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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
迈出凌云阁，日色未衰，天边余晖半染流云。蒲都·栎阳走在人群最前面，欣然伸了个懒腰，语气轻松的咕哝道：“难得能这么早散课！连天光都格外清朗了。”
“得了吧，且行且珍惜！”陈瑾夜附和一声，众人陆续朝藏书楼方向漫步而去。
凌谕落在后面，见方向与山门背道而驰，不禁困惑：“我们还有课？”
苏子缺闻声，脚步未停，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嗤笑：“自然没有。”
“那为何朝这边？”凌谕紧走几步追上，清亮的眼眸里满是不解，“山门不是该往下走吗？”
苏子缺心中那股因之前吃瘪而积压的烦躁瞬间被点燃。这人真是！无知便罢了，还如此不识趣的聒噪！“我说，你……”
他猛地刹住脚步，霍然转身，正欲发作，却见凌谕收势不及，直直撞入他怀中。
“啊！”凌谕痛呼，捂着被撞痛的额角踉跄后退。苏子缺胸口被撞得一闷，下意识抚了抚，一股无名火窜起，“眼瞎么？走路都不带眼睛！笨手笨脚！拆了重装得了。”
他就是单纯的厌蠢！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这场小插曲上，凌谕揉揉头，略有不悦的闷声道：“对不住，一时没留意，下次会注意的。”
“下次？”苏子缺气势更盛，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娇小的凌谕完全笼罩，“还敢有下次？！”
陈瑾夜几步上前，不动声色的将凌谕护在自己身后，“撞到哪了？可要紧？”见凌谕摇头示意无碍，她才缓了神色，转而冷冷看向苏子缺：“苏学子，好好说话不行？非要这般刻薄难听？”
零级弟子多为各家精心培养的翘楚，心气高，对这种争执毫无兴趣。不屑一眼后，四散而去。
“哼！”苏子缺满心不忿，强压住顶撞的冲动，狠狠将视线甩向一边。
陈瑾夜这才又转向凌谕，耐心解释道：“南阳城藏书楼之中的藏书是以解决所遇之事，所以类别大多偏向功能性。而夙典阅舍的藏书则会更全面些，甚至能寻到历史悠久的古籍，因此在学完课程之后，学子大多都会前往书楼继续研习。”
她顿了顿，“何况，我等也想看看各组今日的思辨成果。”
“原是如此。”凌谕恍然，心中却并无多少向往。
苏子缺瞧着凌谕呆愣懵懂的样子，轻蔑插话：“也就辛木梓那等毫无灵息的废物，才需掐着时辰下山。算算，你也该走了吧？”
“苏子缺！你过分了！”陈瑾夜脸色一沉，立刻出声呵斥，眼中已有薄怒。
凌谕这才发现确实不见辛木梓人影。什么古籍思辨，她才没兴趣呢！苏子缺的刁难反倒给了她一个绝佳的离场借口。“苏学子说得是，”她面上浮起一个恰到好处的笑，朝着陈瑾夜微微一礼，“多谢陈师姐解惑，我去寻辛师兄了。”
陈瑾夜看着凌谕的背影渐行渐远，脸色一沉瞪向苏子缺，“你这人，素来这般自大，口无遮拦，是嫌仙考吃的亏还不够？”
苏子缺面上闪过一丝讥笑，目光变得冷硬，“总好过你陈大小姐处处攀附，左右逢源！也没见谁真领你的情！今日这般护着那凌谕，不就是想借她攀上天尊？可惜，人家眼里未必有你！”
“你！”陈瑾夜被他这诛心之言气得指尖微颤，眸色骤寒如深潭，“好！那便各自安好。你好自为之！”她不再多言，猛地一甩衣袖，转身便朝藏书楼踏去。
山门口，凌谕顺着台阶往下看，辛木梓早已没了影。也不是非要见人，只是一时觉得空茫罢了。
似是算好时机，一个颀长的身影悠然出现在她身侧。
“哎！”千司玦双臂舒展，深深吸了一口山林的气息，陶醉的感叹，“好一幅壮阔苍茫的山海夕照图啊！”
人恰好站在凌谕斜前方，半边身影为她挡去了那灼目刺眼的余晖，只留下柔和的光影勾勒着他俊逸的侧颜。
凌谕见他只有徒增怒火，攥着力道一拳砸向千司玦，“混蛋！好什么好！事态不对就躲进息幽，看我好糊弄是吧！”
拳头落下，触感结实。千司玦夸张的倒吸一口冷气，捂住被捶的肩头，俊美的脸上瞬间堆满了无辜，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痛！恩人下手忒狠！我这残魂可经不起折腾……”眼看凌谕眼神更冷，他赶紧含糊其辞，“咳，人多眼杂，突然现身多吓人？你也难解释不是？”
“那喊你为何不应？”凌谕步步紧逼。
“何时喊了？”千司玦眼珠一转，无赖笑意浮上嘴角，“许是神魂倦怠，不小心睡过去了？”
“狡辩！”凌谕气结。这人总有歪理！
谁知千司玦却一声轻笑，毫无反悔之意，“我的错。是不该一人先走，不该贪睡，给你道歉。”
“嘁！如此敷衍，这算哪门子的道歉？”凌谕毫不买账。
千司玦理亏但又不甘示弱，“哪有，我之欠意，天地可鉴的好嘛！”
“还天地可鉴？”凌谕猛地转回头，清澈的眼眸直视着他，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你分明是为了躲人！”
千司玦并没有被拆穿的惊疑，反而带上一丝狡黠， “知道了还问？”
凌谕丝毫不输气势，“这不是为了看看你这天地可鉴嘛！”
山风拂过，带来短暂的静默。凌谕盯着千司玦的目光一转，神色带上一丝探究的严肃：“话说，涧齐先生所说的药理考核，结果颇有争议。他话里话外，似乎对此事耿耿于怀，应当是你和商莫晗的事吧！”
千司玦闻言，身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他并未回答，只是唇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眸色深深，让人辨不清其中情绪，抬腿沿着台阶悠悠而下。
凌谕望着他透着几分寂寥与疏离的背影，虽觉莫名，却还是快步跟上：“喂！千司玦！我同你说话呢！你跑什么！”
千司玦步履依旧潇洒从容，头也不回，声音一本正经的岔开了话题：“莫要误了山中盛景。深山的日落，磅礴孤寂。想来……你这等淡漠之人，应是从未在意。”他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凌谕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凌谕被他这话晃了一下神，却又立刻反应过来：“别想转移我的注意力！”
“咦？”千司玦仿佛没听见她的质问，故作惊奇的环顾四周，指着光洁如新的石阶，“分明不见人打扫，怎的这千万台阶不见一片落叶？这南阳，风吹不会掉叶子的吗？”他就是故意岔开话题。
“我怎么知……”凌谕被他这不着边际的问题弄得莫名其妙，下意识反驳，随即猛地反应过来，“不对！千司玦！你又来这套！”
“哎？你说这一共有多少个台阶啊？我记得来时，明明是从东边平坦的小路过来的吧，现在怎么变成了一条直通下方的台阶？”
“我说你……”凌谕气结，刚想打断他这毫无营养的分析。
“我知道了！”千司玦猛地一拍手，抢过话头，“还记得我们在山间遇到的溪流吗？看这样子，在台阶的尽头，应该就是那一条河流。”
“千——司——玦——！”凌谕终于忍无可忍，愤怒的娇叱声在山谷间回荡，惊起了几只归巢的倦鸟。屡屡被他打断、戏弄，她气得柳眉倒竖，直接给了他一脚。
两人就这样一路斗嘴，一个步步紧逼追问，一个花样百出闪躲，针锋相对却又透着一股奇异的熟稔和谐，主要是，还真叫他搪塞了过去。
嬉笑怒骂间，脚下的青玉阶飞速减少，不知不觉，已下完台阶。林间晚风低吟，送来草木的私语。夕阳斜挂天际，金红色的流火在云层里翻滚，瞬息万变的光影洒在两人身上，呈淡淡的暖色。
好不容易才平息怒火的凌谕，此刻又瞬间炸了毛。眼前哪有什么开阔的观日落平台？只有一条更加崎岖蜿蜒的山路，浓密的树荫层层叠叠，遮天蔽日，将最后的天光也吞噬殆尽了。
“千司玦！你不是信誓旦旦说这里能看日落吗？！骗子！”
“怎能全然怪我。我不止一次跟你说过的，我这也是第一次来墨辞轩，况且——”他拖长了调子，一副他说他有理的样子，一边承受着凌谕的恼火，一边嘴欠的辩解道。“我记得，我好像也没有说，定要你信我吧！”
“……无赖。”声音中含着委屈和怨气。几步蹒跚，凌谕止住脚步。一瞬间，不知哪来的委屈感袭来，瞬间蹲坐下身不肯起来。
她还从未被一个人如此诓骗过，这世间之事亦真亦假。一眼并知真伪的，她看也懒得看一眼。可千司玦显然不一样，这人哄骗得很让人心安，连她也不知为何自己一次次信他。
哼！哪有人能骗过她，哪有人敢骗她，她哪会一次次被同一个人所骗……
她这分明是在跟自己赌气。
娇弱的泪光璀璨，赏着金光掉落一地。千司玦顿时一愣，手足无措的安慰起来，“喂，不是，你别哭啊！”
千司玦哪会哄人啊，神色慌乱中动作有些局促，无奈至极。可没办法，自己惹哭的，还不得自己哄。
冷静一番，凌谕依旧蹲在路边，心中那股懊恼未散，皆是对这件事的不服。可或许千司玦就是那样一个人，对谁都那样，为何要怪他？不该怪自己轻信吗。
是不是，有些过了？
千司玦心境落荒，倦容满面，手腹轻揉脑门，静静的站在她后面，真就拿她没办法了。此刻，满肩的长发也成了他的困扰，束起来反倒徒增烦躁，于是他干脆将发簪拔出。顷刻间，银丝撒落，如细雪般纷飞，擂落遍地。
算了，那就耗着吧！千司玦干脆也找地方一坐，扶额深思。实在是感受到凌谕的目光过于锐利，才迫使他聚焦了视线。
凌谕本不打算理他，只是余光被一抹皎白所吸引，她凝神，转身，静静注视着他良久。
千司玦被她这毫不掩饰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后背都绷紧了。那眼神太奇怪，专注得让他莫名生出一种被“待价而沽”的错觉。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你作何这般看我？”
凌谕眼眸红肿，湿润的眼角仿若凝结了一滴泪，声音还带着一丝哭后的凝噎，“你想干什么？”
千司玦面色骇惊，他下意识的拢了拢自己微敞的衣襟，一脸骇然，仿佛面对的是个登徒子，“是你想干什么吧！”
凌谕闻此，也不再藏着，眼眸瞬间恢复平静。只是不怀好意的继续朝他逼近，千司玦一时猜不透心思，避无可避，直至她得偿所愿。
之后的画面，凌谕乐颠颠的玩弄着银白如瀑的发丝。千司玦则从一开始的警惕、抗拒，到后来的愕然、无语，最终彻底化作一脸认命的苦笑。只是无奈的任由凌谕在他的发梢绑上许多红色的小铃铛。
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千司玦在心里默默叹气，嘴角却不自觉的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好了！”凌谕硬生生拉起千司玦，审视一番，颇为满意的拍了拍手。
千司玦一脸的不情愿，只是微微偏了脑袋，肩头的发绳便入怀而来。红色的丝带串着铃铛，挂在雪白的发间，随他的步态轻轻摇晃着。他不必想也能知道，此刻的惨状了。
“总算见你高兴了，那敢问凌大师，”千司玦小心翼翼的用手指勾起一缕系着红铃的发丝，表情复杂，“这……艺术品，我何时能将它取下？总不能让我顶着一头铃铛招摇过市吧？”他还想维持一点大妖的尊严。
听此，凌谕猛然转头，眼睛瞪得大大的，露出的神情既有惊讶又含无辜，“你不可以取下，我的铃铛很轻的，施了术法，不会有负担。何况也不会发出声响来，完全影响不到你的正常生活，就让它们挂着好了。”
凌谕脸色的满意轻轻掠过，妙趣横生，千司玦内心诧异更甚，“不为听，还留着做何？”
“我能听到呀！况且，真的很好看。”
千司玦片刻反应，随即不怀好意的挑眉，那张精致的面容轻轻凑近，话语带上一丝期许，“什么好看？”
快夸我快夸我。
看着那双眼睛，她自然猜得到他想要的得逞。不过嘛，漂亮的话，也要凭她心情。“铃铛好看。”说罢，凌谕无关痛痒的抖抖尘土，“回了。”
千司玦一副得意忘形，声音懒洋洋的追上去：“夸人好看也是一门学问的，恩人这样口是心非怎么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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