涩苹果

　　“高考作文，就是一种戴着镣铐跳舞的艺术……”
　　讲台上，语文老师又开始老生常谈。
　　“我感觉我们现在的生活也是，戴着镣铐苦中作乐。”吕常在悄悄对章探之说。
　　阴差阳错地最后回到原点，终点的一年章探之和吕常在又成为了同桌，吕常在不说，但他心里是高兴的。
　　“至少我们还有作乐的心情，这已经是一种天大的幸运了。”
　　吕常在一怔，还真是，“我们能只为自己活着，只为了自己高考已经很幸运了，很多人还长期背负了家长太多的期望，冷落，打压。”
　　“但我们无论身处怎样的境地都要为自己而活，努力在苦中作乐啊。”章探之偏头看他，明明语气平淡却仿佛蕴含了很厚重的力量。
　　因为说这话的是章探之，或者是叶渊澄，兰眉，唐棠，因为是他们。因为他们……这群被吕常在疯狂吐槽为人人有本难念的经却过于淡定的朋友，的确给予了他很多动力。
　　四月月考吕常在的成绩高中两年第一次大幅下滑，幸好五月月考回升，可零诊考试他又没考好。虽然表现得不太在意－－实际上也不太在意－－但还是有点失落。
　　他能隐约感觉到这和他长期以来的学习习惯有关，他是个直觉型和抽象型选手，这是他在数学尤其理论数学上一直得心应手的原因。飘，不脚踏实地，往往是这类选手身上的标签，吕常在还天天上课看课外书和漫画更加深了这一印象。
　　但吕常在对天发誓，该刷的题他一点没偷懒，只是非常非常偶尔拜托章探之代劳－－只是偶尔一两次！而且付出了相应的回报。
　　只是最低限度的任务完成后他就懒得动弹了而已。
　　“你缺的是系统的强化。”
　　吕常在来实验室送早饭的时候，章探之这样对他说。
　　闻是竞搬来唯二的板凳，自己站在一边。
　　吕常在不客气地坐上，抓着板凳边缘。
　　“我把闻是竞借给你，他各科成绩均衡正好给你补习。”章探之咬着奶黄包。
　　（大朋友小朋友们，不要在实验室吃食物。章探之这样一是已经完成了实验和清洁工作，二是中学实验不涉及太危险的物品，比如强挥发性毒气，三是他们在门口，属于擦边行为，不要学习！）
　　“好啊。”闻是竞自然答应，笑眯眯的。
　　“喂，你们两个能不能决定得这么自然啊？”
　　嘴上虽然抗议，吕常在只是骑着板凳在门口转圈，和门槛搏斗而已。
　　闻是竞望着他的新学生，露出了关爱智障的表情。
　　“他一直这样吗？”
　　“老毛病。”章探之淡定吃早饭，离上课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在高中的最后一年，苦单身已久的晏林煜和隔壁班一beta女生看对眼，谈了。
　　老班三令五申，苦口婆心不要早恋，学生们也清楚意识到高三不适合谈恋爱，但晏林煜就是这样重拳出击了。
　　众人一讶，大多一笑。
　　“在干什么？给女朋友准备礼物啊？”
　　“怎么不高兴？和女朋友吵架了？”
　　善意的调笑接踵而至，大家总乐意逗一逗这个热恋中的傻子，因为他各种生动的表情而感到轻松一阵子。
　　班长把这戏称为吸精气，阴暗老妖总喜欢吸收年轻的生命力。
　　“怎么想起谈恋爱了？”体育课上赵陇问。
　　“因为我们两个都想谈。”
　　这什么废话文学，赵陇有点无语。
　　“因为高三太苦了，我想找个伴而已。”晏林煜抓着垫子一端，“大家都把我当傻子哄，我知道他们嫌弃我，吕常在显然更希望和章探之那样的人做朋友。”
　　赵陇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哭笑不得，这家伙还暗戳戳吃章探之的醋？他女朋友知道吗？还是他们病情双向奔赴？应该安慰他，但我怎么越琢磨越觉得这就是事实啊。
　　赵陇面部肌肉抽搐，“祝99。”
　　吕常在的补习效果显著，他基础好又聪明，闻是竞没花多少功夫，更何况还有章探之监工。
　　吕常在美美地欣赏着答题卡和成绩单，这次模考他冲进了年级前十。
　　“你怎么还在32啊？真买房？”
　　章探之收拾课桌，成绩单看也不看扔进垃圾袋。
　　“你猜？”
　　吕常在已经不像一年前着急，担心，假作认真思索的样子，眼珠滴溜溜转。
　　“为了衬托我的英明神武，智慧无双。”
　　“也就骗骗外班的，真实情况你不清楚？－－逗你玩呢。”
　　“什么？”
　　“我说为了逗你玩。”
　　吕常在一愣，“真的？”，章探之的话他不由信了几分。
　　章探之面无表情地望来，然后低头做自己的事情。
　　“到底是不是真的？”吕常在扑过来。
　　除了吕常在，还有一个人拿着成绩单傻乐。
　　赵陇已经笑得嘴角和太阳肩并肩，决定和世界所有人和解，奖励自己在食堂坐下好好吃了一顿早餐。
　　吃完早餐出门，天光半亮，背着书包，拿着杂物的人群汇成一条河流，沿着道路倾泄。人声混杂着鸟鸣和风过树梢，仿佛河流淙淙，叮当作响。
　　赵陇快步走在往常一个人踏雾而行的路上，坚实地一步一脚印，就这样走上了大厅主席台。
　　进步奖外加数学单科之星奖，赵陇第一次登上舞台，明晃晃的舞台灯让他眼晕。
　　“感觉怎么样？”站在第一排的吕常在回头关心，他是数学第一的老主顾，这次赵陇考了第二。
　　“不用管我，我还好，一会就适应了。”赵陇连忙摆手。
　　和众人一起退场的时候，赵陇还是高兴，轻轻挥舞着拳头。
　　“我还想如果让我发言，我应当说些什么。思来想去就说我最真实的感受，我为什么想好好学习，为此如何努力，如何调整心态。台下观众听到我的经历和想法会有什么反应，大概很惊叹吧，然后我表面谦虚内心得意，这些我都想象过。”
　　“你这次进步的确很大，表现亮眼。”吕常在目光旁移，敏锐地发现了赵陇拳头里握着的纸条。
　　“是啊，表现很亮眼。”赵陇笑。
　　往常每次都有学生发言，刚好从这次开始以时间不够为理由取消了，刚好。老师没有提前通知的时候，赵陇就应该猜到了，但他还是准备了发言词。
　　日常又回归了平静。
　　一天晚饭后，吕常在惊讶地带来了一个消息。
　　江礼快高考的时候顶撞老师，以至于殴打，受到处分，干脆休学在家。现在从大学退学，在附中对面开了一家服装店，听说生意不错。
　　“这哥们……”吕常在发自内心佩服，“顾勉还说他老实，看来他眼光实在不怎么样。”
　　“江礼……”章探之花了几秒想起这人是谁，“他为什么和老师发生冲突？”
　　“顾勉跟我们吐槽过多少遍他们的地理老师了？”吕常在撇嘴，“目中无人，高谈阔论，趋炎附势，尖酸刻薄。”
　　“顾勉说幸亏他是音乐生，否则他的成绩在地理老师手中根本活不下去，这狗逼对着刘铭的时候笑得找不到眼睛。”
　　“只是可惜他十几年忍辱负重”吕常在叹气，“不过发过一回疯，也值得了，人生总是旷野。”
　　“一定要这样惨烈的结局才能治愈某些伤害吗？”章探之也有点神伤。
　　“我去看望过他，精气神很足，能说会道，一点也不像顾勉说过的那样阴沉。”
　　“希望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也许是受江礼的影响，吕常在刷题累的时候也有点迷茫。
　　“你说我们这样不断重复一样的事情，一遍遍做无意义的题，浪费着青春光阴做无意义的挣扎，多年后的结果不都是一样的吗？又不是好好学习就等于美好的未来。”
　　吕常在躺在楼梯上，凹凸不平的阶梯硌着脊背，酸痛的肌肉还挺舒服，腿也能伸直，阳光洒在身上暖融融的。章探之就坐在旁边的一级阶梯上，罕见地没有看书，抱着膝盖看远方。
　　“我在网上看到一些私立高中，请各种明星和大拿，提供非常优秀的基础设施。同学们可以不上早自习，甚至不上课，有单人自习室，通宵不熄灯，可以夜不归宿，在健身房锻炼，游泳，只要有的运动就可以找到场馆。”
　　“而且成绩还非常好，都是从某个区最顶尖的一批掐尖来的，平时不认真学习也能考好，因此也没有填鸭教育的必要。我想我在这里羡慕还是因为我太菜了，不够聪明，要是像他们那样优秀就可以打破规则了。”
　　“他们也要高考吧，除非有钱到一定地步。”章探之回应。
　　“是要高考”厚颜无耻的吕常在都不好意思地笑出了声，“我想如果我也接受这种素质教育，科学开发一下大脑，是不是能比现在取得更好的成绩，或者发现自己真正的天赋。”
　　“说不准，也可能在过于宽松的环境里看小说漫画到昏天暗地，然后空虚焦虑。”
　　“哎哟，空虚，能不能让我先享受这样的空虚，嫉妒使我眼红。”
　　“的确，听起来真令人羡慕啊”章探之顺从地笑，“自由探索自己的兴趣爱好和个人禀赋，即使不认真学习也能考不错的学校，可能有些空虚迷茫，可能会有所堕落，但也能真正检视自己的内心，思考想要的东西。”
　　“但毕竟是少数人。”
　　“我感觉我也不赖啊。”吕常在拍胸脯，“我们Z大附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学校，我在年级也算得上一个人物，我不觉得自己比他们差。”
　　刚刚还在自卑不如人家的吕某人又支棱起来了。
　　“但是太孤独了啊，没有人管很自由，他们也只能靠自己。”章探之叉开了这个话题，“而且你住在附近，初中也在Z大附中，熟悉的同学老师都在这里，你已经和Z大附中结下了深深的缘分。”
　　“学校没有对错好坏，适合你的才是最好的。”
　　“虽然嘴上抱怨，但我看你天天刷题并没有觉得很痛苦吧。”
　　作为刘铭盖章的盲信大师，吕常在小日子一向过得不错，不管结果如何，先憋气前进吧。
　　他想起高三谈恋爱的晏林煜，或许也是这个原理。自己一个人刷题很痛苦，但如果有个漂亮学霸天天关心自己，帮自己整理笔记，耐心给自己讲题，恐怕爱上学校爱上学习都有可能，多年后和酒友吹嘘都要搬出这段青春的。
　　“应试教育适合大多数人，尽量公平公正，拖着所有人一起前进。素质教育毕竟资源不足，听起来美好，不一定适合所有人，有待实验商榷。但应试教育也好，素质教育也好，问题的根本不在这，根本在教育，教育学生拥有面对一切压力挫折，人生选择的力量。”
　　章探之起身拍拍尘土，伸手将吕常在拉起来。
　　“你已经逃了半节自习课，是时候回去了。”
　　太阳西斜，悬挂半个身子在教学楼上，就在章探之头顶。
　　再过半节课就是晚饭时间，吕常在拖沓着步子，章探之得不时拉他两把。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