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不再

　　第六十六章依靠
　　房间里空调温度声在静默处格外突出，两人坐在茶几对面，严阵以待。

　　姜莱一向不耐热，脱掉外套，穿一件米色针织开衫，将头发束在脑后，一截白净脖颈一览无余。

　　梁佑则脱掉外套，穿件白T恤，盘腿坐在地毯，背挺得笔直，依稀能看见突出的肩胛骨。

　　姜莱看梁佑眉头紧皱，紧盯问答题，有点恍惚，自己是不是过于在意这些，给梁佑压力。

　　她伸手，勾勾梁佑手指，低声说，“题目是死的，答案可能也是死的。如果你不舒服，我们以后慢慢磨合，不问了。”

　　梁佑反扣住姜莱掌心，直视姜莱眼睛，“我希望我们之间可以坦诚相待！”

　　说完，为了让姜莱放宽心，特意添了句，“放心，如果有不想说的，我撒谎你也不知道啊。”

　　梁佑看着玻璃碗中盛放的草莓，正当季，颜色格外鲜艳，忍不住摘掉果蒂，将草莓尖塞到姜莱嘴边，看她咀嚼咽下去，才收手。

　　梁佑之前已经扫了一遍题目，大部分是情侣间各自的习惯，偶尔涉及家人朋友，题目设计得格外有分寸，既能够彼此深入了解又不会太过格，刨根问底。

　　梁佑摩挲A4纸上字迹，题目由姜莱设计填写，和她给人平定安稳的性格不同，姜莱的字迹格外锋芒毕现，笔锋走势流畅大气，除了练字痕迹外，不难看出她内在的性格——坦荡直接

　　梁佑看了眼题目，率先开口，“我的生日和属相。”

　　姜莱在林城一起度过自然不会忘记，“7月12日，属马，今年是26岁。”

　　“我呢？”

　　“你是冬天出生的，你说过是在早晨太阳升起的时候，所以叫姜莱，生日是12月27日，今年24岁。”

　　姜莱完全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提起名字由来，倒显得自己对他了解很少，欲盖弥彰摸摸耳朵跳过下个问题。

　　桌面上的红茶热气不断蔓延，随着两人说话间浮动，散开。

　　原以为两人能回答出彼此的问题屈指可数，没想到彼此都能说出不少对方的习惯与从前发生的事情，一通题目下来，像是两个高材生答题，偶尔还能听到附加分答案。

　　姜莱原本抵着的后背也放松下来，低低靠着沙发，从盘腿到扶膝，最后干脆一只腿伸着，另一条腿透过茶几桌底直接翘在梁佑腿上，姿势逐渐放肆。

　　梁佑也没觉得哪有问题，任由姜莱伸腿，偶尔听到她回答一些小时候发生事情，提笔记录下来，不时点头回应姜莱。

　　“等等，我腿有点抽筋！”

　　姜莱皱紧眉头，紧紧抱着弯曲的腿。

　　梁佑松掉手中的纸，赶到她身边，一点一点确认她抽筋部位，听到她喊“轻一点”，停在小腿肌肉，掌心顺时针打圈，缓解她的症状。

　　“你轻一点！”

　　“太轻就没效果了。”

　　“你怎么这么了解？”

　　梁佑动作一缓，接着边按摩边回复，“我大学学中医，学过推拿。如果不是组乐队，我现在可能在读研究生，每天舍生忘死的背药方，认穴位。”

　　“合着你是弃医从乐啊！”

　　姜莱背靠沙发，腿紧贴梁佑身边，手压着梁佑胳膊，试图让他轻点，转头一想，她说梁佑学音乐，自己又怎么不算呢。坦白道，“我也算转行吧。我在林城时候说过，我是新闻专业的，隐瞒了一半。我大学双修，既学新闻，也学师范，毕业以后在南城当小学老师，后来因为一点事，没再当老师，从头学手语。”

　　姜莱的专业跨度之广，梁佑一时间不知道从何问起，低声问了她为什么选择手语，而不是新闻。

　　毕竟他看过她和孙嘉梓跑现场，他的那份采访稿也有她的功劳，她在话题捕捉上很灵敏。如果选择新闻，或许会更轻松，更容易一点。

　　姜莱抿紧嘴唇，松开拉着梁佑的手，起身喝了口红茶，愣了片刻，说道，“手语是家人唯一剩下的东西，我不想把这也丢了。”

　　姜莱捏紧了杯子，显然这问题答案对于她有些沉重。

　　梁佑沉默，没接话，只放轻手劲，继续手上动作。

　　姜莱盯着手中杯子，茶叶在底部沉淀，看着不起波澜，实际一点的动作，便会搅动所有。

　　姜莱释然，手语不仅是现在，将来也会成为她需要面对的话题，她避无可避。

　　她不可能永远缩在壳里，指望每个人都理所应当的保护她。

　　“我的父亲在我没出生前因为工作需要，到新疆工作，直到我六岁妈妈去世，他才有机会调回我身边。在那之前……我不会说话，查遍了所有的医院，声带，舌系带所有都正常，就是没办法说话。我的奶奶和妈妈为了和我沟通学习手语，在我六岁前的记忆里，奶奶、妈妈和手语占据了所有。”

　　“所以，手语算得上我会的第一门语言。”

　　“后来……奶奶说，是妈妈在天上保佑我。六岁后我突然能够开口说话了，而且那时候我父亲升任了教育局的领导，他不希望自己有个话都没法说清楚，比划手语的女儿，所以我更加努力，渴望得到他的认可。”

　　姜莱转头看向梁佑，明明嘴角上扬，该是笑的神情，眼睛里的泪光刺痛了梁佑的眼睛。

　　梁佑抬手，遮住姜莱眼睛，没说一句话，但他能感受到羽睫的触感，混着滚烫的液体滑落。

　　梁佑陷入沉默，或许这才是两人该坦诚的地方，但它太过沉痛，太过尖锐，以至于两人都没法承担。

　　他想伸出手环住姜莱，猛地发现自己似乎才是那个让她难过的罪魁祸首，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下，最终落在姜莱骨肉单薄的后背。

　　那自己呢？

　　自己该坦白吗，支离破碎的家庭，不被注意的自己，提线木偶的童年，自己又该从何说起呢？

　　梁佑嘴唇展开又慢慢合上，像极阳台上养的那盆含羞，一张一合，完全处于本能，不掺杂任何。

　　或许，现在不算个好时机。

　　他说不出什么时候才算是，他隐隐觉得它像个隐形炸弹。但至少，至少这一刻，让自己成为依靠，成为姜莱的依靠，而不是附骨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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