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尽黎明

　　白荒站在门牌号前沉默许久，心想，你还真等到了。

　　她推开门，里面的家伙坐在床边低着头，熟悉的卷发乱蓬蓬的，高挺的鼻梁上有一道新鲜的伤口。他看到不熟悉的鞋子，恶狠狠地吼道：“新来的自己找地方，赶快滚出去。”

　　白荒挑了挑眉，靠在门边：“长大不少，敢这么和我说话了。”

　　对方抬起头，看到这张脸几乎是恍惚了一瞬。那张纯白的面容在时隔一年的时间洗涤里沾上一点人气，显得更加真实而不像是神话里屠戮无辜的妖女，是他所熟悉的，一辈子刻在脑海里的面孔。

　　“好久不见，”她从容地笑了笑，“小老鼠。”

　　“你……”他睁大了眼睛，脸上的伤口发痛。

　　“忘了我是谁？”她开玩笑道。

　　“海妖！”他猛地站起身，一下比白荒高了半个头。

　　“一年不见，长高了，小老鼠。”看这个反应，即使变成实验品一年，于鹫宇也依旧没改变太多。

　　他赶紧关上门：“你怎么在这？”

　　“我能力暴露了，就干脆自己来了，”她毫不客气地坐上对方的床，就像在准预备营一样还是那个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人敢管的觉醒者，“百分之九十五的绝对理智。”

　　于鹫宇一惊，随后哼了一声：“你居然就这样自己过来了，逃都不逃一下。”

　　“反正到底是要进来，自己来还能顺便履行我们的承诺。”她眼中闪过一抹寒光。

　　于鹫宇愣住了。

　　“怎么，忘了我答应过你什么？”

　　站着的男孩猛地蹲在白荒面前，直视着对方的眼睛：“你……认真的吗？”

　　“我有必要说谎吗？”看着对方脸上的淤青和伤口，她道：“你我的十几年生命都在这暗无天日的，肮脏又残忍的地方度过。不一样的是，我出去了半年，想知道我看到的是什么吗？”

　　对方没说话，卷发下的眼睛很挣扎。白荒清楚，他也被“众神”所束缚，被命运扼住喉咙。

　　她现在要做自己最擅长的事——给他一点希望。

　　“想听就坐过来好好听，”她道，直到对方几乎是磨磨唧唧的蹭到身边，她才继续缓缓开口，“我离开准预备营后，加入了朝圣军团的先锋二小队。队长三十多岁，个子很高力气很大，是一个特别认真负责的人，看起来古板又严肃，其实很护短，见不得别人说他队员不好。”

　　“队里有个技术人员，个子不高，做事慢慢的，一身装备比人命还贵，还老是坏。但他总是很有耐心，不管你说什么废话他都愿意一直听。”

　　“还有一个家伙，高高瘦瘦的，有时候有点刻薄，但其实是最犟，他和队长关系很好，每次出任务都站第一个，总是不怕死地挡在前面。有他在，你不用担心自己会被推到最前方。”

　　“除了我，队里还有一个觉醒者，他的能力是动态视力增强，是个强的觉醒者。他是那种很较真，很要强，但是也很讲义气的家伙。”她想了想，补充道，“但他很好相处。”

　　白荒抬起头，眼前的灯光模糊着视线：“队里还有一个狙击手，喜欢耍嘴皮装坚强。”她觉得有些好笑，又加了一句：“但她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和他们在一起，即使遇到危险的任务也不会觉得绝望。”她闭上眼睛，想起每次结束巡逻，最怕辣的家伙叫嚣着吃麻辣烫，不让队员喝酒的队长自己喝得最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习惯了和一群吵闹到会被宵夜摊服务员提醒的家伙待在一起了，“和他们一起……就像我也有家人一样。”

　　这些小事在她的心中其实并不会被解读得如此感性，但说出口，在没有绝对理智的人听来却是那么新鲜。

　　就连白荒自己也思考了一瞬究竟是措辞太过主观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外面的生活不需要步步为营，人与人之间也不是需要争得你死我活的敌人。没有会随时监视你的人，没有需要每天注射的药剂。相反，你可以收获朋友，甚至亲人。你的生命将不是会随意腐烂的野草，也会有人把你当做独一无二的珍宝。”她的鞋头点了点地面，“这里是地狱，外面才是你真正该去的地方。”

　　他很明显地动容了，手指磨过床单后握成拳。可马上，迎来了一个更现实的问题：“现在我们就算出去了，也没有朝圣国的公民证明，会被当做入侵者被军队解决掉，百口莫辩……那些科学家就是抓住这一点，控制了好几个觉醒者。”

　　确实，白荒当时从准预备营出来的第一个证件就是公民证明。朝圣国一共就这么大，想排查再容易不过。

　　“这个不用担心，外面的副统现在是我队长的熟人，有的是办法。”她道。

　　还沉浸在昨晚“众神”带来的噩梦里的于鹫宇甚至开始怀疑这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他掐了一把自己的脸，撇着嘴：“我……真的没想到你会来。”

　　一年来，他在这里接受着加倍药剂带来的折磨，又要当好科学家听话的工具，再坚强的意志都快要被伤痕累累的身体击垮。

　　他信了白荒的承诺，拼了命继续活着，他没想到，她真的回来了。

　　“少自作多情，我不是专门为了你来趟浑水的，”她瞥了一眼男孩，然后移开眼，“不准哭。”

　　身边的家伙“哦”了一声，连忙抹了一把眼睛，声音小了不少：“你真的有把握吗？”

　　“没有把握，”她道，“但我们完蛋了，朝圣国也就完蛋了。”

　　“啊？什么意思？”

　　白荒扶着额头，果然，还是和聪明人说话省力：“外面的兽潮，你应该有所耳闻…”

　　她花了十五分钟讲清楚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以及唯一的解决方案：“听明白了吗？”

　　对方呲着牙点点头，他也没想到这件事背后是这样的：“那张辛易有后路？”

　　“他早就把一切算好了，等士兵都死光，他就带着研究成果离开这里，而你们作为实验的残次品，会永远埋葬在地底。”

　　“等等，”他清楚自己是接触过“众神”的觉醒者白荒才会告诉他真相，所以他不会乱说。但随即，他一惊，“你……你不会想让我拉拢其他这里的觉醒者吧？”

　　她就是这个意思，看来小老鼠也不是完全没脑子：“十二个小时，够吗？”

　　“有点难……他们不会听我的。”

　　“他们也不想死，”白荒道，“如果有人不听，就地解决，乱子已经够大了，不差这一点。不用担心后面的问题，交给我就行。”

　　如果是一年前，看着这样一张脸面无表情地说出这样的话，于鹫宇还是会有点隔应。但在“众神”的不断折磨下，他也能毫不畏惧地笑答一声：“明白。”

　　“小老鼠。”她道。

　　“嗯？”

　　“出去之后还要和我一起应付兽潮，不能跑路。”

　　他先是一愣，随后瞪了白荒一眼：“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感天动地的话呢。”

　　她笑了：“我看起来像是会这样的人？”

　　男孩道：“你变了。”

　　白荒站起身。

　　“你以前从来不真心地笑。”

　　她把手揣进口袋，离开这个房间：“所以我说，外面的世界比这里美好太多了，你也很快能体会到了，小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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