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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5 章
阿桑婶紧紧握着蝶生的手,泪水涟涟,百感交集。
望着蝶生如今被锁在这方寸之地,想起他生母的遭遇,心中积压了十八年的话,终于忍不住哽咽着说了出来。
“蝶生……有些事,阿妈本来不想说,怕你听了难过……可看到你现在这样,我……”
阿桑婶擦了擦眼泪,声音低沉而悲伤,“你阿妈……银环她当年其实和你一样,也想过要离开寨子。”
蝶生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震惊。
他从未听人详细提起过生母的死因,只隐约知道她帮外人逃离,最终死在了寨子里。
阿桑婶陷入回忆,眼神变得悠远:“那个姓赵的男人,嘴甜得很,哄得她晕头转向。她铁了心要跟他走。”
她叹了口气,“他们约好了夜里从月亮河下游溜出去,可被巡夜的族人发现了。”
蝶生屏住了呼吸,仿佛能感受到当年那个夜晚的紧张。
“当时眼看就要被围住,”阿桑婶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银环……她为了护着那个男人,自己故意弄出动静,朝着相反的方向跑,把族人都引开了……那个姓赵的,就这么趁乱跑了,再也没回头。”
蝶生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指甲掐进了掌心。
“银环被抓回来后,关在了石牢里。族人们痛恨她背叛寨子,想要引外人进来,议论着要用重刑。”阿桑婶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就是在那个时候,她才说出已经怀了身孕。”
“寨子里的规矩再大,对即将降生的新生命,总是存着一份期盼和心软的。”阿桑婶看着蝶生,目光充满怜爱,“所以,大家没有再为难她,只是将她看管起来,好好养胎,盼着你平安出生……”
“可因为那男人的抛弃,她心绪不宁,胎象一直不稳,整个人憔悴得不成样子。”阿桑婶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偏偏你出生的那个晚上,寨子里出了大事!”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恐惧,仿佛回到了那个混乱的夜晚:“蛊虫林不知为何发生了罕见的暴乱,无数毒虫蛊物冲出林子,袭击寨子!那时候,老圣主的夫人正在生产,情况凶险无比……老圣主为了镇压蛊乱,也为了保住夫人和孩子,几乎耗尽了半生功力……最后,蛊乱是压下去了,姜谕那孩子也保住了,可夫人……终究是没熬过去……”
蝶生屏住呼吸,他从未听说过姜谕的母亲是这样去世的。
“寨子里一片混乱和悲伤,老圣主自己也受了重创,身心俱疲。”
阿桑婶继续道,“就在这个时候,银环这边也发作了,难产……血流了一地,眼看就要一尸两命。当时谁都顾不上她,或者说,有人觉得这是她背叛寨子的报应……”
“可是老圣主……”阿桑婶的声音里充满了敬仰和感伤,“他刚刚经历了丧妻之痛,自己也元气大伤,却拖着病体过来了。他看着银环年轻的脸和她高高隆起的肚子,说:‘孩子是无辜的,银环的天赋毁了也太可惜。’”
“然后他几乎是用自己剩下的半条命,强行催动秘法,硬是把你们母子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阿桑婶泣不成声,“银环生下你后,只是看了你一眼,摸了摸你的脸,说了一句‘别像阿妈一样……’,就……就跟着去了。老圣主经此一事,身体彻底垮了,没几个月也……所以姜谕那孩子,很小就没了爹娘,独自扛起了寨子的重任。”
蝶生如遭雷击,浑身冰冷。
原来他的出生,竟伴随着如此多的死亡和牺牲!
上一代圣主用残存的性命换来了他的生,却让自己的儿子姜谕早早失去了双亲。
而自己的生母,亦是因为识人不清、所托非人而香消玉殒。
一种沉重的、几乎令人窒息的负罪感笼罩了他。
他不仅辜负了姜谕的感情,他的存在本身,仿佛就带着原罪,间接与姜谕童年的不幸相关联。
“阿妈……”蝶生声音嘶哑,泪流满面,“我……我竟然……”
阿桑婶泣不成声地讲述完那段交织着背叛、牺牲与死亡的往事,蝶生如遭雷击,瘫坐在那里,脸色惨白,泪水无声滑落,整个人被巨大的负罪感和命运的无常击垮了。
房间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悲伤。
就在这时,一直默默垂泪旁听的雅芳走上前来。
她先是用手帕轻轻替阿桑婶擦拭眼泪,柔声劝慰道:“阿妈,别太伤心了,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您再说这些,让阿弟心里难受。”
然后,她转向失魂落魄的蝶生,蹲下身,目光温柔而坚定地看着他:“阿弟,抬起头来。”
蝶生茫然地抬起泪眼。
雅芳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阿妈说的这些,是过去的事了。银环阿婶的选择,老圣主的仁德,都不是你的错。你那时只是个刚刚出生的婴孩,能懂什么?背负这些,除了让自己痛苦,又能改变什么呢?”
她轻轻握住蝶生冰凉的手,继续道:“重要的是现在。你回来了,这就比什么都强。银环阿婶当年是跟着外人想要离开,再没回头;而你,阿弟,你是吃了苦头,看清了人心险恶,自己选择回来的。这不一样。”
她看了一眼蝶生脚上的银链,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但语气依旧平稳:“圣主他心里有结,有恨,这我们都明白。可我相信,时间久了,他总能看出你的改变,就像当初阿远也曾怨过我优柔寡断,差点酿成大祸,但只要我们心意是真的,肯去弥补,石头也有被焐热的一天。”
雅芳的话像一股温润的泉水,缓缓流进蝶生干涸刺痛的心田。
她没有否定过去的悲剧,而是将重点引向了当下和未来,给了他一丝希望的亮光。
阿桑婶也渐渐止住了哭泣,听着女儿的话,连连点头,握住蝶生另一只手:“对,对,阿芳说得对。蝶生,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你要往前看。好好活着,好好对待眼前人,比什么都强。”
蝶生看着阿妈和阿姐关切的眼神,感受着她们手心的温暖,崩溃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
虽然心中的沉重并未完全消失,但雅芳的话确实给了他一个支撑点。
是啊,他无法改变过去,但他可以把握现在。
他回来,不是为了沉溺于愧疚,而是为了赎罪,为了真正地重新开始。
他反手握紧雅芳和阿桑婶的手,用力点了点头,声音虽然还有些沙哑,却多了份坚定:“阿妈,阿姐,我明白了。谢谢你们告诉我这些……我会记住的,也会……好好走下去。”
这时,楼下传来了姜谕清晰的咳嗽声,提醒时间已到。
雅芳和阿桑婶知道必须离开了。
这次道别,虽然依旧不舍,但蝶生的眼神里不再全是绝望,而是多了一分沉静的力量。
他目送她们下楼,心中反复咀嚼着雅芳的话——“只要心意是真的,肯去弥补,石头也有被焐热的一天。”
他知道,让姜谕这块寒冰融化,需要难以想象的耐心和时间,但至少,他找到了坚持下去的理由和方向。
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那些为他付出过生命的人,为了这份来之不易的第二次机会。
生母的悲剧,老圣主的牺牲,姜谕的孤独童年,以及自己愚蠢的背叛……
他脚下的银链,此刻似乎不再仅仅是身体的禁锢,更是命运无声的宣判和提醒。
他欠下的,远比想象中更多,更重。
而赎罪的路,也注定更加漫长和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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