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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祝-9
这天下午,霍童毕竟没有练琴。
【飞翔阿童木:我今天看不了电影了。】
【飞翔阿童木:我姐出了点事,我这会在家陪她。】
霍童跟严玺简单解释了几句,过了两秒,严玺回他:
【男朋友:那你晚上在酒店等我。】
【男朋友:我有事找你。】
霍童顿了顿,回了一个“好”字。
放下手机,霍童看着窗外这一场瓢泼大雨,叹了口气。
雨越下越大,越下越急,一直下到了夜里。
霍童躺在酒店床上,他睡不着,听着隐隐约约的雨声,看着影影绰绰的雨点,雨从窗外下到屋里,下到他的耳朵里、脑子里,在他的心上敲锣打鼓,动静太大了,劈里啪啦的,好像已不是在下雨而是在下一场百年难遇的冰雹。
他有些心烦意乱,辗转反侧,仿佛这雨预示着什么不祥之兆。
咚咚咚,咚咚咚。
轻轻的、细密的鼓声从他脚心渗出来,顺着他的骨骼他的经脉,一下一下敲着,他震颤了,好像一阵电流穿过,浑身麻痹。
他腾地一下翻身起床,他醒了过来,抹了把汗,他的头发竟有些湿了。
霍童梦见了什么?他已不得而知了,仿佛是同严玺有点关系,但今日并没有严玺什么事,他甚至没有见过严玺。他低笑一声,也许是他其实也想见见严玺。
咚咚咚。
声音却越发清晰了——有人敲门。
霍童一惊,心下又一揪,倘若换了另一天,换了另一个梦,他该以为自己闯入了惊悚片的片场:雨夜,晚间的敲门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来客。
此刻他却只想到严玺,严玺严玺严玺。
轻、稳,两短一长,那是严玺的敲门声。从前他们还是孩提时候,他们曾约定过许多种暗号,这只是其中一种,为了不让大人们发现秘密。
严玺有秘密跟他说么?
霍童来不及想了,他冲下床,他甚至没有穿鞋,他的脚踩在纯木地板上,他冲门口看了看,走廊里安全指示的牌子还亮着,好像一颗幽绿色的猫眼——确实是绿色的,幽深的、静谧的,在白天提醒着安全,在夜晚却显得有一丝诡谲。
门口站着一个人。
湿漉漉的,脸庞湿着,衬衫湿着贴在身上,没有外套,没有伞,手里空落落的,却握着拳,骨骼突起,像锋利出鞘的刀刃,青色的血管也凸起,像虬缠厮杀的藤蔓。头发湿着,蔫了一样趴在额头上,只露出来一对闪着微光的深邃的眼睛。
是严玺。
霍童打开门,迎他进来。严玺整个人看上去很落魄,很疲惫,就像是今天霍棠在泰鑫楼下的样子,但又有什么不一样,好像平静的海面底下藏着更为汹涌的波涛,好像他是怒吼过、咆哮过,卷着浪花疯扑向礁岸。他是一座已经喷发又沉寂下来的活火山。
“年年。”他说,在这个夜晚,他的声音低沉得像一道偷袭天边的闪电,像神庙里的一个谶言。他笑了一下,“我离开他了。”
严玺说,他在听说霍棠没能顺利升任泰鑫副总之后,便去调查了,他的调查不是没有方向的,因为他的直觉像一把剑,直指向他的父亲。
他说,因为霍童说,霍棠的升职是被项总插手干预的,这很不合常理,霍棠多年来的干练是有目共睹的,她对泰鑫乃至项氏集团做出的贡献在整个M市金融圈子里也是众人皆知,项泰一向很赏识她,他没有理由那样做。
但项泰有另一层关系,就是他和严氏,或者说,他和严玺的父亲。他们二人是多年老友,互为比邻,不仅如此,他们还曾是一条战线上的伙伴,项泰是项家的幺子,严父是严家的私生子,当年论资排辈,两家下一代接班人绝轮不到他们二人头上,但他们私下里达成了合议,约定互帮互助,这才在权力交接之际成功上位。
几天前,严玺说,他父亲曾经给他打了电话,那时候他和霍童都在酒店,霍童睡着了,还有些累。他走到拐角,接了那通电话,他的父亲一开口就是:“你和霍童在一起了?”
严玺瞳孔一下子缩紧。
“您怎么知道?”严玺疑惑着,却很快得出了结论,“有人告密。”
他又思考了一会,下了判断,道:“是徐楠。”
徐楠是徐阿姨那个远房外甥女,国庆期间,她曾来别墅打扫过,当时他和霍童还很奇怪,为什么她来的这么快,这么突然,但都没有留意。她带走了垃圾,垃圾里有那盒已经开封的避孕套,她当然不知道他们并没有用过,但那已经足以说明问题了。
再后来,严玺曾听徐阿姨说起过,徐楠从远香别墅小区调走了,进了公司,算是升职了。
莫名其妙的升职。
可惜个中猫腻,严玺当时并没有细想。
“真聪明,不愧是我的儿子。”严光冷笑,“儿子,你如果足够聪明,就该知道放弃。”
严玺绷着脸道:“我不会放弃年年。”
“爱情?真让人怀念啊。”严光莫名其妙感叹了一句,又道,“这样吧,你我都退一步,你不放弃也行,你可以继续和他在一起,我还可以资助你们,但你不能和他结婚——你要娶项泰的女儿。”
严玺咬着牙道:“父亲,这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严光沉下声线,几乎像是大雨来临前的一道闷雷,“这世上没什么不可能的,我太了解那孩子了,他爱你,天真地、无可救药地爱你,你只需要耍一点伎俩——”
严玺挂断了电话。
严光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严玺拒绝了他,报复马上来了。
“我跟他对峙,他没有否认……”严玺打了个寒战,他淋了雨,浑身都很冷,嘴唇几乎颤抖,却似乎不只是冷的缘故,他仍专注地、温柔地看着霍童,眼神里却多了一丝忧虑、哀伤和愧疚,又似乎忐忑不安,“对不起,年年,是我害了你姐的,如果不是我,她不会这样……”
严玺说了那么多,霍童却似乎都没有听见。他只是把严玺带到房里,给他换鞋,给他擦拭头发,就像从前严玺为他做的那样。他道:“有什么对不起的?那是你爸脑子有毛病,又不是你的错。”
严玺于是不再颤抖了,他道:“我只是——我知道,你很爱你姐姐。”
霍童看着他道:“我也很爱你,严玺哥哥。”
“年年……”
“让他见鬼去吧!”霍童给了严玺一个大大的拥抱,严玺身上的雨点泥泞都打湿他了,但这不要紧,要紧的是严玺眉头紧锁,脸色发白,霍童不明所以地收回手,他的手上竟有一点斑斑血迹。
“怎么回事?”霍童心脏一滞呼吸一紧,整个人都揪起来了,他打开床头灯,小心翼翼地脱下来严玺那件衬衫,才发现衬衫背后竟然破了一道,严玺背上有一道斜贯的长长的血痕。
“他打你?”霍童眼眶瞬间红了,不敢置信,又十分愤怒,“他凭什么打你!”
“……马鞭甩的。”严玺这会倒有功夫宽慰霍童了,只是一时不慎说错了话,“只是皮外伤,没事的,年年你别难过,也不是第一次——”他蓦地住嘴。
“什么叫不是第一次?”霍童见严玺没回答,又突兀地拔高了声线,“什么叫不是第一次?”
严玺没有办法,只好回答了他。
那是高三时候的事了,或者说是霍童被迫休学的高三,严玺在M大的大一。那年严玺做了决定,申请退学,这个决定从头到尾都没有让严光知道,直到严光收到了M大发来的退学通知。
那天下午,严光赛马回来,他面色阴沉,怒不可遏,让严玺跪在他面前。
严玺直视着他,没有丝毫犹豫和迟疑,双膝跪地,地板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好像被敲了一记重锤。
“为什么?”严光抓着马鞭,指着严玺道。
严玺淡淡道:“什么为什么?”
“你他妈还跟我狡辩?!”严光把那张退学通知甩到严玺脸上,像狠狠扇了他一巴掌,喝道,“我问你为什么退学,为什么!”
严玺顿了顿,随即开口:“我喜欢音乐。”
“屁话!”
一声暴喝,一记挥鞭。
严玺一声不吭。
“我问你,到底为什么!!”
“我喜欢音乐。”
“谎话!”
“我喜欢——”
那天严光究竟打了他多少下鞭子,严玺已经记不清了,他只模模糊糊,从挥舞的马鞭之下看去,望见房里那台钢琴。
夕阳落在它身上,它很美。
直到夕阳沉入地平线下,严玺始终没有说“我喜欢他”。
霍童哽咽道:“所以那一年来,你都没有跟我们一起去浴室……所以,是因为这样吗?严玺哥哥……”
严玺笑了笑,擦了擦霍童脸颊淌下的泪水,道:“那时候,那些疤痕还没好……太难看,也太可怕了……我怕吓着你。”
“不可怕。”霍童擦了擦脸,“你喜欢我,我怎么会觉得可怕呢?”
“那你觉得什么?”
霍童眨了眨眼,瞧着他道:“我只觉得可爱。”
“滤镜太深!”严玺失笑,却终于忍不住把他紧紧搂在自己怀里,恨不能把他们两个揉成一团。霍童也紧紧抱住他,口中喃喃:
“严玺哥哥,哥哥……老公……”
“年年……”严玺在霍童颈边猛吸了一口气,他趴在霍童身上,还没有走,好像非要让霍童只能靠在他怀里,哪里也不能去。
“你瞧见这个了么?”严玺低低笑着,眼睛却还似发狠一样赤红,看样子有那么几分魔怔。他从衬衫口袋翻出来一张卡,霍童没有见过,他说:“我爸,他把我从公司踢了出来,大概也冻结了我名下所有银行卡——只除了这个,这是几年前,我托在银行的一位朋友弄的,我爸他不知道,我把这些年我省下来的零花钱,投资以及分公司我自己赚来的钱都存在里边了,一共两百万,密码是你的生日。”
霍童眼睛还湿润着,看着他。
不愧是你严尔玉,说私奔还真早做好了私奔的打算?
“年年,我的年年……”严玺把那张卡塞到霍童手里,细细密密地吻着他的手指,“你不用担心我,也不用怕,这两百万,足够我们在一起生活了,我只要你好好的,这就够了……”
严玺又累又困,终于睡着了。
霍童哑着嗓子叫了他两声,慢慢把他推开,又给严玺穿好衣服,盖好被子。
雨还在下。
霍童开车上路,来到远香别墅小区。
天色仍是阴沉的,偶有一道闪电划过,像一把匕首划入夜空的胸膛,留下深不可测的伤痕。
霍童的脸色时明时暗,却变得很锋利起来,他咬着牙,冲入严玺家门口,徐阿姨愣住了,随后似乎是想拦住他,但他道:“他打了严玺,他打了严玺您知道吗?!”
徐阿姨那双饱经风霜的手于是垂了下去,像某种已经年老枯黄的枝干,蔫了颓废了。
霍童风一般卷入客厅,喝道:
“严叔叔——严总——”
没有人理他,客厅里灯光甚至很暗,好像没有人在似的,但他已经听到了一点动静,那是在西侧,在厨房酒柜。
他几步冲了过去,他走的太快了,他的身体还是很痛,那是严玺留给他的,他知道严玺不让他来,所以今夜故意用了点力气,但他浑不管了,他偏要带着严玺留给他的疼痛来找严光,那个害他姐姐不能升职又伤害了严玺的男人,他也知道,这个男人之所以伤害他们,其实是因为他和严玺在一起了,是因为他。
“我知道,你是冲着我来的!你要还是个男人,就跟我面对面,跟我把话讲清楚,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伤害我爱的人!”
霍童一转身,瞥见吧台一个人影,他大声喝道:
“严光——!”
落地窗帘飞卷,闪电劈下来了。
霍童的脸倏忽之间变得很亮,但又满是阴影。
严光脸上那抹悠闲自如的神色突然凝固了,他手上一抖,那杯威士忌就这么摔在地毯上,涕泪横流。
“你,你回来了?”
严光的神情忽而变得很怪,很诡异,在这一瞬间,他的眼里闪过许许多多种情绪:震惊、忐忑、激动,以及无论如何也不该出现在堂堂严氏集团总裁身上的——恐惧。
他脸色发白,嘴唇发青,却又抖动着,他站不稳了,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靠吧台才不至于让自己摔倒,他指着霍童,他看着霍童的样子,好像不是在看着一个人,而是在看着一个归来的幽灵。
“你,你……?”
霍童满面惊疑,踏前一步。
于是严光终于看清了他。
“……霍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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