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他为何不动凡心

　　昆仑山巅的雪，比三百年前更冷了。

　　晏昭踩着及膝的积雪，每一步都留下深红的脚印——情劫剑在鞘中不安地震颤，剑身散发的赤金光芒透过皮革渗出，将雪地染成血色。越接近山顶，剑震得越厉害，仿佛有什么在召唤它。

　　"就是这里了。"晏昭停在一片开阔地前，呼出的白气在眼前凝结成霜。

　　往生镜指引的三生树应该就在这片区域，但举目四望，只有白茫茫的雪地和几株枯死的梅树。这些梅树排列成奇特的阵型，枝干扭曲如老人手指，在月光下投下狰狞的影子。

　　晏昭拔出情劫剑，剑灵云谏立刻浮现。比起归墟归来时，他的形态更加凝实，已经能清晰看到衣袍的褶皱和发丝的飘动。赤金眼眸扫视枯梅林，流露出一丝疑惑。

　　"不是这里？"晏昭查看往生镜，镜面却固执地指着梅林中央。

　　她小心踏入梅林，枯枝在脚下发出脆响。走到中央空地时，剑灵突然剧烈震颤，指向地面。晏昭拂开积雪，露出一个被冰封的树桩——直径足有三尺，年轮密密麻麻，显然曾是一棵参天大树。

　　"三生树……"她抚过树桩表面的焦痕，"被雷劈了？"

　　剑灵飘到树桩前，半透明的手掌贴在冰面上。刹那间，所有枯梅树同时抖动，积雪簌簌落下！更惊人的是，树桩周围的雪开始融化，露出下面暗红的土壤，像是被鲜血浸透多年。

　　往生镜突然发热，晏昭取出查看，镜面浮现一行字：

　　"以心血浇灌，可唤魂归。"

　　她与剑灵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这片梅林的用途——这不是普通梅树，而是云谏三百年来亲手栽种的"引魂梅"！每棵树下都埋着与她有关的物品，通过梅树根系形成庞大的招魂网络，而中央的三生树桩就是阵眼。

　　"需要我的血激活阵法？"晏昭看向剑灵。

　　剑灵点头，又摇头，指了指她的心口，做了个"少量"的手势。

　　晏昭会意，盘坐在树桩前，情劫剑横放膝上。她解开衣襟，露出心口处那道淡粉色的疤痕——三百年前云谏的剑留下的。指尖凝聚灵力，轻轻划过疤痕，鲜血立刻涌出。

　　第一滴血落在树桩上，发出"嗤"的声响，如冷水入热油。血滴渗入木纹的瞬间，最近的一株梅树突然抽枝发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花苞，然后——绽放！

　　不是寻常的梅花，而是如血般鲜红的花朵。更神奇的是，每片花瓣上都浮现出细小的画面：年轻的云谏在雪中栽下树苗，小心翼翼地将一缕红发埋入根系……

　　第二滴血落下，又一株梅树开花。这次的花瓣上，是云谏第二年回到这里，发现树苗枯萎后的痛苦表情。他跪在雪地里一整天，最后割破手腕，用自己的血浇灌树根。

　　滴答、滴答。

　　晏昭的血接连落下，梅树一株接一株复苏。每一朵血梅都承载着一段记忆：云谏被监仙司发现私植梅林受罚；他偷偷换掉死去的树苗；三百个春夏秋冬，无论多么艰难，他从未间断过这个仪式……

　　当第十二滴血落下时，整片梅林已经复活大半。剑灵的状态也随之变化，身形更加凝实，甚至能短暂地触碰实物——他拾起一片飘落的花瓣，轻轻放在晏昭手心。

　　"你一直……都在这样做？"她声音哽咽，"即使以为我魂飞魄散了？"

　　剑灵无法回答，但眼中的情感胜过千言万语。晏昭擦去眼泪，继续滴血。随着激活的梅树增多，树与树之间开始出现细密的赤金光丝，如同神经网络般交织，最终全部连接向中央树桩。

　　第三十滴血落下时，晏昭已经面色苍白。失血加上昆仑山巅的严寒，让她手指发紫，呼吸变得急促。剑灵担忧地按住她的手腕，摇头示意停止。

　　"还差...最后七株。"晏昭固执地推开他的手，"我能感觉到...阵法就要完成了。"

　　她咬破舌尖，强行提振精神。下一滴血落下，树桩突然裂开一道缝隙，一缕赤金光芒从中射出！与此同时，所有梅树的花朵同时转向中央，如同朝圣般微微低垂。

　　滴答、滴答。

　　晏昭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的景象出现重影。她机械地继续放血，没注意到自己的红发正逐渐失去光泽。当第四十九滴血——也是最后一滴落在树桩上时，整个梅林突然寂静了一瞬。

　　然后，惊天动地的变化发生了！

　　所有梅树同时迸发出刺目红光，花朵脱离枝头，在空中形成一道血色旋风。树桩完全裂开，露出下面一个精致的玉匣。晏昭强撑着最后的意识打开玉匣，里面是一把梳子——她三百年前常用的那把，缺了一齿，梳齿间还缠着几根红发。

　　"你连这个……都保存着..."晏昭的眼泪落在梳子上。

　　血梅旋风越转越快，最终在梅林中央凝聚成一个赤金光茧。晏昭爬向光茧，身后拖出一道血痕。就在她指尖触及光茧的瞬间，茧壳破裂，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浮现——

　　云谏。

　　不是半透明的剑灵，而是几乎实体的魂魄。白发如雪，赤金眼眸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似乎不敢相信这个变化，然后，缓缓开口：

　　"阿...昭..."

　　声音沙哑，像是三百年未用的琴弦初次振动，但那确实是云谏的声音！晏昭想回应，却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失血过多让她视线开始发黑。

　　云谏立刻察觉到她的异常，跪下来将她搂入怀中。这个拥抱如此真实，晏昭能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和衣料的触感。更神奇的是，随着接触，她感到一丝暖流从云谏体内传来，缓解了失血的眩晕。

　　"别怕..."云谏轻抚她的脸颊，"我在。"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晏昭泪如雨下。她紧紧抓住云谏的衣袖，生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梅林似乎感应到这份眷恋，所有花朵同时绽放得更盛，赤金光网也更加明亮，将两人笼罩其中。

　　"这片梅林..."云谏环顾四周，"我本以为...永远不会有人发现。"

　　晏昭靠在他肩上，虚弱地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云谏的声音轻柔如雪落，"你说过...最喜欢梅花。"

　　原来，在他们结为道侣的那个冬天，晏昭曾随口提起羡慕人间夫妻能一起赏梅。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云谏记在心里，在她"死后"开始栽种梅林，希望有朝一日她的魂魄归来时，能看到满山花开。

　　"第一年...种了四十九株，只活了一棵。"云谏苦笑，"后来发现...需要灵力维系...就每年补种..."

　　晏昭这才注意到，每棵梅树的树干上都刻着一个小小的"昭"字，笔迹从青涩到成熟，记录着三百年的时光流逝。最老的那棵——也是唯一存活超过百年的梅树上，刻痕已经深如沟壑。

　　"傻瓜..."她轻触那些刻痕，"为什么不...好好活下去..."

　　云谏握住她的手："这就是...我的活法。"

　　两人相视而笑，眼中都有泪光闪动。梅林的光网在这一刻达到最亮，形成一个巨大的赤金光罩，将昆仑山巅与外界隔绝。在这片私密空间里，时间仿佛回到了三百年前，一切都还未发生...

　　美好的时刻总是短暂。就在云谏魂魄即将完全稳固时，梅林边缘突然传来树枝断裂的声响！一道黑影如利箭般射来，所过之处，血梅纷纷枯萎凋零。

　　"初代！"晏昭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云谏按住。

　　"别动。"他挡在她身前，赤金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绝，"这次...换我保护你。"

　　黑影在两人十丈外凝聚成形——是个披着星辰袍的高大人影，面容模糊不清，但额间的火焰纹记清晰可见。与归墟中不同，这次他显现的是近乎实体的分身，威压如山岳般沉重。

　　"情劫道余孽。"初代的声音如同万载寒冰，"偷窃我的收藏品，该当何罪？"

　　云谏不答，只是轻轻一招手，情劫剑和无垢剑同时飞来，交叉悬浮在他身前。两把剑上的"情劫"与"昭谏"字样光芒大盛，映照出初代袍角的一个细节——那里绣着半个金色眼睛图案，与监仙司的纹章一模一样。

　　"果然...监仙司是你的爪牙。"晏昭咬牙道。

　　初代冷笑："工具罢了。"他抬手一挥，梅林边缘的三株梅树瞬间化为齑粉！"把魂魄还来，饶你们不死。"

　　云谏的回答是一道剑气！赤金光芒如长虹贯日，直取初代咽喉。初代不闪不避，任由剑气穿过身体——如同穿过空气，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愚蠢。"初代再次挥手，这次是十株梅树同时崩塌，"在这里，我即天道。"

　　随着梅树减少，云谏的魂魄开始不稳定，边缘出现模糊。晏昭心急如焚，却无力相助。失血过多让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初代一步步逼近。

　　"三百年前我能让你亲手杀她，三百年后一样能。"初代停在五丈外，星辰袍无风自动，"你的情劫道，不过是我默许的玩具。"

　　云谏身形一晃，差点消散。梅林已经被毁大半，光网支离破碎。初代似乎很享受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故意放慢脚步，看着云谏艰难维持形态。

　　"为什么...选中我们？"晏昭强撑着问道。

　　初代停下脚步："因为你们差点成功了。"他指向云谏，"他发现了锁灵大阵的秘密，而你..."又指向晏昭，"有能力破解它。双剑合璧，可斩天道。"

　　这个答案让晏昭愣住。三百年前那场决裂，竟是因为他们太接近真相？

　　初代继续向前，现在只剩最后七株梅树还在发光。云谏的魂魄已经半透明，但他依然挡在晏昭前面，双剑交叉成守势。

　　"游戏结束。"初代抬起手，黑雾如巨蟒般扑向云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梅林深处突然响起一声轻叹：

　　"痴儿..."

　　一道银白灵力如月光般洒落，所过之处黑雾尽散。初代如遭雷击，连退三步："不可能！你怎么还——"

　　从最古老的那株梅树后，缓步走出一个女子虚影。她身着素白长裙，发髻高挽，面容与云谏有七分相似，额间一点朱砂格外醒目。女子看也不看初代，径直走向云谏，伸手轻抚他的白发。

　　"娘亲...教过你...保命要紧。"她的声音温柔中带着责备。

　　云谏的赤金眼眸瞬间睁大："母...亲？"

　　晏昭也震惊不已。云谏从未提过自己的身世，她一直以为他是孤儿。女子转向晏昭，目光柔和了些许："好孩子...辛苦你了。"

　　初代趁机再次发动攻击，这次是全力一击！黑雾化作万千利刃，铺天盖地袭来。女子头也不回，只是轻轻挥袖，银白灵力如瀑布倒卷，将黑雾尽数冲散。

　　"滚吧。"她淡淡道，"再纠缠我儿，掀了你的老巢。"

　　初代似乎对她极为忌惮，咬牙道："月华氏余孽！我们走着瞧！"说完便化作黑烟消散。

　　女子这才转身，仔细打量云谏。她的虚影已经开始变淡，显然无法久留。

　　"时间到了..."她不舍地轻触云谏脸颊，"记住，情劫道的真谛在..."

　　话未说完，虚影便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半块玉佩当啷落地。玉佩上刻着一个"月"字，背面是复杂的星图。

　　云谏捡起玉佩，手指微微发抖。晏昭想安慰他，却眼前一黑，终于撑不住晕了过去。最后的意识里，她感觉有人轻轻抱起了她，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她脸上。

　　不知是雨，还是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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