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之歌[花滑]

　　李理觉得她和黎涵的关系正处于一个微妙边界上。花季雨季的懵懂来得快去得也快，她坚信只要黎涵再长大些，一切就会迎刃而解。她本该轻松，却有点难受。

　　黎涵脚伤痊愈复出的第一场比赛是jgpf，成功卫冕。协会毋庸置疑地给黎涵开了后门，小孩被保送上了世青赛。

　　“我就说了没事。”家里只有她俩和猫，李理把电视调到电影频道。

　　“你喜欢看这种？”黎涵玩着猫，跟她看一部科幻电影。

　　“还可以。”恰好在放罢了，李理觉得爱情电影更触人心弦，但这恰到好处的科幻片远比爱情片更适合她和黎涵一起看。

　　“那就是说能换喽。”黎涵把猫丢到一旁来抢她的遥控器，“我想看迪士尼。”

　　迪士尼也行，李理打开片库，把遥控器递给黎涵。她看着搜索栏里缓慢出现CSMZ四个字母，紧接着屏幕跳转，安吉丽娜朱莉的脸映入眼帘。

　　李理当然知道这电影是讲什么的，旁白音响起时，她如坐针毡。

　　“我喜欢玛琳菲森，我喜欢仙女教母。”黎涵将脚往她腿上搭，“要不是滑迪士尼会被发律师函，我下个赛季想滑这个。”

　　“腿拿开。”李理呵斥，但黎涵像是没听见一样乐呵呵转头看电视。她伸手把黎涵的脚往身前推，小孩的脚后跟咚一下撞在茶几上。

　　“疼，李理。”黎涵扭曲着脸看她，“摔坏了我怎么比世青赛。”

　　“爱比不比。”李理起身去厨房，“你自己看吧，我去做晚饭。”

　　菜刀捶着案板咚咚响，李理把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都发泄在食材上。不知什么时候客厅里的电视声停了，她放下刀转向洗菜池洗手，黎涵正靠着门口站着。

　　“李理，谢谢你对我这么好。”黎涵这话莫名其妙的，李理摇头，手上动作一刻也没停。

　　“李理，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黎涵咽了口唾沫，撑圆了眼睛看她。

　　“你是我带大的。”话没过脑就出了口，李理连忙补救，“像你这种有天赋的小孩，谁遇到了都会这么做的。”

　　“要是突然有一天有另一个人比我还有天赋呢？”黎涵两只手扒紧门框。

　　李理只想说关我什么事，但这答案不好，她关了龙头，斟酌词句：“有天赋不代表能兑现，滑好你的，别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李理对自己的回答很满意，说了和没说一样，完美避开所有陷阱。

　　“行吧。”黎涵砸吧嘴，“李理，你锅好像糊了。”

　　这一次李理没来得及补救。

　　黎涵把她赶出厨房：“还是你去看玛琳菲森吧。”

　　黎涵应该不知道李理也挺喜欢玛琳菲森的，黎涵更不知道李理小时候还会偷偷去图书馆看维多利亚三部曲。

　　与李理有关的事，黎涵知道的很少。

　　那年过年她们逃离北京去南方海岛度假。她妈大手一挥包揽黎涵所有开销，理由是这小孩又乖又努力，完全满足她对二胎的终极幻想。

　　“傍上富婆了。”李理冷哼两声，拿着泳衣去浴室换。她其实不反感她妈这么待黎涵，小孩子多些人来爱总是好的。

　　可惜李理日子记错了，生理期悄然而至，她不想塞棉条，只好又抱着泳衣出来。黎涵已经在外面换好泳衣，小孩胸前花花绿绿的装饰穗晃得她眼睛花。

　　“我躺在沙滩上晒太阳就好。”李理蹬上凉鞋，没多做解释。

　　黎涵披着浴巾跟在她身后走，走廊很宽敞，但黎涵只跟在她身后。

　　“李理。”黎涵拽她衣摆，“之后有机会我们去漂流吧。”

　　“什么？”李理下意识回头，她不懂度假和漂流有什么关系。

　　“生理期也可以漂流。”小孩伸手比划，“那种没那么激烈的。”

　　李理没回答，她和黎涵的关系本该只存续于冰上，现如今因为黎涵的家庭变故绵延至日常，但她不觉得她们是可以一起出去玩的关系。

　　李理只听，不应，然后心痛。

　　“去玩吧，小心点。”李理把黎涵往海边推，她自己找了把躺椅，戴着墨镜坐下。

　　李理在度假，脑袋却没从工作模式转出来，哪天哪个小孩收假回冰场，哪个小孩五月份该考几级，还有黎涵，回北京之后要训练备战世青。黎涵不急，她急。

　　“送你。”黎涵挂着满手沙子递给她一只海螺，米白色的，纹路优雅极了，“这只最好看。”

　　“不要。”她拒绝，“这么好看，你自己留着。”

　　黎涵没说话，眯着眼睛看她，拿着东西走了。李理看着黎涵，小孩在沙滩上跪下，挖了个坑，把海螺放进去，又用沙子埋好，堆起一个小小土包。

　　墨镜也挡不住正午刺眼阳光，李理眼睛发酸，连忙仰起头，眼泪却没止住。她想黎涵建了一座衣冠冢，海螺是遗物，葬的是16岁小孩的朦胧情愫。

　　春节结束后，该上班的上班，该复冰的复冰。黎涵终于开始躲她，除了必要指导，不和她多说一句话。回了家也一样，房门一关，黑灯瞎火不知道捣腾些啥。李理觉得这距离刚好，不近不远，让她心安。

　　“你家心肝，最近精神状态低迷呀。”白鹤和她站在场边看小孩们合乐训练，“啧，笑都不笑一下的，p分不要了？”

　　“下赛季可以选首悲伤抒情曲了。”李理没评价，顺着白鹤的话开玩笑。

　　黎涵现在痛，总比以后更痛要好。李理觉得自己有时候够狠心，如果她心不够狠，她和黎涵又怎么能继续站在这片冰面上。

　　“李理，你说，我们把一切都投入到冰面上到底是为了什么。”白鹤偶尔热衷于伤春悲秋。

　　“为了什么？”李理看向冰面，黎涵刚刚那个勾手四落得很漂亮。

　　为了那虚幻未来，为了那遥远幸福，为了她未竟梦想，也为了黎涵，最被她偏爱的小孩。

　　“不为什么。”她笑，然后摘了刀套上冰。

　　她把手下的几个小孩召集在一起，一个个叮嘱几句话，然后宣布今天集体时段冰上训练结束。黎涵比剩下几个小姑娘年纪大，小孩们都喜欢围着她叽叽喳喳。

　　“黎涵姐姐，你怎么不练3A？”提问的小孩是年后新转来俱乐部的，“我记得李教练以前有很厉害的3A。”

　　来了，这个问题。

　　“她教过，”黎涵挠头，“我学不会。”

　　黎涵最先开始学的超c就是3A，小孩练习过无数次，甚至为此受过伤，但没成功过。李理想着干脆算了，9岁才开始学滑冰，能滑到这种程度已经算万里挑一。女单嘛，稳定输出高级三三，就有机会上台子的。

　　但黎涵仍决定挑战四周，就连当初外训的俱乐部，也是黎涵缠着她联系的。李理拗不过黎涵，最终带着小孩赶在暑假前去了莫斯科。小孩没辜负自己翘的半个月课，也没辜负她兼任家长的陪伴。

　　李理一度觉得是自己在耽误黎涵，而黎涵无数次否认。

　　“人总有短板嘛。”黎涵跟着小孩们往更衣室去，她们要换衣服，李理只用换鞋。

　　李理坐在长凳上，等黎涵绕一圈来找她，之后她们回家，像往常一样。

　　李理心烦，她想黎涵这样的小孩，就算她不把她接回家，也会有别的人注意到她。黎涵美玉无瑕，她上手雕刻，也只能算勉勉强强。如果黎涵是在别的教练手下……

　　“李理，回家。”黎涵拉着箱子催她。

　　她看向小孩，鬼使神差问了一句话：“如果不是我把你带回家，你是不是会发展得更好？”

　　“乱讲。”黎涵来牵她的手，她没拒绝，“没有你，我撑不过去。”

　　撑不过去什么？李理恍惚，但黎涵给了她答案。

　　“没有你，我甚至没法站在这片冰面上。”李理不确定黎涵到底是指哪件事，小孩说的是一年前她把她带回家，还是七年前她把她带上冰面？

　　“李理，我们只要金牌。”黎涵攥紧她的手，“而我只要你。”

　　“什么？”李理甩开黎涵的手。

　　“我只要你做我的教练。”小孩蹲在她身前，“可以吗？”

　　黎涵的心还没死，她太软弱，误给了小孩新的希望。

　　“家里那套收租的公寓快到期了，离冰场五站路。”李理躲开黎涵视线，“你也大了，自己搬过去住吧，方便。”

　　李理以为黎涵会闹，会拒绝，但小孩只是垂下脑袋，沉默十几秒，说：“好。”

　　黎涵说好，黎涵要走。李理颤抖着嘴唇，放手。

　　“你说什么，我都照做。”李理听见黎涵吸鼻子，“只要你继续做我的教练，你说什么，我都照做。”

　　李理第一次在黎涵面前流眼泪，她懂，黎涵也懂。黎涵帮她抹眼泪，说她是胆小鬼。

　　李理确实是胆小鬼，筹码太沉重，她赌不起，更输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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