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逾矩
“好了。”
宁瑶一抖缰绳,扬起下巴,“我回答完了,该你履约了。”
却见对面马上的女子凝了眉头,细声细气道,“我只说考虑,又并未答应宁小姐。”
“你耍我?”
宁瑶很明显对她的回答不满,一张俏脸顿时便带了怒气。
“不。”
温寂摇摇头,柔声道,“我只是有些累了。”
顿了顿,她的视线偏向宁瑶身后,又说了一句,声音不大,却不知道到底说给谁听。
“而且我觉得宁小姐的话挺有道理的。”
“你什么意思?”
宁瑶顺着她的目光向后看去,就见在她们不远处,一个缓坡的空地上,郗崇不知何时已经驻马停在了那里。
黑色大氅衬得他强势而冷肃,他端坐马背上,深邃的目光正静静地看向这边。
……
那个跟着温寂的出来的侍卫正跟在郗崇马后,想来是没找到她,便提前回去给郗崇报信去了。
“将军。”
见到男人,宁瑶的声音陡然变得拘谨,方才在温寂面前那股张扬劲儿此刻收敛得无影无踪。
郗崇并未应声。他偶尔会指点几个看得入眼的后辈,但多数时候都吝于给予情感上的温度。
温寂在一旁看着,突然,她轻盈地翻身下了马,提着裙子走到了郗崇的坐骑前。
她仰起脸望着他,男人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容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大概温寂一向懂得审时度势,他对待她的时候总是要比旁人好说话很多。
于是温寂轻轻开了口,明知这个请求带着几分任性,但是还是开了口,用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问他,
“大人,我累了,你能带我回去么?”
她站在这里这么问他,如果郗崇拒绝,所有人便会明白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宁瑶应该也不会再执意与她比试了。
对于郗崇其实也是个好选择,如果他想让温寂不要再有那些大逆不道的念头的话。
只是温寂就会变得很尴尬。
但这尴尬也可以作为一个不痛不痒的教训。
马上的男人眸色深沉,此时眼皮半垂着,压迫感像山一样袭来,莫名有一种风雨欲来的味道。
可温寂注视着他的眼睛,居然还能分心想点别的。
她想,如果他让自己很尴尬的话,也没什么。
毕竟是自己逾矩了。
他是第一个看穿她伪装后还待她这么好的长辈,她不愿意和他闹掰。
少年人总是会犯一次错误的,只要之后重新变得乖顺,变得有眼力见一点,那她还是能继续做他赏识的后辈。
但她想,那她就再也不会给他剥橘子了。
……
只是温寂想着想着,忽然有些怅然。在郗崇面前她连发泄都显得没什么力度,男人也不缺给他剥橘子的人。
而自己手中,分明什么筹码都没有。
似乎周遭的一切都沉默了下来,二人之间的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
温寂垂下眼睫,心里叹了口气,准备找个由头将刚才的请求给掩饰过去。
却见高坐在马上的男人,朝她伸出了手。
……
他掌心宽大布满厚茧,温寂一怔,正想伸手去抓他的手时,却被人像拎包裹一样的提了起来,安置在了马鞍后方。
他分明允了她的要求,可举动却算不上暧昧,这次连身前的位置都不让她坐了。
郗崇勒紧缰绳,马前蹄轻扬,便转了头。
他并未回头再看什么,只将缰绳稍松,马儿便踏着缓步离开。
待两人身影远去,一旁的侍卫这才上前走到宁瑶马前,抱拳行了礼,
“宁小姐,宁将军请您回去。”
说罢便转而走向一旁温寂留下的那匹马,熟练地牵起了缰绳。
……
马行进得极平稳,温寂望着郗崇宽阔的脊背,小心翼翼地攥着他的一片衣角。
心底有一些犹豫,可迟疑了数息之后,她还是伸出了双臂,从后面缓缓环住了男人的腰身。
他的身躯坚硬的像铁,温寂贴着他,脸颊隔着背脊的衣料,能感受他肌肉的纹理。渐渐的,她整个身体都贴在他背上,像藤蔓一样缠了上去,仿佛要将自己嵌进这副铜墙铁壁之中。
这条路突然变得格外漫长。
等到温寂快要睡着了的时候,马停了下来。
迷迷糊糊感觉到郗崇翻身下马,紧接着,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轻轻抱下了马背。
温寂清醒了过来。
“好好休息,”郗崇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低沉,温暖宽厚的手掌轻轻抚过她的发顶,“明天带你去打猎。”
他没有多说什么,竟也没有对她逾矩的行为有什么表示。
……
第二日上午,温寂便随着郗崇进了山林。
这个时节的林间偶尔也还有鸟鸣,凝了霜花的松枝不时簌簌落下银屑。
温寂换了身便捷的骑装,紧随在郗崇马后。
这条路上应该没有大型猛兽,行至林间开阔处,一只灰兔从灌木中窜出,她便立即搭箭拉弓。
然而箭矢未至,那兔子却已灵巧地跃入了灌木深处。
羽箭堪堪擦过它方才停留的枯草,颤巍巍地插进土地里。
“起手慢了三分。”
郗崇目光掠过那落空的箭矢,又细细讲解了一番挽弓发力的要领。
温寂点头,听的认真。
二人继续策马前行,忽然又见到一头母鹿正在林间低头觅食。
温寂迅速的搭了弓,按男人说的方法将箭射了出去。
箭矢破空声响起,另一支羽箭却忽从斜里飞来,精准地将她的箭击落在地。
母鹿受惊,轻轻一跃,转眼便没入深林不见踪影。
“!”
温寂倏然转头看向郗崇,眸中难得燃起几分愠怒,任谁快要成功的时候被人横插一脚都很难不起点情绪。
她双颊微鼓,嘴唇抿着,表情难得显出几分少年人的鲜活气性来。
郗崇见状,低笑了一声,目光掠过母鹿消失的方向,解释了缘由,“它怀着身孕。”
温寂闻言若有所思,接着偏头问道,“若在草原上闹饥荒,遇见怀胎的母鹿也不能猎么?”
“会猎。”
郗崇承认的坦然。
“可见人都是虚伪的。”
她不怎么认真的下了一句结论。
郗崇听了她的话并未动怒,沉吟片刻方道,“确实。贫穷的时候关注自己,富裕的时候才兼济天下,这套法则只是适合生存。”
温寂于是歪头看他,“可是您已经猎过那么多猎物了,而我却什么都没有。”
“说到底,我还是个穷人啊。”
虽这么说着,她还是将弓箭收回箭袋,策马跟着他继续往丛林前行。
林间静谧,散落的枝桠在马蹄下发出簌簌的断裂声,细小的冰凌从枝头落下,在透过林隙的冬日暖阳中折射着细碎的金光。
这时,郗崇低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你说得对,你还是个孩子,未曾见过上面的风景。所以你的选择,你的冲动,都情有可原。”
男人目光望着前方蜿蜒的林径,每个字都说得缓慢而清晰,似乎在解释什么,又笃定她一定能听懂他的弦外之音。
他道,“我年长你许多,我们之间的参差不过是来自时间的阅历,我并不能干扰你的人生。”
温寂却刻意忽略了他话中深意,侧着头回答他,“怎么只有时间的阅历呢,您那么强大,所有男人都比不过你。”
她夸的认真,看他的时候乌黑的眸子里盛着粼粼波光,专注得仿佛世间只能看到一个人。
漂亮又狡黠的少女,带着半真半假的仰慕,除了舒心还会让人想要征服。
郗崇低声笑了,冷峻的轮廓柔和了几分,“我像你这么大年纪时,也不过是个在军营里横冲直撞的愣头青。”
他抬手拂开挡路的枝条,“没有你这么机灵,也没有你这么讨人喜欢。”
温寂也笑,“我讨人喜欢吗?”
可能是林间光影太温柔,再反驳就不太好了,她顺着他的话道,“您这样好像我的叔父,可是小叔父却不喜欢我呢。”
郗崇眸光微沉,淡淡贬了温永一句,“那是他没眼光。”
他的话逗得温寂发笑,她眉眼弯成新月,唇角漾起的弧度甜美如同初绽的棠梨,连发间一朵珠花都随着轻笑轻轻颤动。
可她的手却很稳,下一瞬她取了新的箭射了出去,这次准确的射中了一只山鸡。
那箭尖没入山鸡的侧颈,瞬间便染上了一段猩红。
“准头不错。”
郗崇见状,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又策马上前俯身为她拾起了那尚在抽搐的猎物。
他弯腰时背脊线条绷紧,玄色衣料下贲张的肌理仿佛蓄势待发的一头巨狮。
温寂在他身后,下意识抬起了手中的轻弓。
手指在虚空中绷紧了弓弦,恍若将寒冷的空气凝成无形的箭矢,瞄准了男人心脏的位置。
眼底的笑意渐渐沉淀了下来,脑中的神经却激起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战栗。
她想,国公大人,
您说了那么多,不过是想让我不要对您起那些不合时宜的心思。
可我又不是您那循规蹈矩的世子,我从来都只会拣对自己有利的话听。
这世上真心待我的人本就不多,而被我喜欢的人更是凤毛麟角。
既然您这么有眼光,
那您为什么不能多喜欢我一点?
为什么不能……
爱我呢?
她五指张开,弓柄轻轻向后一抬。
那根带着一些隐晦渴望的箭矢,便无声的射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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