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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在上古神禽谱系尚未明晰的混沌年代,世间已诞生了第一只司掌极炎的神鸟——白炎玄鸾。它比凤凰的起源更早,地位也更尊荣,通体覆着流转淡蓝微光的雪白翎羽,长尾舒展时宛若银河垂落,头顶一对小角蜿蜒向上,唯独到了角尖才凝着一抹冰蓝。此鸟虽属火性,喷吐的却是能淬灭万物邪祟的白色烈焰——那火焰触之无半分灼热痛感,却能焚尽世间煞气与心魔,是天地间至纯至阳的象征。
只可惜白炎玄鸾寿元将尽时,所产之蛋未能顺利孵化,蛋壳内的胚胎早已失去生机,成了一枚沉寂的死蛋。帝君感念它护持上古苍生的赫赫功德,不忍其血脉就此断绝,便将这枚泛着淡蓝微光的鸟蛋置入九天灵坛,以日月精华与鸿蒙紫气日夜温养。这一放,便是十万年。
灵坛内的光阴无声流淌,蛋壳在灵气浸润中渐生变化,竟在第十万年的寒日里裂开了细纹。帝君与天后闻讯前去查看时,蛋壳已彻底崩解——其中并无神鸟幼雏,唯有一名蜷缩的男童,周身裹着与白炎玄鸾同源的淡蓝灵光。他长长的银发垂散着,几乎遮住了大半个身子,眉心还凝着一点红钿,正是那枚死胎借灵坛之力重塑形体,在蛋壳中直接修出了人形。天后见他天生便承继了上古神泽,又恰逢灵坛瑞气临门,遂为其取名“赋临允”,寓意“承天所赋,临世允安”。
赋临允自诞生起便带着一缕异样——他的识海深处,凝着一团极淡的黑雾。那黑雾无思无觉,如同一滴墨渍沉在神识之底,即便是帝君亲自动用神力探查,也寻不出它的根源,只当是死胎复生时残留的混沌之气,未曾放在心上。没人知晓,这团黑雾,便是渊最初的模样。
幼时的赋临允在北陵神殿长大,性子本就沉静,不喜与其他仙童嬉闹,常独自坐在殿前玉阶上,看雪花落满檐角、覆遍殿顶。那时他的神识尚弱,还无法清晰感知识海里的存在,只偶尔觉得眉心发沉,像揣着一颗微凉的石子,沉甸甸坠在心头。直到他第一次引动神力,指尖凝出白炎玄鸾的本命真火时,识海里的黑雾忽然轻轻颤了颤——那是渊第一次有了微弱的反应,像沉睡许久的人被骤然亮起的光线惊扰,懵懂又茫然。
随着赋临允日渐成长,开始习得上神职责、处理上界纷争,他的内心世界也愈发丰富:有面对仙官叛乱时的凝重,有守护苍生安危的坚定,有独处时漫上心头的孤寂,亦有收到朱离送来的糖糕时,眉梢眼角漫开的暖意。这些鲜活的情绪如养分般,悄无声息地滋养着识海里的黑雾,让它渐渐凝聚成形,有了模糊的“感知”。某次赋临允因处理公务繁忙,整整半日没顾上神识内的动静,那团黑雾竟主动撞向识海屏障,带着孩童般纯粹的委屈与不安——也是在这一刻,渊终于生出了属于自己的意识。
那时的赋临允也尚年幼,察觉识海里的异动后又惊又奇,试探着将自己的神识化作一缕微光探入。黑雾起初还瑟缩躲闪,可等触到那团温热的光时,却又小心翼翼地蹭了蹭,像怕惊扰什么,又像舍不得离开。赋临允望着指尖的光团,忽然想起北陵深处那片终年不化的寒潭——幽深、寂静,却藏着股执拗的韧劲,便轻声唤它“渊”。
渊的成长,全靠感知赋临允的一切。赋临允诵读上古典籍时,他便跟着“听”,渐渐通晓了三界千万年的往事;赋临允前往北冥封印巡查、神色肃穆时,他便跟着“感受”,对“守护”二字有了模糊的认知;他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但能听到,赋临允知晓他孤单,常会特意将外界的声音传入识海:给渊讲朱离的朱雀羽翼展开时,金红色的羽纹有多鲜亮;讲西街糖糕铺新做的桂花糖糕,香气甜得能飘出三条街;而渊也会在赋临允处理公务受伤、神识不稳时,用自己的黑雾轻轻裹住他的神识,替他稳住心神;在赋临允独自看雪、周身漫起孤寂时,安静地贴在识海屏障上,做他最隐秘、也最忠诚的陪伴。
北陵的雪总下得浩荡,漫山遍野的白裹着凛冽的风,卷得神殿檐角的铜铃叮当作响,声线清越,却也透着几分冷清。赋临允坐在殿前的玉阶上,玄色长袍的下摆落满碎雪,指尖凝着一缕淡金色的神力,正小心翼翼地逗弄着识海里那团小小的黑雾。
“又在闹什么?”他无奈地勾了勾唇,神识刚探进识海,就撞见那团黑雾把自己缩成个圆滚滚的球,闷声闷气地撞着识海的屏障,一下又一下,带着股不服输的劲儿。
渊没理他,黑雾转了个方向,又狠狠撞了下屏障,震得识海泛起细微的涟漪。赋临允能清晰感受到他的委屈——像个被冷落了半日光景的孩子,连闹脾气都带着股憨直的倔强。方才上界的仙官来汇报西境纷争,他凝神听了半个时辰,全程没顾上跟识海里的渊说一句话,这小家伙便闹起了脾气。
“好了,不气了。”赋临允的神识化作更暖的光,轻轻裹住那团黑雾,语气放得柔缓,“方才是我疏忽了,下次仙官再来汇报,我带你一起听,好不好?”
黑雾顿了顿,缓缓舒展开,露出里面一点微弱的红光——那是渊的“眼睛”。他凑到光团旁,轻轻蹭了蹭,算是消了气。赋临允失笑,指尖的神力又凝出片小小的雪花,送进识海:“你看,这是北陵的雪,等我把上界的事处理完,就带你去山顶看真的雪,看它怎么从天上落下来。”
渊的红光闪了闪,似是好奇,却没再靠近。他自诞生起便只在识海里待着,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只能靠赋临允的神识感知外界的温度,靠传入识海的声音分辨周遭的人。久而久之,竟练出了听声辨人的本事:仙官们说话总带着刻板的恭敬,语气里掺着几分对他这位“灵坛所生”上神的畏惧;侍女们的声音细软,却总在暗处议论他这个“见不得光”的心魔,话里话外藏着嫌恶;唯有朱离——那个朱雀族的护脉者,说话时带着金红色的暖意,连声音都像裹着朱雀火的温度,还总不忘跟识海里的他打个招呼,哪怕每次都要调侃他两句。
“上神,朱离求见!”殿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尾音带着点雀跃,还没进门,就能听见他脚步匆匆的动静——准是又从下界赶回来,连朱雀羽翼都没来得及完全收起。
赋临允收回神识,抬眼便见个红衣男子快步走来,墨发上沾着的雪粒在殿内的暖光里很快化了水,顺着发梢滴落在衣襟上。他身后的朱雀羽翼半展着,金红色的羽纹在暖光下泛着亮,连带着他周身的气息都热络起来。
“又去下界了?”赋临允看着他手里拎着的油纸包,不用想也知道里面是糖糕——朱离总记着他爱吃西街那家的桂花糖糕,每次去下界,回来时定要带一包。
朱离嘿嘿笑了两声,把油纸包递过来,指尖还沾着点糖霜:“西街那家新添了枣泥馅的,我尝了尝,甜而不腻,想着主上肯定喜欢,就多买了些。”他顿了顿,目光不自觉飘向殿外——方才来的路上,好像瞥见了火神的女儿荧惑,正提着食盒往膳房去,衣角的火焰纹路一晃一晃,看得他心尖都发颤。可转瞬间想起正事,又立刻收回目光,压低声音凑到赋临允身边,“对了,渊今日乖不乖?没再闹着要出来吧?”
识海里的渊瞬间竖起了“耳朵”——他最不喜欢朱离,倒不是因为对方总爱调侃他“娇气”“黏人”,而是朱离每次提起自己时,语气里总带着点“你就是个麻烦”的意味,更让他不满的是,朱离总在跟赋临允说话时走神,没准火神的女儿荧惑,就是在想着那点藏不住的心思,连他这个只在识海里待着的都能察觉。这会儿听见朱离问起自己,黑雾又开始不安分地动了动,在识海里转着圈,像是在抗议。
赋临允自然察觉到了,指尖轻轻敲了敲玉阶,用神识示意渊安静:“还好,就是方才我听仙官汇报时,没顾上理他,闹了点小脾气。”他拿起一块糖糕,咬了一口,桂花的甜香混着米香在舌尖散开,暖得人心头发软,“多谢你记挂。对了,方才仙官说西境的纷争又烈了,你派去的人,处理得如何了?”
提到正事,朱离瞬间收敛了笑意,脸色沉了些,连周身的热络气息都淡了几分:“那些叛乱的仙将还在负隅顽抗,尤其是西境的玄烨,仗着手里有北冥煞气撑腰,竟敢公然违抗上神的指令。属下已经派了朱雀族的人去支援,只是……”他犹豫了一下,语气添了几分凝重,“玄烨手里似乎有件能削弱神力的法器,我们的人折损了不少,连族里最擅阵法的长老,都被那法器伤了元神。”
赋临允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指尖的神力不自觉凝出锋芒,连落在他衣襟上的雪粒都被震得簌簌落下。识海里的渊也立刻安静了——他能听出赋临允语气里的凝重,那是只有在面对关乎苍生安危时才会有的神色,黑雾轻轻贴在识海屏障上,一动不动,像是想给外面的人一点无声的安慰。
“我知道了。”赋临允放下糖糕,站起身时,玄色长袍上的雪粒簌簌落下,在玉阶上积了薄薄一层,“明日我亲自去西境,玄烨的法器……恐怕与当年的北冥封印有关,得去查探清楚。”
朱离一惊,连忙上前一步:“主上要亲自去?可西境凶险,玄烨手里有煞气和法器,您若出事,上界……”
“无妨。”赋临允打断他,目光望向殿外漫天的飞雪——雪势又大了些,把远处的山峦都裹成了白茫茫一片,“我是北陵上神,守不住上界,护不住苍生,何以成神?”他顿了顿,神识又探进识海,轻轻碰了碰那团黑雾,语气放柔,“渊,明日我带你一起去西境,让你听听外面的风声,听听朱雀族将士的脚步声,好不好?”
识海里的渊猛地亮了红光,黑雾欢快地在识海里转了三圈,撞得识海屏障轻轻作响,连带着赋临允的神识都泛起了愉悦的涟漪。朱离知道,对渊来说,能“陪”着赋临允去外面的世界,哪怕只是听声音,已是天大的恩赐。
第二日清晨,北陵的雪还没停,天地间一片苍茫。赋临允一袭玄甲,手持司乾剑,带着朱离和朱雀族的将士们前往西境。出发前,朱离特意绕去了膳房——昨日瞥见荧惑提着食盒,想着她今日或许还会来,想跟她说句“保重”,可等了半柱香,也没见着人影,只能遗憾地跟上队伍。
渊在识海里格外安静,黑雾紧紧贴着识海的屏障,仔细听着外面的每一丝声音——马蹄踏在雪地上的“咯吱”声,将士们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风吹过玄甲时的“呼呼”声,还有朱离偶尔低声叮嘱将士的声音,带着朱雀族独有的沉稳。他能清晰分辨出朱离的声音——比平时少了几分跳脱,多了几分肃穆,却依旧藏着点金红色的暖意,在队伍前方指挥着将士;能分辨出将士们的声音,带着坚定的信念,一声声喊着“追随上神”,语气里满是信任;更能分辨出赋临允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偶尔对朱离交代几句战术,每一个字都透着沉稳,让他无比安心。
“前面就是西境的隘口了。”朱离勒住马,指着前方被黑雾笼罩的山谷——那黑雾是玄烨布下的煞气,浓得化不开,“玄烨的人应该就在里面,属下先去探探?”
赋临允摇头,翻身下马,司乾剑在雪地里划出一道冷光,剑身上的纹路泛着淡金:“不用,将士们听令——守住隘口两侧,待我引玄烨出来,你们再从侧翼包抄,切记不可擅自入谷,那煞气会蚀损元神。”
“是!”将士们齐声应道,声音震得枝头的雪粒簌簌落下。
识海里的渊瞬间紧张起来,黑雾紧紧缩成一团,贴在识海屏障上,连红光都弱了几分,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他听见赋临允迈步走进山谷,玄甲与山石碰撞的“笃笃”声;听见玄烨桀骜的笑声,带着煞气的阴冷:“赋临允,你终于敢来见我了!别以为你是灵坛所生,就能稳压我一头!”
“玄烨,你叛乱上界,残害西境生灵,今日我便替天行道!”赋临允的声音带着冷意,随后便是兵器碰撞的“铮铮”声,尖锐刺耳,撞得识海都微微发颤。
渊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黑雾在识海里急得团团转,却不敢再撞屏障——他怕扰了赋临允。他能听到司乾剑与玄烨法器碰撞的脆响,能听到赋临允闷哼了一声,那声音里带着痛意,像是受了伤。识海的屏障猛地颤动了一下,渊能清晰感受到赋临允的疼痛,像针一样扎在他的神识上,黑雾连忙贴上去,用自己微弱的力量轻轻裹住屏障,替他分担那点痛。
“主上!”朱离的声音带着焦急,“我们来帮你!”
“不用!”赋临允的声音有些沙哑,却依旧坚定,“守住隘口,别让玄烨的人跑了——他手里的法器,只能对我起效!”
渊在识海里“哭”了,黑雾渗出细小的水珠,沾在识海屏障上,冰凉凉的。他恨自己只能待在识海里,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听着赋临允受伤,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喊着“临允,别受伤”“临允,坚持住”。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兵器碰撞声忽然停了。渊“屏住呼吸”,连黑雾都不敢动,仔细听着——玄烨的惨叫声划破山谷,带着煞气的黑雾渐渐散了;将士们的欢呼声响起,震得山谷都在回音;还有朱离带着急切的声音,快步跑过去:“主上,您没事吧?伤得重不重?”
“我没事。”赋临允的声音有些虚弱,却带着笑意,“玄烨已除,法器也毁了,西境的纷争……该结束了。”
渊松了口气,黑雾在识海里欢快地转了个圈,撞得识海屏障轻轻作响,像在庆祝。他能听到赋临允被将士们围住,能听到朱离拿出伤药、替他处理肩甲上的伤口,能听到赋临允轻声说:“渊,我们赢了,等回了北陵,我就带你去山顶看雪,好不好?”
黑雾贴在识海屏障上,红光闪了闪,像是在用力点头。
从西境回来后,赋临允在神殿养了半个月的伤。这半个月里,朱离来得格外勤——有时是送糖糕,有时是汇报上界事务,可每次来,目光总不自觉往膳房的方向飘。赋临允看在眼里,偶尔打趣他:“若是想见荧惑,便直接去火神殿找她,总在这儿晃悠,她也看不见。”
朱离瞬间红了耳根,挠着头嘿嘿笑:“主上别取笑我……荧惑是火神的女儿,我怕我找她,她嫌我烦。”话虽这么说,下次来的时候,手里却多了好几串下界买来的糖葫芦——听说荧惑爱吃甜,他特意绕路去买的,只是每次到了火神殿门口,又没敢进去,最后还是把糖葫芦塞给了火神殿的侍女,托她转交。
渊在识海里听得清楚,每次朱离来,他都安安静静地听着——听朱离跟赋临允说“今日见着荧惑练火术,指尖的火焰比上次亮多了”,听他懊恼“早知道该把那串山楂糖葫芦亲自递过去,让侍女转交说不定都化了”,听他红着脸说“荧惑今日冲我笑了,是不是不烦我了”。连赋临允都看得明白,朱离看向火神殿方向的眼神,满是藏不住的欢喜——那是不同于对同僚的关切,是独独对一人的在意,连朱雀羽上的光,都会在提起荧惑时亮上几分。
而渊也格外乖,不再闹着撞识海屏障,只是安静地待在识海里。赋临允处理上界公文时,他就贴在屏障上“听”那些繁杂的事务;朱离送来糖糕、絮絮叨叨说着火神殿的琐事时,他就跟着“听”荧惑今日又练了什么术法、爱吃什么点心;侍女们轻声细语打扫神殿时,他就安安静静缩在识海角落,连红光都放得柔和——他知道赋临允伤还没好,不想再添乱。
“上神,您的伤该好得差不多了。”这日朱离来送糖糕时,手里还多了个锦盒,打开是片泛着暖光的鳞片,“这是帝君托我转交的本命鳞,能护着心神,您带在身上,万一再动神力,也能少受点损耗。”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昨日荧惑听说您伤着,还特意让我捎句话,说若是需要火属性的灵药,她那儿有不少,随时能送来。”
赋临允接过鳞片,忍不住笑:“祂们倒有心。你替我谢过帝君——还有,既然火神之女都主动让你捎话,下次便别再在火神殿门口打转了,亲自去见她,比在这儿念叨管用。”
朱离脸一红,挠着头把糖糕往赋临允手里塞:“先不说这个,主上,今日天气好,雪停了还出了太阳,要不要去北陵山顶看看?雪在太阳底下亮得很,好看得紧。”
赋临允刚搁下笔,闻言点了点头。起身时,他特意放缓了动作,神识轻轻探进识海,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柔缓:“渊,今日带你去看北陵的雪,好不好?就去山顶,看太阳照在雪上的样子。”
识海里的渊瞬间亮了红光——那红光比往日亮了一倍,黑雾欢快地在识海里转了两圈,迫不及待地贴在识海屏障上,连带着赋临允的神识都泛起了雀跃的涟漪。
北陵山顶的雪果然厚,风却比往日柔了些,没那么凛冽。阳光穿过云层洒下来,落在漫山遍野的雪上,泛着细碎的金光,连空气里都飘着融雪的清润气息。赋临允坐在山顶的巨石上,玄色长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却不觉得冷——朱离特意在他周身布了层朱雀火的暖障,连带着识海里的渊,都能“感”到那股暖意。
赋临允的神识化作温热的光,轻轻裹住那团黑雾,声音里带着笑意:“渊,你看——那远处的山,雪盖着顶,在太阳底下像撒了金粉;还有脚边的雪,一踩一个印,化了的雪水渗进石缝里,能听见‘滴答’的声儿。好看吗?”
渊的黑雾在光团里轻轻蹭了蹭,红光闪得格外亮——他能清晰“感”到阳光落在雪上的暖,能“听”到融雪滴在石上的轻响,能“闻”到空气里雪的清冽,还有赋临允说话时,带着糖糕甜香的气息。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真切地“触”到外面的世界,连黑雾都变得柔软起来。
“朱离说,你总在识海里闹脾气,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赋临允指尖的光轻轻蹭了蹭黑雾,声音放得很轻,“可我知道,你不是闹脾气,你只是怕我忙起来忘了你,怕我不跟你说话,怕孤单。”
黑雾顿了顿,缓缓舒展开,露出里面的红光——那红光轻轻碰了碰光团,一下又一下,像在点头,又像在撒娇。赋临允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能清晰感受到渊的依赖——那依赖像藤蔓一样,细细密密地缠绕着他的神识,连呼吸都跟着变得柔软。
“渊,”他轻声说,神识裹得更紧了些,“我不会忘了你,永远不会。不管我多忙,不管上界有多少事,我都会跟你说话,都会带你‘看’北陵的雪——以后每次下雪,我们都来山顶,好不好?”
识海里的渊彻底安静下来,黑雾贴着光团,一动不动。他能听到赋临允沉稳的心跳声,能感受到光团裹着的暖意,能“看”到漫山的雪在阳光下泛着金光——这就够了。哪怕他永远只能待在识海里,哪怕他永远摸不到真实的雪,只要能陪着赋临允,只要能这样“看”着北陵的风景,他就满心满足。
“渊,到时我为你塑造一具肉/身,将你从我识海中剥离出去,这样,你就能亲自感受着世间万物了。”
……
可他不知道,命运的伏笔早已埋下,且来得比谁都快。
不过三日后,北冥方向忽然传来震响——殿内的铜铃无故乱颤,窗外的雪被一股阴冷的风卷得狂舞,连空气里都漫开了蚀骨的煞气。朱离几乎是踉跄着冲进神殿,脸色惨白,朱雀羽上的光都黯淡了几分:“主上!北冥封印……北冥封印松动了!煞气外泄,已经漫到南境了,不少仙民都被煞气侵了元神!”
赋临允猛地站起身,指尖的神力瞬间凝出锋芒——北冥封印是上古立下的屏障,镇着三界最凶戾的煞气,一旦彻底崩裂,整个上界都会被煞气吞噬。他快步走到殿外,望向北冥的方向——那里已被浓黑的煞气笼罩,连天光都遮得严严实实。
“去北冥!”他话音刚落,就见火神匆匆赶来,身后跟着荧惑——少女一身火红衣裙,眉头紧蹙,手里攥着柄火鞭,神色凝重:“临允上神,我已让族里备好火属性法器,荧惑也跟来,她的本命火能烧退煞气,多少能帮上忙!”
荧惑立刻点头,看向朱离时,语气难得软了些:“朱离,等会儿去了北冥,你别冲太前,煞气蚀元神,你得护着朱雀族的人。”
朱离愣了愣,随即红了耳根,用力点头:“我知道!妳也小心,别离煞气太近!”
可不等众人动身,帝君的神识便传了过来,声音急促:“临允!封印缺口太大,寻常法器堵不住!唯有上神献祭——镇住封印,方能暂稳局面!”
“那渊怎么办?”赋临允想着识海里的渊,陷入两难。
“帝君,若我将魂魄一分为二,效果会减退吗?”他问。
“自裂魂魄?”朱离瞬间变了脸色,冲上前抓住赋临允的胳膊,红着眼眶,声音都带着哽咽,“主上,您不能这么做!自裂魂魄会损耗九成神力,若稍有不慎,就会魂飞魄散!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我去请朱雀族先祖显灵,荧惑去求火神……一定有别的办法!”
荧惑也上前一步,攥紧了火鞭:“是啊上神,我和父亲去烧煞气,朱离带朱雀族守着缺口,总能撑到帝君寻到别的法子!”
赋临允看着他们焦急的模样,却只是摇了摇头。他望向北冥的方向——煞气越来越浓,连远处的山峦都开始泛黑,那是生灵被煞气侵蚀的征兆。他是北陵上神,是承天所赋的守护者,护不住封印,护不住苍生,便是违了“临世允安”的寓意。
“没有别的办法了。”他语气平静,“我是北陵上神,守不住封印,何以面对上界的生灵?何以对得起当年灵坛温养我的日月精华?”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朱离和荧惑身上——朱离红着眼眶,死死咬着唇;荧惑别过脸,指尖的火鞭都在发颤。赋临允轻轻拍了拍朱离的肩:“朱离,我走之后,上界的事就托付给你了——护好苍生,也护好你在意的人。别总在火神殿门口打转,她心里有你,你得勇敢点。”
朱离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哽咽着说不出话,只能用力点头。荧惑也红了眼,却强撑着道:“上神放心,我和朱离一定守好上界,等您回来!”
赋临允笑了笑,转身走向神殿中央的祭台——那里能引动灵坛残留的神力,助他稳住魂魄。走至祭台前,他最后一次将神识探进识海,轻轻碰了碰那团黑雾——渊似乎察觉到了不对,黑雾缩成一团,红光微弱,带着股不安的颤栗。
“渊,对不起。”赋临允的声音带着歉意,还有藏不住的不舍,“我不能带你看北陵的雪了,也不能再跟你说话了。”
识海里的渊慌了,黑雾猛地撞向识海屏障,一下比一下重,红光里满是慌乱——他能听到朱离的哽咽,能感受到赋临允的虚弱,能感受到空气里越来越浓的煞气,可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赋临允的声音里,有他从未听过的诀别。
“渊,我要去守北冥封印。”赋临允的神识开始发颤,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可能……可能再也不能陪你了。你要好好的,别再闹脾气,别再怕孤单……等我,好不好?”
黑雾的红光瞬间暗了下去,缓缓缩成个小小的球,贴在识海屏障上,一动不动——它不撞了,也不颤了,只是安静地贴着,像怕一闹,就彻底失去这最后一点温度。赋临允的心跳得发疼,神识裹住黑雾,想再多留片刻,可祭台的神力已开始涌动,容不得他拖延。
“上神,时间不多了!”帝君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急迫。
赋临允深吸一口气,闭上眼——他猛地抽出腰间的司乾剑,剑尖对准自己的眉心,灵力催动到极致。剑光闪过的瞬间,一缕金红色的魂魄从他体内飘出,泛着灵坛的神光,转身便飞向北冥的方向——那是要留在神界镇封印的魂魄。
而另一缕墨黑色的魂魄,裹着识海里的黑雾,像片羽毛般飘起,朝着忘川的方向坠去——那是要入轮回避煞气的魂魄。
“渊,等我……”这是赋临允留在识海里的最后一句话,随着魂魄的分裂,彻底消散。
识海里的渊彻底愣住了。
黑雾在识海里飘了飘——再也感受不到那团温热的光,再也听不到赋临允的声音,再也触不到那沉稳的心跳。他慌了,疯了似的撞着识海屏障,一下又一下,撞得屏障泛起裂纹,黑雾都渗出了细碎的光点——可无论他怎么撞,都再也撞不开那层屏障,再也唤不回那个叫他“渊”的人。
“临允……”他在识海里喊,声音微弱得像缕风,“临允……别丢下我……”
可再也没有人回应他。
祭台下,朱离看着赋临允的魂魄一分为二,一半飞向北冥,一半坠入凡间,他猛地跪坐在地,双手攥紧了拳头,指甲嵌进掌心——他没能拦住赋临允,只能红着眼眶,一字一句地说:“主上,您放心!属下一定守好上界,守好荧惑,等您回来!等您和渊重逢!”
而坠入凡间的那缕墨黑色魂魄,裹着识海里的黑雾,径直落向忘川——那里是魂魄入轮回的必经之路。渊睁眼的瞬间,他第一次切切实实比看到了外界的景物,他依旧只能听——听忘川河水“哗啦啦”的流淌声,听孟婆汤的苦涩气息,听往来魂魄的叹息。可他再也听不到那个让他安心的声音,再也感受不到那个温热的光团。
他开始在忘川里漂荡——孟婆递来汤,他偏不肯喝;忘川河水蚀骨,他咬牙扛着;阴差来催他入轮回,他拼尽全力躲着——他不喝孟婆汤,是怕忘了赋临允的声音;他扛着河水的蚀骨之痛,是怕一松劲,就再也等不到那个说“永远不会忘你”的人;他躲着阴差,是怕一入轮回,就彻底断了和赋临允的联系。
“临允。”他在脑海里轻声说,“我等你。不管等多久,不管要扛多少痛,我都等你。”
北陵的雪又开始下了。
漫山遍野的白,盖了殿檐,盖了玉阶,盖了山顶的巨石——可再也没有那个坐在玉阶上逗弄黑雾的玄袍身影,再也没有那个说“每次下雪都来山顶”的承诺。
只有朱离,守着空荡荡的北陵神殿——他按着赋临允的嘱托,护着上界苍生,也终于敢去火神殿找荧惑。他会带着下界买来的糖葫芦,陪荧惑练火术;会在每年赋临允离开的日子,带着荧惑去北陵山顶,看漫山的雪,说一句“上神,我们还在等你”。
后来,千年过去,上界的煞气渐渐平息,可赋临允始终没有回来。朱离和荧惑守了一辈子,直到寿元耗尽——朱离死后,遗体化作了一具骸骨,依旧朝着北冥的方向;荧惑则化作一缕火种,落在北陵的雪地里,守着那片赋临允曾承诺要带渊来看的雪景。
又过了几千年,凡间忽然传来一阵哀召——那哀召里,带着赋临允魂魄的气息。
渊得到了赋临允将要入轮回的消息,终于肯喝下孟婆汤了。
……
几千年后,凡间的哀召,那个叫萧璟诚的少年,眉心出现了一枚红钿;那个叫暮渊黎的少年,他们的故事,在时隔几千年后,终于再次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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