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珍惜
北淮大学的东门外,俨然是另一个鲜活生动的世界。
与校园内红墙灰瓦的肃穆宁静截然不同,一条狭长而充满烟火气的小吃街喧嚣地铺陈开来。
正是正午时分,各家店铺的招牌交织成一片五彩斑斓的光河。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香气霸道地混合在一起的味道——烤串的孜然焦香、炸鸡的酥脆油香、糖炒栗子的甜糯暖香,还有那最具侵略性的、来自各色菜系的麻辣鲜香,它们无孔不入地刺激着行人的味蕾,也温暖了北方冬夜清冷的街道。
学生们三五成群,嬉笑着穿梭其间,年轻的脸庞在灯光下洋溢着青春的活力,让这条小街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靳明远熟门熟路地带着刘教授和苏婉,穿过熙攘的人群,走进了一家招牌略显古旧,但门面干净整洁的川菜馆——“锦里”。
馆子不大,人声鼎沸,炒菜的铁锅与灶火碰撞发出的“刺啦”声、食客们的谈笑声、碗筷碰撞声交织成一曲热闹的生活交响曲。
正值周末高峰,大厅里座无虚席,服务员端着色泽红亮、热气腾腾的菜肴在狭窄的过道里灵活穿梭,空气中弥漫着令人食指大动的椒麻香气。
他们运气不错,恰好剩下最后一个用屏风简单隔开的小包厢。
一落座,靳明远便拿起菜单,先递给了刘教授,老太太却摆摆手,笑眯眯地看着苏婉:“小阮点,小阮点,她知道我爱吃什么。”靳明远从善如流,将目光转向苏婉,声音温和:“你能吃辣吗?”他记得阮青沅是嗜辣的。
苏婉感受到两人投来的目光,连忙点头,眼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明亮:“可以的,我很喜欢。”她的指尖在菜单上轻点,语气带着几分雀跃,“我想吃水煮肉片,还有麻婆豆腐。”这是川菜里最经典的两道,红油赤酱,最能熨帖冬日的肠胃。
“好。”靳明远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又加了毛血旺、夫妻肺片几个招牌辣菜,考虑到刘教授年事已高,肠胃可能受不了太过刺激的食物,细心地点了清炒时蔬、鸡豆花和一道温和的番茄牛腩汤。
此时菜馆正忙得不可开交,服务员应接不暇,半天没人来下单。
靳明远见状,起身道:“我去前台点,顺便催一下,你们先喝点水。”说着,他熟练地拿起桌上的茶壶,为刘教授和苏婉各斟了一杯温热的荞麦茶,这才转身走出了包厢。
小小的空间里,顿时只剩下刘教授和苏婉两人。
老太太的目光几乎立刻毫无遮拦地、直勾勾地落在了苏婉脸上,那眼神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浑浊,却又奇异地透着一股审视的清明。
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苏婉,从她盘发的玉簪,到秀气的眉眼,再到纤细的手指,仿佛在确认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半晌,她脸上绽开一个极其满意、甚至带着些许欣慰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像盛开的菊花。
她伸出干枯却温暖的手,一把拉过苏婉放在桌面的手,紧紧握住。老人的掌心有些粗糙,但力道却很足。“小阮啊,”她压低了声音,带着熟稔的亲切,“这眼看马上就要毕业了,你跟明远……打算什么时候把事儿办了啊?”
“这……”苏婉猝不及防,被这单刀直入的问题问得愣住了,心脏猛地一跳。她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编织一个合理的借口,脸上努力维持着温婉的笑容,声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还……还早呢,刘老师。我们商量过了,打算先工作几年,稳定下来再说……”
话音刚落,刘教授握着她的手骤然收紧了几分,语气带上了长辈特有的关切和一丝不容置疑:“这可不行!”老太太凑近了些,声音虽低却语重心长,“要我说啊,你们就该一毕业就结婚!先成家,再立业!这男人啊,有了家室心就定了。再说了,”她朝包厢门口的方向努了努嘴,仿佛靳明远还站在那里,“我这双老眼睛看得清清楚楚,明远那小子,有多稀罕你!你是不知道,之前你生病住院那回,他为了在医院照顾你,连那么重要的期中考试都说不去就不去了!辅导员打电话骂他,他愣是没回头。我看得出来,在他心里头,你比他的前程还重要!”
苏婉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原来,靳明远和阮青沅之间,还有这样一段往事。为了照顾生病的恋人,连重要的考试都可以放弃……这完全颠覆了她对靳明远那种冷漠理性、一切以利益为重的霸道总裁的认知。她不禁在心底暗暗感叹,没想到这个看似冷血无情的男人,竟然也曾有过如此深情乃至不顾一切的一面。
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复杂的情绪,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种刻意的坚持:“刘老师,您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明远他对我很好。可是,我还是想先有一份自己的事业,工作稳定了,再考虑结婚的事情。”
见苏婉态度如此坚决,老太太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脸上的热情消退了些,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她拍着苏婉的手背,语气充满了过来人的感慨和一种莫名的悲悯:“你们这些年轻人啊……还是不懂,不懂得珍惜眼前人。这世上好的东西多,好的前程也多,可真心实意对你好的人,错过了,可能就再也遇不到了。你现在不紧紧抓住他,等以后……万一发生点什么意外,那时候再后悔,可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这番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苏婉心中漾开了圈圈涟漪。她说得……很有道理。谁能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会先来呢?
当年的阮青沅,不就是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空难,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留下靳明远独自在回忆的深渊里挣扎,直到如今都无法真正走出来吗?生命的无常,她苏婉比任何人体会得都更深。
正当她沉浸在这若有所思的怅惘中时,靳明远点完菜回来了。他掀开帘子走进来,重新落座,敏锐地察觉到包厢内气氛的微妙——刘教授一脸恨铁不成钢,苏婉则眼神飘忽,带着一丝恍惚。他不由地问道:“怎么了?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刘教授一见靳明远,立刻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把拉过他的手腕,将他的手强硬地覆在苏婉的手背上,让两人的手叠在一起。
老太太用自己的手紧紧包住他们俩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嘱托:“我刚刚还在说呢!你们两个,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在一起!这不马上毕业了吗?”她转头看向靳明远,用力拍了拍他结实的肩膀,语重心长,“明远啊,你是男孩子,要主动一点!既然那么喜欢人家,就得赶快行动起来啊!求婚啊,订婚啊,都得安排上!人的一生,看起来长,其实短暂得很哪……”
说到动情处,老太太的声音忽然哽咽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了泪光,思绪仿佛飘向了远方,“你们要珍惜在一起的时间,一分一秒都不要浪费……不要像我一样,老头子走了之后,才翻来覆去地想他的好,想起他为我做的那些小事……可那时候再想,又有什么用呢?人都不在了……连句‘对不起’、‘谢谢你’都听不到了……”
说着说着,晶莹的泪珠终于从她布满皱纹的脸颊上滚落下来,滴在三人交叠的手上,带着灼人的温度。
苏婉见状,心中一阵酸软,连忙反手握住老太太的手,抽出纸巾轻柔地为她擦拭眼泪,声音放得又轻又柔:“知道了,知道了,刘老师,您别难过,别哭了……我会……我会好好珍惜他的,我们都会好好的……”
靳明远感受着手背上传来的、属于苏婉掌心的微凉温度和细腻触感,再听着刘教授那番发自肺腑还带着血泪教训的叮嘱,目光不由自主地凝在苏婉低垂的的侧脸上。
眼前的女子,温言软语地安慰着老人,那神情,那姿态,与他记忆中那个同样善良柔软的阮青沅的身影,几乎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一种混合着巨大伤痛、无尽怀念以及失而复得般狂喜的复杂情感,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他理智的堤坝。
他情不自禁地收拢手指,将苏婉的手更紧地攥在掌心,仿佛生怕一松开,她就会像一缕青烟般消失。他抬起头,望向刘教授,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坚定,甚至带着一种立誓般的庄重,声音因压抑着强烈的情感而微微发颤:“刘老师,您放心。我会的……我会好好珍惜她的。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让她离开我。”
老太太看到靳明远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光芒,这才满意地止住了泪水,布满老年斑的手一下下拍着他们紧握的手,“那就好……那就好啊……你们结婚那天,一定要记得给我发请柬,我这把老骨头,爬也要爬去喝你们的喜酒!”
“好的,一定。”靳明远的声音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却承诺得无比认真,“到时候,一定会第一个给您送请柬。”
苏婉抬眸望着靳明远,他眼中的深情与痛楚是如此真实,几乎要满溢出来。
然而她的内心却奇异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旁观者的清明。
她清楚地知道,这份浓烈的情感,并非为她苏婉而生,而是透过她,投射给另一个早已逝去的灵魂。她不过是一个临时的替身,一场精心排演的戏剧中的主角罢了。
他们之间,怎么可能会有结果?
但戏已开场,身在局中,她也只能拿出十二分的演技,配合着扬起一个羞涩而温顺的笑容,对着刘教授轻轻点头:“到时候,您可一定要来呀……”
这一顿饭,苏婉吃得心力交瘁。
她必须时刻打起精神,扮演好那个温婉娴静、善解人意的“阮青沅”,小心翼翼地应对着刘教授关于“未来规划”、“婚后生活”甚至“育儿打算”等各种或直接或刁钻的提问,每一个回答都需要在脑海中斟酌再三,既不能太过敷衍伤了老人的心,又不能给出任何可能被靳明远当真的承诺。她脸上的笑容几乎要僵硬,神经始终紧绷着。
好不容易熬到饭毕,三人结账走出喧闹的川菜馆。冬夜的寒气立刻重新包裹上来,与馆内热烈的氛围形成鲜明对比。
刚站稳,一个身影便急匆匆地从人群中小跑过来。那是一位约莫四十岁左右、穿着一身利落黑色西装、盘着发髻的干练女人。
她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与担忧,目光锁定在刘教授身上,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带上了些许埋怨,她跺了跺穿着低跟皮鞋的脚,语气急切:“妈!您又一个人跑到哪里去了?电话打了十几个都不接!您知不知道我找不到您有多担心!”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