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里的野猫

　　铛铛铛。
　　秦美玉敲响了吴悠的家门。
　　两分钟后，门开了。
　　“你是谁啊？”开门的是吴悠的妈妈，上一次见到她还是吴悠上大二，几年不见，肉眼可见的苍老。
　　“阿姨，您好，我是悠悠的朋友，冒昧打扰。”
　　“谁啊？”吴悠的爸爸从后面走出来。
　　“叔叔好，我是美玉啊，您还记得么？”秦美玉一脸笑意，这是周游嘱咐的，无论发生任何情况都不能生气甩脸子，为了吴悠也要忍，这次去他家的目的就是把吴悠带出来。
　　当时秦美玉问了周游个问题，“你为什么不去？”
　　周游的回答是，“在吴悠爸爸的眼里，你比我靠谱，我是个混不吝的，所以你成功的几率大一点。”
　　这句话引得在旁边听着的顾生一脑袋问号。
　　“美玉？你这是？”吴叔叔张口问。
　　“啊，我和吴悠好久都没有见面了，我给她发微信没回，打电话也没接，我就挺担心的，所以就冒昧打扰。”
　　吴悠的爸爸妈妈对视一眼，“先进来吧。”
　　“诶，好，这是给叔叔阿姨带的茶叶和燕窝。”
　　“谢谢孩子。”
　　“悠悠没在么？”
　　“等一下，我去叫。”吴悠的妈妈起身往北卧走去。
　　“叔叔，怎么了？”不过五十出头，吴悠爸爸的头发白了一半。
　　“孩子，难得你还想着悠悠。”准备点起一根烟，“我抽支烟，你不介意吧？”
　　“没事没事，您抽。”
　　“我看悠悠挺长时间没有出门了吧。”
　　“你怎么知道的？”
　　“前段时间我还能联系上她，现在她谁的微信都不回了。”
　　“唉…这孩子怎么变成这样了。”
　　秦美玉心里有一万只草泥马跑过，心想，“她变成如今这样不都是拜你所赐么？”
　　“叔叔，今天是我生日，我和悠悠也挺长时间没见了，想约她出来吃个饭聚一聚，这联系不上我只能亲自来拜访了。”
　　吴悠的妈妈回到客厅，摇了摇头，便是根本没敲开门。
　　“叔叔，我去看看她？”
　　“嗯，去吧。”

　　这时候，周游正在阳台浇着花，看着眼前的车水马龙，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想着吴悠天天在家是如何感受着世间的一切的。
　　顾生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放心吧，会没事的。”
　　周游笑笑。

　　秦美玉走到吴悠地放门口，轻轻的敲了敲门。
　　吴悠的爸爸妈妈远远的看着。
　　“悠悠，是我，秦美玉。”
　　没动静。
　　“悠悠，我给你带了伦碧廊的颜料，很难买的，你要不要看看啊？”
　　十秒钟后，房门开了个缝。
　　美玉看着吴悠的样子，灵魂收到了冲击。
　　吴悠穿着睡衣，胸前还有一大块油渍，还有几个彩色的颜料印。头发乱糟糟的，额头和下巴长了几颗痘。
　　好好的一个姑娘，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我可以进来么？”
　　吴悠后退转身，示意秦美玉进来。
　　秦美玉朝叔叔阿姨点了个头，走进了房间，顺手把门带上。
　　进来之后，冲击更大。
　　被子没叠，在床上团成一个团，地方满是美术用具，窗前画架子上，放着只画了一只眼睛的油画，对，一张A1的纸上，只画了一只眼睛。
　　吴悠坐在地上，背靠在床沿上。从头至尾没说话。
　　美玉挨着吴悠坐下，吴悠把头靠在美玉肩膀。
　　两分钟后，秦美玉说，“周游回来了。”
　　吴悠把头回正。
　　秦美玉转头看着她，“你想她么？”
　　吴悠还是没说话。
　　美玉拉了下她的胳膊，“悠悠，周游和伍子在安野屋等你，你要去么？”
　　吴悠的眼泪充满了眼圈，点了点头，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摇了摇头。
　　“伍子最近联系不上你，特别担心，上课都心不在焉的，一个孩子独自跑回教学楼受了伤，最后伍子和学生家长闹了点不愉快，丢了工作。”
　　吴悠歪头瞪大了眼睛。
　　“周游呢，也是放下在—所有的工作回来，就是为了可以见到你。”
　　吴悠眼泪一颗一颗的留下来。
　　秦美玉伸出胳膊环抱着她，“你要见见么？”吴悠轻轻的点了点头。
　　“那好，我们收拾收拾，洗个澡，我在给你画个美美的妆好不好。”
　　吴悠点点头。
　　美玉拽着她起身，“走，去洗澡。”
　　两人出了房门。吴悠的妈妈看见自己的孩子变成了这样…瞬间哽咽。
　　吴悠从出房门就没有抬眼睛。
　　“叔叔阿姨，我带她出去散散心，晚上九点前我把她送回来。”
　　吴悠爸爸点了点头。
　　秦美玉又说，“叔叔，我保证九点之前，一定把她送回来，我可以把我的电话留给您，这次您…就别偷偷跟着了。”
　　“不跟，不跟。”
　　吴悠的妈妈要去吴悠的房间收拾，被秦美玉叫住，“阿姨，我觉得，现在这种情况，您还是不要擅自给她收拾房间，会比较好。”
　　“好，好！我不进去。”

　　半小时后，
　　“叔叔阿姨，我们就先走了。”秦美玉拉着吴悠的手，打开了房门。
　　“嗯，注意安全啊，”
　　听见这句话，吴悠定住，接着转身就冲进了自己的房间，鞋子都没脱。
　　秦美玉想拉没拉住，一脸诧异，这是怎么了？
　　“他爸，你怎么还不长记性。”吴悠的妈妈开始埋怨他爸。
　　他爸表面看着没什么变化，其实也是后悔说出刚才那句的，背个手，回到客厅，重重的坐到沙发上。
　　就剩秦美玉愣在原地。
　　秦美玉关上房门，往屋子里走了两步，一脸疑惑的问，“这是什么情况。”
　　吴悠爸爸没言语，秦美玉转头问她妈妈，“阿姨，这是什么情况，吴悠之前也总是突然就这样么？”
　　吴悠妈妈皱着眉头解释道，“孩子，是这样的，以前悠悠临出门的时候，你叔叔都会嘱咐两句，什么注意安全，早点回来啊，什么过马路看车啊 之类的。还有就是她自己在家的时候，会告诉她谁叫门也不许开。以前她上高中的时候是听话的，还会说知道了，但是上大学以后就不回答了。再后来毕业了之后吧，每次要出去时候她都是急急忙忙出门，就是为了不想听到这个话。这是有一次她发疯，我们才知道的。”
　　“发疯？”
　　“是，发疯。”
　　“怎么会发疯呢。”
　　“事到如今，孩子，我也不怕你笑话了，我也看出来你是真的想帮她。前段时间，我们在吃饭的时候，你叔叔看见她说脸上长了几个痘，就让她好好洗洗脸，就说…”
　　“叔叔说什么了？。”其实这时候秦美玉的火已经上来了，奈何她自己的教养，还有脑子里周游的那句“无论什么情况，都必须心平气和解决这件事不能冲动”让她忍住了没有骂娘。
　　“你叔叔说，你看看像你这么大的女儿那一个不是白白净净的，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这样的发疯，有过几次？”
　　“也就三四次，这半年都没有过这个情况了。”
　　“您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她没有再那样了么？”秦美玉看看吴悠妈妈，又看了看吴悠爸爸，“因为她已经放弃你们了。”
　　这时候吴悠妈妈已经开始抽啼了。
　　“先解决眼前的事吧。我今天要带她出去。还烦请二位先回卧室待一会，我们没走，请不要出来。”
　　“好，好。不出来。她爸，走。”
　　吴悠她爸被阿姨拽着，不情愿的往房间走。
　　秦美玉回头叫住了二位，“叔叔，我保证吴悠九点之前一定到家，但是，今天一定不要让吴悠发现你还跟踪她，否则，我不敢保证她会干出什么傻事来。”
　　吴悠爸爸没说话，倒是吴悠妈妈赶紧说，“不跟，不跟。”
　　两人回到房间以后，
　　秦美玉重新敲响了吴悠地房门。
　　“悠悠，我可以进来么？”
　　屋里没人回应。
　　秦美玉压下扶手，推开门，发现吴悠还是坐在老位置上，抱着腿，发呆。
　　秦美玉走进吴悠，又坐在老位置上。
　　“伍子给我打电话，他们等着急了。”
　　吴悠转头看着秦美玉，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
　　吴悠一边抽啼，一边说“你别管我了。”这是今天秦美玉看见吴悠说的第一句话。
　　秦美玉把吴悠搂在怀了。
　　“没事，外面没有人了，他们回房间了。我们再试一次好不好？”
　　吴悠没言语，就委屈的盯着秦美玉。
　　“不能再哭了，要不白白浪费了我画的这么好看的妆。”
　　吴悠用手抹了抹脸。
　　秦美玉赶紧说，“别别别，都花了。还不如不擦呢。”
　　吴悠终于有点笑意了。
　　秦美玉给吴悠简单的补了补妆，就悄悄的打开了卧室门。
　　“你看，没有人吧。走！”
　　吴悠环顾四周，确实没有人。

　　吴悠自打出了单元门，就一步三回头，看有没有跟着自己，已经成了习惯。
　　秦美玉按照周游说的，把她带上车以后，停在了一个能看见单元门口的角落里。
　　“我们在这坐一会，看看叔叔今天会不会跟着你。放心，这车他肯定不认识，我新买的。”
　　这么直白的人和吴悠说，也是周游教的。“如果我们想把她变成一个拥有自信的正常人，就不能和她藏着掖着。”这是周游的原话。
　　果然，吴悠不错眼珠的盯着单元门。
　　十五分钟后，
　　“我觉得，叔叔这么长时间没有出门的话，可能真的追不上我们了。”
　　吴悠看着秦美玉，觉得她说的对，可以一点反应都没有回应。
　　“那我们出发喽！gogogo！”

　　“我卸你的兵！小顾啊，这回你可是无路可走了啊！”
　　顾生和穆叔叔在客厅下棋，周游搬了把椅子坐在阳台上望着外面，外表看似平静，其实看了无数次时间。
　　已经下午三点了，美玉那边还是没有消息。
　　顾生也时不时的往这边看来。
　　“叔叔，那可不一定。”顾生往前推了步子儿。
　　“呦，呦，还真让你盘活了。”
　　“那…那。”穆叔叔看着棋盘，艰难地走出了一步，“那我走这儿！”
　　“将军。叔叔您又输了。”
　　“诶呀！”
　　“我说老穆啊，你就别越挫越勇了。你说下十把，输六把，还有两把是小顾让着你的，还玩什么啊。”在厨房拖地的红梅女士，挽着袖子张了嘴。
　　说话间，顾生起身走向厨房，倒了杯蜂蜜水，往阳台走。
　　“给。”
　　“谢谢。”
　　“还没有消息么？”
　　“快了。”周游表面上十拿九稳，其实也是相当担心会出什么岔子。
　　这时候，电话响了。
　　周游把二郎腿拿下来，接起了秦美玉打来的电话，“喂？”
　　“带出来了，现在在圣丰路的暖咖啡。”
　　“行，我马上就到。你撤出来，让伍子陪她和心理医生谈。”
　　“嗯。”
　　周游站起来，和顾生对视上。
　　“百分之五十？”顾生问。
　　“差不多，走。”
　　“妈，穆叔叔，我俩出去一趟啊，晚上不回来吃了。”
　　“行，早点回来啊。”
　　“嗯。”
　　“叔叔阿姨再见。”
　　“慢点开车。”
　　出了门，周游风风火火的钻进驾驶室，系上安全带就窜出去了。
　　“慢点开。”
　　周游才发现身边还有个人，慢慢的放缓了油门。
　　十五分钟后，周游找到停车位，给秦美玉打电话。
　　“出来。”
　　“好。”
　　挂了电话秦美玉和吴悠说，“我有事需要出去一趟，一会就回来。”多一句话都没有。
　　秦美玉上了车。
　　“说说吧。”
　　在车上，这半个小时，秦美玉把从进吴悠家门到出家门的过程叙述了个遍，从周游偶尔会发疯，再到一个人躲在卧室里面不交流，从他父母刚开始时候的指责，到现在的“无奈”，还有即使已经陪吴悠在楼下蹲守了将近半个小时，确定没有人跟踪，她还是在来的路上频频回头，全都告诉了周游。
　　其实周游有心理准备，毕竟知道她已经很长时间没出门了，心里一定发生了某种变化，但是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那和心理医生聊的怎么样？”
　　“还可以，起码说了五句话，我在她家里将近一个小时，她只说了句别管我了。”
　　“我们现在怎么办？”
　　周游没有回答，盯着咖啡厅里的几个人影出了神。
　　“周游？周游！”秦美玉提高了音调。
　　“啊？”
　　“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没想好。”
　　“没想好？现在箭在弦上了，你说你没想好？”
　　“你先进去。别说我来过了。这边结束了带她去安野那吧。”
　　“我看出来了，周游，你不是没想好计划，你就是不想告诉我。”
　　“现在不是你我吵架的时候。”
　　顾生回头看了看坐在后排气鼓鼓的秦美玉，又看看没有一丝表情的周游，从秦美玉上车也没说一句话。
　　“去吧。”
　　秦美玉平静了下，没说什么就打开了车门，准备下车时，又被周游叫住，“等会，让伍子给程万礼打电话，让他也来吃饭。如果他不来就说是我叫的。”
　　秦美玉刚想问为什么，为什么要叫他来，可是知道周游什么都不会告诉自己，气鼓鼓的下了车。
　　同样有疑问的，还有顾生。
　　顾生知道程万礼是周游的前男友，也知道这件事看下来，和程万礼没有一丝关系，为什么要叫他来？
　　可是他和秦美玉一样，没有问出口，因为他觉得她自有她的道理。
　　在车上坐了一会，周游终于注意到旁边有个人了，“不好意思啊，我忘了你也在，让你陪我傻坐了这么久。”
　　“没事，”顾生挡住嘴，小声的和周游说，“总比和穆叔叔下棋强。”
　　周游笑了下，“一会我需要你帮我个忙。我们需要分开行动了。”
　　“嗯，什么忙。”
　　“一会这边聊完了，我需要你和心理医生一起回医院取个诊断报告。”
　　“可以，但是如果结果不像你想的那样呢？”
　　周游望回玻璃，“如果秦美玉说的是实情，只怕结果要比我想象的更严重。”
　　“你是不是要去找吴悠爸爸？”
　　周游一脸惊讶的看着顾生，“这几天下来，你从来都没有问过我发生了什么，接下来要干什么，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
　　“毕竟我没见过这位独裁专政的父亲，我担心你。”
　　“放心吧，我有分寸，也不是第一次了。”周游又转头看着程万礼，“一会，车留给你。”
　　“不用，那个心理医生应该开车来的吧，我坐他车去取就好了，我这边你放心，你那边也注意安全。”
　　“那好吧。”周游点了点头。
　　“你…会不会。”顾生犹豫要不要问出来。
　　“什么？”
　　“你会不会也觉得我让你注意安全是句啰嗦的话。”
　　“呵，我和悠悠不一样，我从小是被放养的，我爸爸的宗旨就是，不小心摔倒了，站起来拍拍土，摔疼了下次就不摔了。当然，我妈应该还会给给我补一脚。”
　　“补一脚？”
　　“谁让我走路不看路摔倒了呢。”
　　顾生哈哈大笑。
　　“所以，这种关心的话很少有人对我说，我也不会觉得是负担，倒是觉得挺幸福。”
　　这该死的，不合时宜的对视。
　　十秒钟后，周游都脸红了。“时间差不多了，先办正事。”
　　“嗯，好。那我先下车了。”
　　“嗯好。”
　　顾生下了车，周游起步离开了咖啡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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