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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
“你已经帮助了很多人了。”林惊鸿知道林莺歌心中所想,即使她已经掩藏的很好了,可他还是看出来了。
“还不够吧……”林莺歌灌了一口甜酒酿,还是那么甜,是她的嗓子发了苦。
“别这么强迫自己,慢慢来,总归有一天会是人人都衣食无忧,安居乐业的。”林惊鸿明白林莺歌的无力感,他何尝不是这么过来的。只是他不知道林莺歌身上那股时时散发的遗憾和抗争感是哪来的,她的天真简直不像这个时代的产物。
“你相信吗?以后,有一天,我们……的后代真的有那种日子。”林莺歌双眼失神,又喝了一口甜酒酿。
“我信。”林惊鸿也拔开塞子喝了一口甜酒酿,太甜了,但这个甜的他喜欢。
“你又没见过,就这么相信?”林莺歌不明白林惊鸿为什么总是充满信心,好像无论发生什么,面对什么,他都不怕,他都能解决。
“我看到过很多个‘林昭然’,他们没有钱,没有人脉,没有权力,甚至有的连饭都吃不上,住在暗无天日的小屋子,一下雨就得找盆,因为到处都漏,但他们,只是为了这份希望,做了太多太多,甚至失去了性命。”林惊鸿握着慢慢变冷了的玻璃瓶子,他回想起那时的场景,就是回忆中他内心都是滚烫的。
军/警押着一身破袍子的年轻人,那天下着大雨,屋子里五个大盆,几乎占满了屋子。林惊鸿只是被杜月笙派去刷个脸,在军警那里盖个青/帮的章,免得以后遇见了,那帮人不长眼。
林惊鸿那时年轻,满身戾气,全世界唯杜先生一人马首是瞻。他站在门口,看着那帮人无头苍蝇一般的乱撞。他觉得有什么可搜的,穷成这样,能搜到什么。
但,林惊鸿错了。他们在屋子里的炉灶旁搜出三万八千多块钱,后来他知道了那个人是谁,可他死了。
他留下那句“为人民谋幸福,为国家谋未来”,深深刺痛了快要麻木的林惊鸿。
“是因为他们,你才?”林莺歌抚上林惊鸿捏着瓶子的手,他双眼通红,是在强忍着激动情绪。
“快十年了,我忘不掉他的眼睛,忘不掉那些嘲笑,忘不掉他最后的悲壮。”林惊鸿悲戚一笑,重重叹了一口气。
“你错了,但你也知道不能一错再错。”林莺歌将塞子塞好,放到了一边,她轻轻环住林惊鸿的肩膀,“记得吗?我不是哄你,我说我会陪着你下……”
林惊鸿把自己那瓶甜酒酿抵在林莺歌嘴边,摇摇头,“尝一口?看看有什么区别吗?”
“都是一个桶里的哪有区别。”林莺歌知道林惊鸿是要推开她,是要把她摘的干干净净。
“不一样的,你那瓶是干净的,我这瓶是脏了的。”林惊鸿刚说完,还没来得及盖上塞子。林莺歌就拿起自己那瓶酒酿,拔开塞子送到林惊鸿嘴边。
“尝尝干净的味道。”
林惊鸿咬着嘴唇摇摇头,“不,莺歌……”
林莺歌倾斜瓶口,往他嘴里倒了一些酒酿。然后她把自己那瓶放在林惊鸿手里,夺过林惊鸿的喝了一口,盖上了塞子。
“好了,这回我也脏了,你也干净了。”
“先生。”王五轻轻开口,让林惊鸿和林莺歌注意,他们快要到杜公馆了。
“林先生,你脏了我不可能干净的,我们是什么关系,你还记得,对吗?”林莺歌确认,她大概是栽了,看到林惊鸿受伤的样子,她心里生挖下一块的疼。
现在的这句比起之前特殊情况的安慰,更是她内心的真实剖白,有什么办法,她来都来了,栽就栽吧。
“嗯。”
车子停在了热闹的杜公馆前,林莺歌和林惊鸿刚一进门,就遇见了数个熟人。
沈骰玉、陈斩秋、克劳斯、亚瑟、冈村孝直……
王五拎着礼物去了后面,林莺歌被孟小冬带走,一起到了一边的茶点台喝茶吃东西。
杜心九则跟林惊鸿交代了杜先生让他上二楼书房一叙,她拍拍林惊鸿的肩膀,带着沈骰玉离开了。
林惊鸿无懈可击的一一寒暄着,他注意到冈村孝直身边跟着的又是杜维屏和顾逆章,还有一个女人,好像是六三园的侍女。
他之前让王五去查过杜维屏和顾逆章与冈村孝直的关系,没发现他们之间有什么生意往来,私下交往还算正常,他将此事交代给了王五让他盯着点,王五也派了人,暂时没发现异常。
而杜维屏和顾逆章的身份都特殊,打草惊蛇恐怕惹火烧身,所以林惊鸿没有知会任何一方。
林惊鸿走上楼梯,在楼上的栏杆处停住了,他在那里看到了林莺歌和孟小冬等夫人欢笑的样子,她拿着茶点游刃有余的社交着,她是真的开心着的。
林惊鸿也笑了,不过在推开二楼会客室门时,他的笑容就消失了。
杜月笙和另外一位林惊鸿万万没想到的人——张啸林的侄子张炳,都在会客室里。
杜月笙一身青色唐式长衫,还套了一件同色的貂皮马甲,他坐在皮质单人沙发上,正捻着佛珠,喝着茶。
张炳一身深蓝色呢料英式西装,踩着双黑色皮鞋,坐在了杜月笙对面的红木椅子上。
“杜先生福寿绵长,财通四海。”林惊鸿向杜月笙鞠躬行礼,杜月笙笑着让他起身来拿压岁钱。那是一个红纸包,包里平平整整的,像是什么都没放。
“谢谢杜先生。”林惊鸿低头双手接过,放进了里兜口袋。
“没礼貌,没看到你炳哥?”张炳虽然年龄确实比林惊鸿大上不少,但就算他叔叔张啸林也不能和杜先生平起平坐,张炳何德何能?林惊鸿没表现出什么不满,恭恭敬敬的抱拳恭祝。
“炳哥顺顺利利,六六大顺。”
“林先生折煞我了,我可没提前准备红包啊!”张炳说着从口袋拿出一条小黄鱼,递给林惊鸿。
“拿去压兜吧,我这可有些寒碜了。”
“他还敢挑?”杜月笙笑笑,招呼林惊鸿也坐过来。
林惊鸿单手接过了金条,放到了衣服外的口袋,他本整洁无褶的西装,起了些波幅。
接下来杜月笙的话直接让林惊鸿的心里起了滔天巨浪,他不明白杜先生为什么将属于他的烟草生意给了张炳,或者说是属于杜先生自己的烟草生意。
“你不是和日本的烟草公司合作了,一并交给张炳。”杜月笙说完,林惊鸿没有立即回话,他甚至没有看向杜月笙。
烟草公司是林惊鸿二十二岁时杜月笙交给他的第一笔生意,他让那个公司成为了上海滩的唯一,那是他的勋章。
“好的。”林惊鸿站起身给杜月笙倒好了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谢谢杜先生教导,谢谢炳哥帮忙。”林惊鸿说完仰头喝掉了茶,鞠了躬坐下了。
杜月笙继续和张炳交谈着,林惊鸿时不时的搭话,看似没有任何异常。
五点,杜月笙带着林惊鸿和张炳一起下楼,他左手捻着佛珠,右手抱了一个铜手炉,说了几句场面话。
帮众都向杜月笙行拱手礼后,管家高喊:“杜先生请各位入席!”
古香古色的中式厅堂中,红木雕花圆桌上摆着白瓷的餐盘、餐碗、象牙筷子和银羹匙,席边还有个小桌,上面摆着金边餐单,上面是毛笔手写的菜名。
主桌正北朝门的主位上坐着杜月笙,左首第一位的是黄金荣,右首第一是张啸林,黄金荣旁边是马伯甲,张啸林旁边的位置空着,然后是杜心九,接着是一个熟悉面孔荣升法租界领事的霍夫曼,一个刚刚夫人们聊到的中央银行副总裁宋千文,负责帮中法律事务的章士钊,然后就是林惊鸿和末位的孟小冬。
林莺歌没有和林惊鸿在一桌,在杜心九的安排下,她和其他的大亨夫人们在一桌,正在林惊鸿那最重要的主桌的右手边。
主桌左手边的坐着沈骰玉、顾逆章和其他堂主,杜维屏和陈斩秋在夫人们后面那桌,王五在更后的一桌,主桌斜侧方有单独一桌是给冈村孝直等外国官商的。
林莺歌只看到了林惊鸿面色有变,也许林惊鸿自己都没发觉,他不开心的时候,笑容会有些乖,其实林莺歌自己也说不好,她就是能分出来,有时是唇角的角度,有时是笑着时候的眼神,有时是其他的微动作,无一例外都是在笑时。
他不开心时也在笑。
宴席上的第一道菜是冷盘八珍,一袭红衣的小厮将八盘菜一一端上来。
他们端上一盘,便介绍一道。
摆成凤凰形状一根细骨都没有的绍兴醉鸡,切片透如琉璃的水晶肴肉,淋着金黄桂花蜜的蜜汁火腿,虾须子都完整的油爆河虾,淋着核桃油的素菜四喜烤麸,用芝麻油拌的葱油海蜇,喻意"年年有余"的酱鸭舌,鲈鱼切成四方粒的松仁鱼米。
八道冷菜配上一壶贴着“杜”字封条的女儿红,坛外滴滴冷气汇聚成水珠滑落。
“起酒!”七桌旁站立捧酒的小厮揭开了封条,倒于一边捧壶小厮的壶中,行云流水,可以算段餐前表演了。
其他桌,要么是小厮挨个给倒好酒,像是林莺歌夫人们这桌;要么就都是熟人,自己接了壶倒酒;再就是主桌,他们单开了一瓶凯歌香槟,是专门给霍夫曼准备的,而他们桌的这壶女儿红是由站在杜月笙身后的张炳给众人挨个倒了酒,
“好了,张炳啊,你坐阿玉旁边去吃饭吧。”张啸林拍拍自己侄子的肩膀,觉得老张家当真都是出息的。
张炳先看看杜月笙,又看看黄金荣,分别行了拱手礼和半跪礼,加了张椅子坐到了沈骰玉旁边。
沈骰玉本来根本没在意这在杜月笙后面当门柱子的高个小白脸,这会儿看张啸林让他坐自己身边,杜先生竟然还同意。沈骰玉喝了两杯酒,盯着张炳就想站起来。
杜心九的椅子背着沈骰玉,她都没回头就知道沈骰玉的动作,轻呵了一声,“好好坐着吃饭,小孩子家家的,坐不住。”
沈骰玉一撇嘴,半抬起来的屁股也没落,移着椅子和张炳拉开些距离,才坐下。
欢声笑语和推杯换盏都没停,但空气中弥漫着猜忌和揶揄。能在这儿的都是人精,大都脸色没变化,只有人时不时的瞄瞄林惊鸿。
林惊鸿二十岁时就破格参与了除夕夜宴,他也是一开始斟了酒,被杜月笙叫着坐在同坐主桌杜心九身边吃宴席的。
一时之间,帮中高层都知道了张炳这个“新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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