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山重楼

　　至于事件的后续，沈西烛询问过贺渡的意见，贺渡表示按流程处理即可。
　　根据在警局了解到的情况，徐彩玉女士是通过一名与贺渡同校的男性发来的照片得知了和贺渡举止亲近的女人的面貌，又偶然地在电视上看见了作为智端云联新闻发言人的沈序楼。沈序楼和照片里的女人面貌重合，于是徐彩玉女士继续往下挖掘。在往下挖掘的过程中她找到了智端云联的官方网页，从中看到了作为公司形象代表之一的运营部经理贺渡的照片和联系号码，一个全新的联系号码。不堪其扰的贺渡在决裂后三天将徐彩玉女士的账号拉黑删除，于是她因为工作而建立的工作号成为了徐彩玉女士联系她的新渠道。

　　来公司闹事不是徐彩玉的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
　　在重新取得联系后，由于贺渡的不配合，徐彩玉女士认为只要让公司将贺渡开除且在这之后阻止贺渡找到另一工作就能让贺渡老老实实地嫁人，服服帖帖地生孩子。毕竟一个无法获得工作就连自己的温饱都难以解决的女人除了嫁人生孩子之外还能怎样活下去呢？
　　这样一来贺渡就一定会同意的她让她嫁人的建议。
　　到时候她会给她的女儿挑一个好丈夫的。女儿有了一个好丈夫，她就有一个好女婿，一个好儿子来孝敬她。

　　到公司后，徐彩玉女士被前台拦了下来，因为她没有进入公司的资格。在徐彩玉女士从手机里翻出自己与贺渡的合照证明她和贺渡是母女的情况下，前台仍按照流程给贺经理打了个电话确认情况。
　　徐彩玉女士并不觉得贺渡会拒绝她的见面，因为她在内心深处仍是相信她建立在女儿身上的权威的。

　　很不巧的是，贺渡那时正在开会，并不能接听前台的电话。
　　前台是个新来的也是个心软的，她见着徐彩玉女士是个亲切和蔼的女性便没有遵循公司前台——在未取得当事员工的提前通知和明确同意下不允许擅自任由其亲属进入公司内部，这一守则，擅自为徐彩玉女士开放了进入权限。
　　就这种种或故意或偶然的因素，最终导致了徐彩玉女士疯闹公司这一结果。
　　了解完事情经过的贺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她恨徐彩玉女士吗？
　　其实她不恨她。
　　即使徐彩玉女士让她痛苦，让她只能在理念的国度中寻求安宁她也从来没恨过她。
　　因为她知道这不是徐彩玉女士的错。

　　她当然知道她该恨的是什么，她当然知道。
　　她该恨的是那一切的因，是那根深蒂固如附骨之疽( jū)的因，是徐彩玉女士之所以成为徐彩玉女士的因！

　　在贺渡眼里，徐彩玉并非一个个体，而是由种种恶因结成的恶果。最可怕的是，这种恶它是可以在代际中得以传承并不断强化的，就像一棵树的根坏掉了它所结出的果也必定是坏果，这颗坏果结出的种子必定是坏种，这颗坏种种下长出的幼树必定是比上一代树更加不如的坏树，由此往复。
　　贺渡沉默的原因不是她意识到了这一系列因果，而是她意识到了在这盘根复杂、如影随形的因果前，个人的力量如此的微不足道。她迄今为止所能做到的最大程度的努力竟也仅仅是从狭义上摆脱了这一因果的囚困与侵蚀。
　　因为她明白，不管她愿不愿意也无论她多么努力，这一因果始终在影响着她，这是从她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的结局。
　　一个令人悲哀的结局。

　　董事长兼总经理的沈西烛大手一挥，给贺渡和沈序楼批了好几天假，准许她们调整好心情后再来上班。贺渡没让心忧她的同事们久等，在沈序楼的陪同下她在离开公司的第三天重新回到公司。
　　真正关心他人的人是不会让被关心者难堪和痛苦的。

　　本着这样的善意，公司的人和贺渡的相处其实与事发前的态度和行为相差无几。唯一变化明显的，就是当贺渡来上班时周围人总是用一副惊喜欢悦的语气和表情欢迎她重回公司。
　　后来贺渡了解到，公司中和她拥有相似经历的同事并不在少数。公司就像一个大的避风港，让她们能在狂风巨浪中免受风雨飘摇。

　　世议历158年。
　　贺渡在众人的祝福中成功担任智端云联首席运营官一职，同年她和沈序楼的爱情进入了长久的平静期。

　　沈序楼在这不咸不淡的平静中发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端倪。
　　那就是，贺渡居然看综艺了！

　　要知道贺渡这种连看电影都挑剔得要死，不好看、没深度的电影那是五分钟都坐不住的人居然会花她宝贵的时间去慢慢看一部还在持续更新的下饭综艺。
　　而且她看还不是普通的看，而是为这部综艺充了会员定时定点看且只看这部综艺的看。
　　沈序楼还敏锐地注意到了一个现象，贺渡特别关注这部综艺里的一个人，当综艺里出现这个人的时候她就会将她的二倍速重新调成正常倍速。

　　最最最重要的一点，贺渡她在看这个人的时候笑了。
　　她笑了！
　　贺渡一个如此吝啬表情尤其是对不熟悉的人吝啬表情的人，居然有一天会因为一部综艺里的一个人的，一些沈序楼觉得并不好笑的行为而笑。

　　这意味着什么沈序楼不敢深思。
　　她超强的第六感已经拉响了警报。

　　她悄悄去搜过这部综艺，《第七艺术》，又名《电影的诞生》。是一部由全女团队制作、全女嘉宾参与展现一部电影如何从一个概念到最终成型的全过程。当然，由于节目的限制在综艺里拍摄的一部短片电影。根据每一期不同的主题，从编剧到导演和演员再到服化道和后期都会进行重新分组，或合作或对抗，从头开始制作一部全新的短片电影。
　　这部综艺体量庞大，节目制作精湛，请的嘉宾也人人自带热度，在经过前期的不断造势后一经开播便直夺众多综艺的收视率断层级第一。

　　贺渡关注的那个人叫江道舟，是这部综艺里杀出来的一匹黑马野生编导。天赋高潜力好，与作为青年导演领军人物的苏尺同台竞技竟也毫不逊色，与早年间就拿到过含金量极高的演员奖项的青年演员孟在水合作起来竟也相得益彰。
　　同时，江道舟与苏尺、孟在水在节目中关系亲近，被网友们戏称：太好了，《第七艺术》也有自己的燃冬，我们有救了！

　　视线从电脑上移开，沈序楼凝神思索，江道舟这个名字她听着有些耳熟又想不起到底在哪里听过。
　　自己在这儿纠结也没意思，沈序楼放弃思考打算直接找贺渡问一下。

　　“江道舟？”贺渡打开综艺视频的动作不停，“我记得我说过，她是我高中同学。”
　　“不过之前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我和她断联了，直到现在我才和她重新联系起来。”

　　听到这个消息沈序楼紧绷的心脏瞬间松懈下来，原来是同学，那就能解释了……
　　才怪！

　　“你和她关系很好吗？”沈序楼试探着问。
　　“嗯，”贺渡沉吟，“很好。”
　　“有多好？”沈序楼不死心。
　　贺渡刚想回答，又停住，她疑惑地看着沈序楼：“你问这个干嘛？”

　　沈序楼默了默，牵强地解释：“这个综艺，我也看……”
　　她总不能跟贺渡说：没错，我在怀疑你跟她有问题，所以你老实交代，吧？

　　贺渡了然，怪不得她会在无意中发现沈序楼在背着她看这部综艺，原来沈序楼是江道舟的粉丝……
　　所以今天她才会来特地问她关于江道舟的消息。虽然她实在难以理解沈序楼怎么会喜欢江道舟，但……一切都解释通了。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喜好吧，贺渡想，那她就只能尊重并祝福。

　　不过这有什么好背着她看的，不就是江道舟的粉丝嘛，有什么见不得光的……
　　江道舟的粉丝……
　　贺渡想起了什么，“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江道舟她可太了解了，这种人居然也能有粉丝……
　　她可真能装。

　　沈序楼看着想着想着突然笑出声来的贺渡，心情十分复杂。
　　她们的关系有这么好吗，光是想想就能让贺渡笑起来。沈序楼酸溜溜地想，这种事情她这个正牌女友都不一定能做到呢。

　　真正让沈序楼有危机感的是贺渡居然背着她给江道舟打电话，她通过手机上和贺渡手表关联的软件看到了贺渡备注的联系人的名字。而且贺渡看到她走过来了的时候还转身背对着她把音量调小从客厅走去了卧室。
　　这这这，这怎么不让她多想！

　　沈序楼坐在沙发上垂着头，委屈巴巴地等贺渡通完电话从卧室里走出来。
　　调整好情绪，沈序楼问贺渡：“你刚才在和谁打电话？”
　　当然是和江道舟，贺渡心里想，但她不能这么回答。既然沈序楼是江道舟的粉丝，那她就打电话给江道舟帮沈序楼要一张她的亲笔签名照。等沈序楼看到江道舟那一手如同狗爬一样的签名后估计就能破坏掉沈序楼对江道舟的偶像滤镜了。
　　不过，这个就先不告诉沈序楼了。这可是她给沈序楼准备的惊喜，到时候沈序楼一定会备受感动并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嗯，”贺渡思忖着回答，“隔壁公司的王总，我们聊了一下下一阶段的合作……”
　　“怎么了吗？”

　　沈序楼心情沉入谷底但面上仍是不显：“没什么，就是好奇你怎么回房间聊了。”
　　“嗯，房间里面安静一点……”贺渡继续解释，“对面的背景音有些大，我需要一个安静点的环境才能听清对面的讲话。”
　　“是吗？”沈序楼说完这句后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话都被贺渡圆完了，她还能说什么呢？
　　说你别装了，我知道你在和江道舟通话，直说吧，你们是什么关系……

　　她如果真说了这话，贺渡会怎么想呢？
　　如果她的怀疑子虚乌有，贺渡会不会认为她根本就不信任她。这种不信任感要是被别人察觉到还好，要是被贺渡察觉到……
　　以贺渡的性子，沈序楼无法想象这是一场多么大的灾难。

　　如果她的怀疑是真的呢？
　　贺渡会不会跟她直接摊牌，说对，我不喜欢你了，我们分手吧，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她。

　　以理智分析，贺渡根本就不是这种会背叛感情的人。但很多时候易于泛滥的感性根本就不受理性的控制，就像沈序楼现在一样。理智在告诉她贺渡没有问题，但她的感性在她脑海里疯狂翻滚不断咆哮着问她：万一是真的呢，万一呢？
　　那时候，她又该何去何从？

　　沈序楼从未如此患得患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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