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烂摊前逢讹遇稚
卫璇低头一看，竟是个约莫三四岁的小娃娃。
卫璇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往后退，想挣脱开来。
那抱着她腿的小娃娃却被她带得一个趔趄，也跟着往前拖了一点。
卫璇脚下不稳，后背撞上了卫竹的胸膛。
卫竹的手臂稳稳扶住她的肩背，后半蹲下身，另一只手探出，捏住了那娃娃环抱的手臂关节处，力道不轻不重，却足以让那孩子吃痛松开了些许。
“松手。”卫竹不容置疑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那孩子被他语气里的寒意慑住，小手下意识松了开来。
卫璇趁势站稳，惊魂未定地看向那小男孩。他穿着半新不旧的棉袄，小脸脏兮兮的，正仰着头，用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怯生生地望着她，又畏惧地瞟了一眼卫竹。
她正要开口让卫竹把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孩子带开。
刚才那杂货铺门口叫嚷的老妇人眼尖，立刻指着卫璇这边嚷嚷起来，“好你个当娘的！可算找着你了！你这娃儿，乱跑撞倒了我的摊子！你看看，这摔了多少东西！赔钱！必须赔钱！”
卫璇一愣，随即蹙眉道：“老人家你看清楚了，我不认识这孩子。”
那老头见状，也赶忙凑过来，急道：“不认识？不认识他咋就抱着你不撒手？你骗鬼呢？”
卫竹上前半步，将卫璇护在身后，“说不认识，就是不认识。”
那老夫妇被他气势所慑，声音顿时小了些，但老妇人仍强撑着嚷嚷：“你、你吓唬谁啊！你看这娃儿……”
卫璇解释道：“我今日才第一次见他。不信你们可以问他认不认识我。”
说着，她低头，问道：“小孩，你认识我吗？你爹娘呢？”
谁知，那小男孩不仅不回答，反而盯着她，半晌没说话。
卫璇以为他是没听见，或者听不懂，正要尝试用别的方式沟通，忽然，就见小男孩小嘴一瘪，乌溜溜的大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随即“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两只胳膊更是用尽了力气，又想扑过来抱住卫璇的腿。
卫竹不等他靠近，已再次出手，这次直接拎住了小男孩的后衣领，将他提离了地面少许，阻止了他的动作。
“闭嘴。”卫竹道。
那孩子果然被吓得噎住，但孩子的哭声哪那么容易止住？还是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
这边动静本就引人注意，孩子方才震天响的哭声更是像磁石一样，瞬间吸引了不少路人驻足围观。
人们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好奇地看着这衣着光鲜的女子、气势冷峻的男子，以及那个被拎着、吓得直抽噎的孩子，还有那对面红耳赤的老夫妇。
那老妇人见状，像是拿到了什么铁证，指着大哭的孩子对卫璇嚷道：“你看看！你看看！都把娃儿吓成啥样了？这还能是假的？哪有娃儿见了生人这样又抱又哭的？这就是见了亲娘才有的委屈！”
卫璇压下心头火气，冷笑一声，道：“老人家，话不能这么说。孩童受惊，六神无主，随便抓一个看得过眼之人抱住不放，这等事有何稀奇？莫非街市上每个走失哭闹的娃娃，抱住谁的腿，谁便是他爹娘不成？若按此理，他若抱着一颗石头，他也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吗？”
那老头看着卫璇，又看了看她身旁的卫竹，指着他们道：“你看这娃儿的眼睛，跟你多像！还有这嘴巴，跟你俩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这还能抵赖？”
卫璇回应道：“这世上之人，无非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凑在一起，谁看谁还不能有三分相似了？照你这看法，满大街的人攀扯起来，岂不都是失散多年的亲戚？”
那老妇人又被噎了回来，见说理不过，眼咕噜一转，干脆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嚎啕起来：“哎哟喂！没天理啦！穿金戴银就不认亲骨肉啦！大家快来看看这对狠心的爹娘啊！”
老头也跟着帮腔，指着卫璇和卫竹，唾沫横飞：“就是他们！撞坏了东西想跑！连自家娃儿都不要了！”
围观的人群指指点点，声音也愈发嘈杂。有人面露同情地看着孩子和老夫妇，也有人狐疑地打量着衣着气度不凡的卫璇和卫竹。
卫竹微微侧身，道：“和他们说不通的，要不我直接……”
“先别。”卫璇目光扫过哭得撕心裂孩童、撒泼打滚的老妇，和气势汹汹的老头。
硬来无论如何都是下策，如果能想出更好的解决办法，自然是最好的。
正想着该如何解决这棘手的问题，只见从杂货铺里又慌忙跑出来一个少女，卫璇看着约莫和自己差不多大，头上包着素色头巾，腰间系着一条半旧的深色布围裳。
少女一脸焦急和惶恐，冲到老妇人身边，蹲下去试图搀扶她的胳膊。
“阿婆！快别这样，地上凉，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呢……”
那老妇人正在气头上，见自家孙女不来帮腔反而阻拦，火气更旺，用力甩开她的手，骂道：“死丫头！你出来干什么？滚回去看店！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儿！”
少女被甩得身子一歪，却仍坚持着，声音带上了哭腔：“阿婆，咱们不能这样啊，这娃儿明明不是人家的……”
“你懂个屁！”旁边的老头也瞪着眼呵斥，“不是她的，她怎么不推开？我看就是心虚！你再在这儿捣乱，回头再收拾你！”
少女被骂得缩了缩脖子，但看着越来越多围观的人指指点点，她还是鼓起勇气，再次上前，这次是去拉老头的衣袖，低声下气地劝：“阿公，算了吧，咱们把东西扶起来，损失也没那么大，别……”
“没那么大？”老妇人一听，猛地从地上支起半边身子，指着散落一地的瓶罐碎片，“你看看！这些可都是钱啊！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不帮着自家人，反倒替外人说起话来了？我看你就是欠打！”
说着，老妇人扬手就要去打那少女，少女吓得闭眼缩颈，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
“哎呀！你还敢挡？”老妇人没打着，更是怒不可遏，转而对着老头哭嚎，“老头子你看看！这丫头反了天了！都是你惯的！”
老头脸上挂不住，觉得在众人面前失了威严，又被老妇人一激，所有火气都迁怒到了少女身上。他猛地一把揪住少女的胳膊，另一只手扬起来。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扇在少女脸上。力道之大，让她整个人都踉跄着撞到了歪斜的货架上，半边脸颊瞬间红肿起来，清晰地浮现出指印。
卫璇看到这一幕睁大了眼睛。周围也有不少“哎呦——”“啧啧——”的唏嘘声传来。
“养不熟的白眼狼！”老头恶狠狠地指着少女，凑近了压低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威胁，“我告诉你，今天这钱要是因为你这张破嘴给弄黄了，回去老子打断你的腿！”
少女捂着脸，泪水扑簌簌地往下掉，恐惧和委屈让她浑身发抖，却再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卫竹冷哼一声，道：“对外只敢耍无赖，对自家人，倒是威风得很。”
那对老夫妇听了这话，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至极，老头再次扬起的巴掌也僵在半空，打下去不是，收回来也不是。老妇人更是像被踩了尾巴，转向卫竹，尖声反驳：
“你算什么东西！我们家的家务事，轮得到你一个外人在这狗拿耗子？！我管教自家孙女，天经地义！……”
她骂得起劲，眼见卫璇沉默，气焰又嚣张起来，矛头再次转向卫璇，唾沫横飞：“还有你！装什么清高！自己生的野种都不敢认，穿的人模狗样，心肝都黑透了！你们这对……哎呦！”
老妇人正骂到兴头上，还想再说些更不堪的，卫璇终于冷冷开口，“够了。”
老妇人的声音戛然而止，老头也一起看向她。
卫璇道：“你们这摊子，值多少？”
老妇人眼睛一亮，想了想，伸出两根手指，又犹豫了一下，再加一根，试探着喊道：“三十两！不，五十两！你瞧瞧这摔的，可都是上好的瓷器，还有我这老腰怕是也闪着了……”
周围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五十两银子，这也太狮子大开口了吧。
这家人倒也是会看人下菜碟，就看准了卫璇无论是穿着还是气质都不像是没钱的，不管怎样，只要咬着不放，总能讹一笔，而那笔钱对她来说肯定又不算什么，说不定一下子就给他们了。
卫璇冷哼一声，道：“看在你孙女的面上，我可以给你。”
不等两老人眼放金光，她又补充道：“十五两。足够你重新置办两个这样的摊子还有余。”
老妇人一听，脸上立刻露出不情愿的神色，张嘴还想争辩：“十五两怎么够……”
“要么，拿着这十五两，此事作罢。”卫璇的声音冷了下来，“要么，我现在就去京兆府报案，告你们讹诈朝廷命官，挟持幼童，扰乱街市。你们可以试试，是你们这摊子值钱，还是你们的板子、牢饭更值钱？”
老妇人被她话中的“朝廷命官”和“京兆府”吓住了，和老头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怯意。
他们本是欺软怕硬之辈，见着惹上官员了，本就心虚，此刻更是怕真惹上官司。
老头赶紧扯了扯老妇人的袖子，低声道：“十五两就十五两吧，不少了……”
老妇人这才悻悻地嘟囔道：“行吧行吧，算我们倒霉！十五两就十五两！”
卫璇不再看他们，对身后的侍从使了个眼色。侍从会意，取出一个银锭，上前递给老妇人。
老妇人一把抢过银子，放在嘴里咬了一下，确认是真货，脸上立刻多云转晴，揣好银子，转头看见还站在一旁垂泪的孙女，一股邪火又冒了上来，用力推搡了她一把，骂道：“哭哭哭！就知道哭！一点用都没有的赔钱货！哭能哭来钱吗？还不快死回去收拾！”
老头也在一旁帮腔，推着少女往杂货铺里走。少女被推得踉跄，耸着肩膀，低声啜泣着，被迫消失在店门内。
人群见热闹看完，也渐渐散去，但仍有不少好奇的目光停留在这边。
卫璇让侍从去找这家人开个字据再回，侍从领命。
卫璇又低下头，目光落在还被卫竹拎着的小男孩身上。
小男孩终于止住了嚎哭，正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带着几分怯意又有些依赖。
“你到底是谁家的孩子？”这会，卫璇的态度比刚才冷多了。
小男孩似乎被她的冷意吓到，小嘴一瘪，眼看又要哭出来，双手在空中扑腾，似乎是想抓到什么来获取安全感。
卫璇失去耐心，懒得再跟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孩子纠缠，直接唤道：“卫竹。”
“嗯？”卫竹应道。
卫璇对男孩的哭喊充耳不闻，在侍从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只留下一句吩咐：“把他放前面。”
卫竹依言，拎着不断扭动哭闹的小男孩，走到马车前，将他搁置在了车辕上。
车辕狭窄，小男孩吓得立刻抓紧了旁边的栏杆，哭声也变成了小声的、压抑的抽噎。
马车缓缓启动。小男孩坐在车辕上，看着飞速后退的街道和人群，又怕又委屈，抽噎声渐渐大了起来。
忽然，他身后的车帘被一只素手猛地掀开。
小男孩吓了一跳，含着泪花回过头。
只见卫璇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车厢内昏暗的光线在她脸上投下阴影，让她的表情显得有些阴恻恻的。
“坐稳了。”她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要掉下去，被车轮压死，我不管。”
说完，不等小男孩反应，帘子“啪”地一声再次落下，严严实实地隔绝了他的视线。
小男孩彻底傻眼了，呆呆地看着晃动的车帘，连抽噎都忘了。
马车颠簸前行，他吓得赶紧用小手死死抓住身下的木板，小小的身子绷得紧紧的，再也不敢哭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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