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官

　　“二组十一队，按理说应该是祁闾来管的，但那家伙从去年开始，就说要把千年来一直没休的年假给补上。”
　　“关键是天庭还给批了，陛下到底在想些什么，这也能批吗？冥界就两人干活，祁闾不干就由我来干。”
　　一路上，顾钦都听着孟婆吐槽不满，直到他站在一道巨大的铁门面前，此门三丈多高，两丈多宽，门闩还扣着一把铁锁，黑色的，怪吓人。
　　孟婆停了下来，拎着一串钥匙，“稍等一下，我开个门。”
　　吱呀。门开了。
　　有两个穿着铠甲的士兵倚靠门边上，说说笑笑，头发乱成麻花样，像刚睡醒一般，衣服也极为松散地搭在身上，剑啊盾啊随意放在地上。
　　孟婆脸色骤变，她快速合上门，用较小的身躯遮住他们的视线，“呃，出了些状况，再稍等一下，很快就好。”
　　话音刚落，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都给我起来，像什么话？！”
　　“孟，孟婆大人！您怎么来了？”
　　“还愣着干什么，衣服鞋子给我穿好，盾呢拿稳了，冥王突击检查。”
　　“啊？没通知啊，您怎么没提前说。”
　　“我也是刚知道，穿快点别磨磨蹭蹭。天庭来客人了，冥王带他们来拜访，待会儿见人要好好打招呼，听见没有？”
　　“好，好的。”“遵命！”

　　一会儿，孟婆重新打开门，从里头出来，她侧身站着，伸出“欢迎”的手势，“小失误哈哈，莫要见怪，几位，里边请。”
　　刚刚懒散地各瘫两边的将士，表情郑重，直挺挺伫立原地，转头注视着他们前行，仿佛方才草台班子的人不复存在。

　　哇。
　　敞亮的场地扑面而来，与方才人挤人的地方似乎不太一样，感觉舒坦不少，待着也没那么郁闷。
　　但这里很臭，顾钦闻出来了。
　　说不上来是什么味，猪圈吗？还是牛粪？以前去养鸡场闻过这个味道，反正不喜欢。

　　再往里走，怎么都是鸡啊猪啊牛啊，好烦，越看越觉得回到魔界那段日子。还有个……兔子精在那里拉屎？？
　　孟婆冲了过去，“喂，这里不可以随地大小便！”
　　兔子精一哆嗦，“对不起长官，我控制不住。”
　　说完，尾巴下边又漏了颗粒般的黑珠子出来。眼看兜不住屎，孟婆泄了气，喊来将士，叫他拿扫帚清扫地面上的尿粪。

　　顾钦嫌弃地走远了些。
　　必须要尽快找到阿妧，他一点也不想让养得白白净净的小狐狸受到这种鸟来拉屎的地方指染！！绝对不行！

　　孟婆走在前面，“以前都是祁闾管的，现在人不知死哪去了，不好意思啊，给你们添了乱子。”
　　如果是他，他一天都不想待。顾钦问道，“祁闾待这儿干活做了多久了？”
　　“他比我早一点来，冥界又没有白天黑夜，还真不知道干了多久，反正抛去去年突然跑路以外，他挺兢兢业业的，人挺好。”
　　看着顾钦愁得直皱眉，孟婆笑了，“祁闾这个人呢特别老实，平日里都不请假，来多少日干多少天，有时候他那边没人了，还会来我这帮忙。就是……可能他喜欢想东想西，抱怨的比较多，不过那都不是什么个事儿，毕竟上了那么多年班，谁还没句抱怨话。”

　　“一百二十，一百二十三，一百二十四……哎？怎么少了，一百二十五呢？”
　　孟婆拿着生死簿对号码，每个动物或人脖子上都挂着木牌，上面用朱墨写着数字，它们都有各自相应的编号，用来确定人和数准确无误。
　　而生死簿所记载，一百二十五号为阿妧。

　　“一百二十五？一百二十五！”孟婆大喊了几遍，“一百二十五在吗？”
　　无人回应，问了附近几人，它们都称自己没见过一百二十五号亡灵。

　　蜘蛛精走了过来，抬起黑触手，掂了掂自己的腿，“有只小狐狸大概这么高，七八个月大，没牌子，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一百二十五号。”
　　顾钦欣喜，“对，她在哪？”
　　蜘蛛精指向不远处的河畔，“那呢，我看她来了一两天了，一直喊要找妈妈。也没人给她套牌子，挺奇怪的。”
　　那是忘川河的末端，未投胎的孤魂野鬼会在此处聚集。

　　忘川河分东西两段，朝东为动物遗魂，朝西为人类遗魂，中间有两道桥梁通往新生。往忘川河跳下，一般被认作放弃往生的机会，有的游荡在河畔徘徊，有的陷入海底沉睡，无论为何，它们都无法再踏入岸上。

　　顾钦等不及孟婆反应，率先朝忘川河畔跑去，只见河边两只红毛狐狸聚在一起说笑，一小一大，有时乐得笑了起来。
　　大的那只狐狸胸口上有明显刀伤，似乎生前是被人捅死的。
　　小狐狸窝在妈妈绒毛里蹭了蹭，“娘，我想一直跟你待在一起。”
　　狐狸妈妈抱紧小狐狸的脑袋，“你还没死，怎么能和娘待一块呢？”
　　小狐狸似乎想证明给她看，从她怀抱中挣脱开来，低下头想找死去的痕迹，“没有，我死了，真的。”
　　找了好几遍没找到，又道，“你看，我都能看见你了。”
　　“那是你幻想出来的，你没有死。”
　　小狐狸急疯了，她受不了狐狸妈妈给她灌输的一切思想，发怒道，“不不不我死了，我已经死了！你为什么偏不信我？”
　　狐狸妈妈叹了口气，“因为你的小伙伴在后面等着你。”
　　小狐狸忽然变得渺茫起来，转过头，看见顾钦正对着她打招呼，吃了一惊，“你，你……”

　　顾钦走近几步，可越走近，阿妧就躲得越远，他伸出手准备迎接，“我带你回去。”
　　阿妧摇了摇头，“不，我不回去，你们走吧，我在这好好的。”
　　顾钦以难以察觉的温柔轻声道，“你还有事情还没有完成对不对，跟我回去好么。”
　　阿妧看了看狐狸妈妈，坚决道，“我什么愿望都实现了，跟娘亲团聚了，当年该死的人也已经死了，这已经够了。”

　　难道人生实现了目标就能结束了吗。

　　顾钦沉思片刻，随后站了起来，“既然你决绝于此，我就不耽误你了，本来下冥界救魂也不在规划之内，找人走审批很累的。”
　　阿妧愕然，似乎没有意识到事情走歪了道，“什么？”
　　顾钦冷眼看她，“你想死我也不拦着你，你不是想死吗，孟婆就在这，我现在让孟婆给你插个队，直接放你进轮回道。”
　　阿妧慌了神，“不，不要……我不要去那里。”

　　孟婆意味深长地瞟了他一眼，“真的？”
　　顾钦嗯了一声，“叫他们来拉人吧。”
　　孟婆长长地哦一声，随即侧过身喊后边扫地的将士，那嗓门大得距离二十多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喂，你俩别铲屎了，过来帮我拉只狐狸去奈何桥。”

　　阿妧见那两个身强力壮的将士走过来，一人举着盾，一人拉着绳子，飞快地往忘川河一跃。
　　砰。被弹回来了。
　　再一跳。
　　又弹回来了。
　　为什么会这样。

　　孟婆笑了，晃了晃手中的蓝皮书，“要在我生死簿上登记后才能跳，怎么样小妹妹，你不会真以为来了冥界就能随心所欲吧？”
　　表情忽地变得特别恐怖，阴森森地笑着，如同忘川河下爬上来的恶鬼，“离了二殿下，谁还这么罩着你，嗯？”
　　阿妧被左一爪右一抓地紧握，整个身体悬在半空，她瞪着后腿，大吼大叫，“我……我还不想死。”
　　孟婆没回头，径直跟随顾钦步伐向前走，“二殿下发话了，现在不想死也得死了。”
　　“不要！”
　　“我不要这样莫名其妙死掉……”
　　“我，我还没活够！”

　　被这么响亮地一吼，所有人停下来了。
　　阿妧被放了下来，她害怕得将自己缩成一团，脸颊流着害怕的泪水，“我不要呜呜……我好害怕，不要……”
　　感觉心里空荡荡的。不知道在害怕什么，可是，就是很害怕。
　　她不该命绝如此，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还没有跟高亦夏说再见，还没有给照顾她的高予安一个拥抱，还没有跟“江桡”说一句谢谢。
　　还没来得及……
　　是啊，一直被复仇冲昏头脑的她，好像没有真正为自己活过一次。

　　“阿妧。”是娘亲再叫她。
　　阿妧睁圆眼睛，直直盯着端坐在河边的狐狸。狐狸微笑着，满是疼爱、亏欠、悲伤。
　　“听娘的，回去好么。”
　　阿妧哭了，痛苦而泄愤般抽噎着，像冲天炮一样炸响整条忘川河，就连另一边等待转生的人群也隐隐约约听见哭喊。

　　凉风习习，发梢袭过脸颊，有点痒；鼻腔仍充斥着若有若无的臭味，但被忽略掉了；她哭的撕心裂肺，仿佛想把一切发泄出来；可是为什么他也觉得心里空空的，好似填满了，又好似什么都没有。
　　顾钦不知该说什么，安慰？劝说？无论是命格，还是学堂，都没有教过他。因为神官无限的生命，他无法体会到阿妧的痛苦。
　　但此刻，他也很想哭。不知原因，就是特别想哭。他努力憋着眼眶，不让一点眼泪从上边落下。
　　高阡转过身体，想环住他，被他一把撇了回去，声线沙哑道，“别看，太不爷们了，给我好好挡住。”
　　高阡跟哄孩子似的，“好好，不看。”

　　正当所有人都在这一瞬间感化，只有冥王愣在原地，他心想这小狐妖是救？还是不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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