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星计划

　　从指挥将“何事是本指挥不擅长的”转为“可有棘手的事情还未解决？”，凌图就想先找个地缝避一避。

　　笑话，训练场里就她这么一个地球人，她还不想知道那么多！不是有那句老话嘛，知道得越多，死得越惨！

　　可训练场地板光洁如新，根本没有凌图能躲的地缝。

　　她也来不及躲。

　　——育种？

　　荣川不知从何处变出了一个汇报演示片，他将演示片投放在所有人眼前，上述他精心孵化培养的外星生命种子从破土到长成小指粗细杆的全过程。

　　荣川身后的众议事员眼神交换：这家伙怎么开始汇报工作了？

　　平常这时兵器部的议事员该跳起来掏出大锤一锤拍死这卷王，可此刻他稳稳跪在地上，只试图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荣川简述完自己培育种子的流程，凌图就瞄见指挥对那个长得像是得了黄疸的议事员说：“汇报完了？那你的棘手之事呢？”

　　荣川：“接下来便是属下认为最棘手之事——按照种子之前发育的进展，不该只生长到三寸就停止生长，而且不论属下如何增加营养剂的有效浓度，它们的脉络却越来越单薄，好像根本无法吸收一样，也不见横向加宽增厚的趋势。属下的棘手之困，就是再不能令这些种子变得繁茂，在无法替指挥分忧。属下愧对指挥的期望、还望指挥责罚！”

　　奥索侧目，朝凌图寻来：“我们就比这个如何？”

　　比这个？

　　荣川顺着指挥的视线望去，不止是他，在场的议事员们这才终于注意到指挥身边的怪异星人，荣川神色茫然，将指挥的话又在自己脑海中过了一遍，还不是很清楚指挥口中的比是何意。直到指挥随他来到扩展基地，并吩咐他分出两颗停止生长的实验株。

　　凌图拿起其中之一，含笑道：“确定了？真的比这个？”

　　奥索无所谓其他：“这个很直观。凌图，你不会是不敢同我比吧？”

　　凌图：“没有，只是怕指挥输了会更生气。”说完凌图在荣川和朗顿的惊诧中走去了培养房，笑话，这帮人不知道她们黄种人是最擅长种地的吗？凌图虽然没种过地，但她相信她肯定比指挥强！
　　手里摇摇欲折的小黄草可怜巴巴的，凌图隔着保护罩自言自语，就像她每次领到实验小白鼠时一样，不过话术从：“小鼠小鼠你别怕，我扎的针一点都不痛！”变成了“小草小草，你放心，不论你是从哪来的。又是为了什么不愿意长大，我都会帮你变得更茁壮！”

　　朗顿后知后觉跟过去，“凌图小姐……你和指挥……真的要比这个？”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朗顿学着凌图半蹲的模样，可蹲了好几次都无法控制平衡，无奈下搬过来两个培养盒充当椅子坐下说：“指挥对凌图小姐可是不一般！”

　　查看培养表的凌图停了下来：“你说、什么？”

　　朗顿脸上挂着笑，听凌图问起，他脸上的笑容就更灿烂了：“我说——指挥对凌图小姐可真好！”

　　被逼着比试的凌图哭笑不得，要不是怕指挥的怒意牵连到蓝星，她早就从哪来回哪去了！

　　哪好了？他对我哪好了？

　　当着心腹管家朗顿的面，凌图当然不能将心声说出，只道：“凌图愚笨，请问朗顿管家何出此言？”

　　朗顿笑眯眯掰起手指头举例：“凌图小姐啊，你可知道我在指挥身边伺候多久了？整整七十多年！……这么多年，朗顿可从未见过指挥如此又耐心过，在朗顿眼里，指挥对凌图小姐都不是一般的好了！而是特别特别好！凌图小姐您身上这新款皮肤衣手环就不提了，就说凌图小姐那日吐了指挥一身……指挥还不是将您抱到了休息室，朗顿可是全程都看在眼里的！我们指挥那么喜洁干净一个人，竟然愿意抱着一身……”

　　“你说什么？我吐了指挥一身？”

　　朗顿眨眨眼：“怎么，凌图小姐不记得了吗？”

　　这下轮到凌图眨眼了：“所以我的衣服、我的手环、我的手表和我之前的磁力靴？”

　　“都脏了啊……”

　　就都丢了？？？？

　　哦，除了她的手表还在。

　　接下来朗顿说的话凌图都听不见了，她盯着培养室里那一株孱弱发黄的嫩芽，眼前却浮现出一只傲娇优雅、拥有碧蓝色眼睛的土耳其皇室安哥拉白猫。

　　她见到的指挥和蓝星口中的那个指挥，简直判若两人！

　　十天后，凌图捧着长了一寸粗了一倍的新绿幼苗前去汇报，她此时已经不需要朗顿的引领了，而路过的各议事员也都对她及透明隔绝罩里的嫩枝见怪不怪。

　　他们都知道她是指挥新找来的种子培育员，听说还是跨行的，之前只在孵化中心干过。

　　奥索是在后院见的凌图，凌图还是第一次没在指挥议三号事厅以外的地方汇报工作，谁让比试进行当晚，指挥手下的那颗试验品就被指挥周身的寒气冻死了呢？

　　那时，指挥什么都没说，还吩咐荣川朗顿等人此事不要外扬！

　　等着凌图手里的试验品抽出新枝，指挥才若有所思道：“凌图，你可想看到你手里的这颗小草究竟能长到多高？”

　　指挥那日的神情实在太过专注，凌图神不知鬼不觉就点了头。

　　等她回过味来问：“那指挥的那颗嫩芽呢？”

　　奥索仍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就在凌图等着指挥拿出他的实验草时，奥索才边把玩着一根尖段饱满的触角边随意道：“早死了。”

　　……死了？

　　“怎么？”奥索朝凌图看来，他手中把玩的触角落在了凌图的肩头，重重按下，奥索的唇擦着凌图的发丝，头落在凌图的脸侧：“因为我的那颗死了，你就想放弃你的这一颗了吗？”

　　“当然、不是！”

　　“那就好，这颗草你养的挺好，你就接着养吧，我期待着你将它养成大树的那一天。”

　　“可是指挥……我们的比试？”

　　“怎么，你想说什么？”

　　凌图觉得自己的后背有些僵硬，她看顾了这颗未来大树多日，随着这颗未来大树一毫米一毫米向上长，她愈来愈期待自己亲手培育的小草超过指挥培育的那一株的！哪怕只有一微米也好啊！

　　怎么就死了呢？！

　　凌图垂眼，那颗独苗孤孤单单落在眼前。

　　也好，指挥的那一株死了，他们之间也就无需再比。确定指挥不会迁怒且此时心情尚可后，凌图缓了缓道：“指挥，我想回家了。”

　　“回家？”

　　因为离得近，凌图清晰地看到了她从未在指挥眼中看到的茫然，凌图顿了顿，报出自己和蓝星在第四舰区居住的准确位置：“那里有我平时要吃的抑制呕吐的药物，我已经漏服了多日……指挥您看，既然我们之间的比试结束了，可否容我回家？”

　　“那这颗草怎么办？你不管它了？你可还记得它之前的模样，若是没有你，它又变成之前那样可怎么办？”

　　亲眼见到指挥对一棵草如此执着的凌图：“……”

　　不等凌图再说，指挥便下令道：“你的药，我命朗顿去替你去。你只需要看顾好这颗草便好。”

　　“……”

　　“你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逐客令凌图还是听得懂的，指挥也确实言而有信，凌图刚到扩展基地，风风火火的朗顿管家就迎了过来：“凌图小姐，指挥命我来您这里，说你您有事命我去办？”

　　“朗顿管家……您不用如此的，叫我凌图就好。”

　　朗顿手摆出残影：“凌图小姐，这可是万万不行，您的这个要求朗顿无法满足。”

　　凌图将开锁码和自己放药的地方一并告知朗顿，以免蓝星不在朗顿找不到，朗顿离开前，凌图欲言又止：“朗顿管家，指挥给我的这块新的通讯手环里没有我之前那块的联系人，你若是在家中见到蓝星，可否帮我把这个新的ID码告知他？”

　　“好的，蓝星？凌图小姐你说的蓝星是……？”

　　“朗顿管家，你可认识他？”

　　朗顿垂眼：“请问他是什么种族？”

　　“……勒雷塞纳，和指挥一样，都背后长着触角。”

　　朗顿点点头：“朗顿不识，若是看到蓝星，朗顿会代为转达的，只是不知凌图小姐与蓝星是何关系？”

　　“伴侣。”

　　“伴……侣？！！！！！！！”朗顿大跳起来，五官乱飞，凌图怔了怔：“是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

　　朗顿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上的飞艇，所以……指挥和凌图小姐并不是双向关系，而是单箭头？还是指挥单箭头？！

　　凌图小姐和蓝星是伴侣，指挥是那个后来的？

　　怪不得指挥要把凌图小姐没被污染到的通讯手环也换掉。

　　前去的路上，朗顿一直努力维持着基本的体面，幸好他没见到蓝星，否则朗顿都不敢想若他真的替凌图和蓝星联络上，指挥会不会直接拿他祭天。

　　指挥府后院，

　　停着一架刚刚保养过得雅黑镶嵌鎏金轮廓的尊贵座驾，凌图甫一踏入后院，就被那座奢华且酷炫的飞行艇吸住了目光，连笔直立于中心晒太阳的奥索，凌图都没注意到。

　　奥索知道凌图通过了飞行艇初级测试，听说还很有天赋，他今日挑这个时间保养座驾又让亲卫将凌图带到后院，可不只是为了让她汇报那颗草的生长状况。

　　迟迟没有听到凌图行礼，奥索微微皱眉，可凌图眼里哪有他这个指挥？如果他没看错，凌图眼里全是对他座驾的垂涎！瞧瞧，口水都快滋出来了！

　　“——凌图。”奥索冷冷出声，明明站在光下，凌图好像体会到那一株被指挥冻死的可怜小草的临死前的境遇了。

　　凌图已经习惯了行礼，活了二十多年或是三百二十多年从未弯折过腰又算什么？都抵不过这些时日练就出来且形成的条件反射。

　　“怎样，本指挥的座驾——臬很与众不同吧？你想不想近距离观赏？”

　　凌图当然想！

　　奥索却道：“你可知除了本指挥，没有任何人能靠近臬，臬是本指挥的座驾，即便是各区舰长，也只有远距离瞻仰的份儿。”

　　奥索话锋一转：“那么凌图，你又凭什么？”

　　凌图垂眼，就看到了掌心之上托着的那株已被她养成小臂长的大草，也看到了透明保护罩前完整映着的臬的影子。反正她视力尚好，即便不离得近，她也饱到了眼福：“指挥，凌图只是这南枝星上微末浮萍，无以凭借。”

　　“你倒是自己清楚，怎么，我看今日这颗草同前几日也没什么变化，你消极怠工了？”

　　若是其他那帮议事员听到指挥这么说，一定会吓得大气不敢出，可凌图自接手这颗草那日开始，夙兴夜寐，且时时谨记工作留痕。

　　所以，她没有任何惶恐，只有对过往的坦然和对自己清白的自证之心，况且，她自接手这个活后，分文未取，家都没回，指挥那株草更是早就死了，她又有什么好心虚的？

　　凌图将工作时报投放到后院空旷之地，她将一天分为早中晚三个阶段，每个阶段又分为浇灌营养剂前及看顾后，时报里不止记录了小草的高度及维度，还记录了她每次添加营养剂的含量多少。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指挥从头浏览到底，眼底除了汇报里的数字外，也有淡到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欣赏。

　　“你做这些，是为了应对此刻？”奥索依旧冷冰冰地问。

　　“不是。只是习惯。”

　　习惯？

　　奥索在口中将这个词默念了一遍：“所以只是习惯？”

　　奥索此时的样子，在凌图眼里很像曾经被她拒绝课题的古怪影像学教授，凌图也笑了出来：“不止，因为我也想看到小草是如何一点点变为大草的，我相信一切都有迹可循。”

　　“这又何妨？我既然已经将这个草交给了你，你当然可以一直养着它，一直到它长成大草。”

　　凌图收起笑意，再一次跪了下去：“指挥。我还是想回第四舰区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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