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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长
盛夏之季,蝉声绵绵。阳光洒满整洁的卧室,光线肆意横行。
蒋学义有了睡醒的迹象,揉了揉眼睛,脑海里浮现出昨晚列好的计划清单。不等三秒,他就直愣愣地穿衣起身刷牙洗漱。
他擦了擦脸,把放在洗漱台上的用品挨个摆整齐。绕过客厅沙发瞧见林晏姿双手环住端在腹前,眉头紧锁,站在阳台上痴痴地往外看。
蒋学义默不作声,他心底明知林晏姿盼的是什么。他微微掀起眼皮瞥见旁边架子上的日历。猛然想起,高考已经完完整整地过去两个星期了。蒋学义不禁缓缓伸出手指,擦过六月八号。
回想起那个聒噪的午夜,他满心期待又焦急万分的看着查分网站不断加载的显示图。空白的页面逐渐显露出黑字。
蒋学义抿了抿嘴,嘴角不停抽搐,笑着笑着,眼底含着的泪水不断坠落,丝丝连带。高考成绩比在校最后一次模拟考试要整整高出三十六分。
林晏姿喜极而泣头对头抱着蒋学义,嘴里念念不断地说终于熬出头了。蒋学义撇过脸去,腾出一只手擦泪,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
摆在他面前的除了喜悦伴随着的是焦虑和痛苦。是的,他要选学校…要选专业了。
一老早就有全国各地不同的高校来电慰问。蒋复绕更是大手笔,张灯结彩,高声贺喜,宴请了周围的亲戚邻居吃席。
林晏姿那几天都喜气洋洋的,容光焕发。她真的特别期待蒋学义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去选学医。可又碍于之前答应过蒋学义,任何事情往后都由他自己决定,她也没有明面上强硬要求。
不过于,整天在蒋学义耳边嘀嘀咕咕的说些关于学医事情。蒋学义也能明白林晏姿话里话外的意思,其实就是变相的要求自己报考医学专业。
填志愿前一晚。饭桌上,沉默许久的蒋学义开门见山,“我要报考北京的大学。”
林晏姿闻言,刚夹起的一块黄瓜片不慎掉落。她瞳孔微微颤动,恍然扭脸不可思议地盯着蒋学义看。
“考去北京?从南临到北京那么远的路程啊,义义。这事儿你可从来没有和我商量过!”林晏姿越说越急,她干脆放下筷子,双手不安地紧握,“你!你、你这是要…”
蒋学义无力地打断她,白炽灯下苍白的脸颊两侧浅浅凹陷进去,他双眼空洞注视着林晏姿身侧的一面白墙,“我学医。选医学专业。”
“你学医当然是件好事!但你…但你。”
林晏姿眼神稍有光彩,可转眼一想到蒋学义从小到大就没有出过远门,也没有离开自己太远,北京那么大个城市。到了社会层面上,人生地不熟,又有谁能护着自己的孩子啊。
“但你何必要跑去北京,那么远个地方…你得吃多少苦啊?”
“而且,而且你想想纭里的爷爷奶奶啊。你走那么远,见你一面多不容易。都说人都是见一面少一面的…”
“妈。我是去上学,不是生离死别。”
要让蒋学义在偌大的北京城里,孤身一人,单打独斗,拼死拼活打拼。即便是他命再硬,再能吃苦,都遭受不住前期的波折和苦难。
林晏姿低下头,忧心而言:“可是义义。我活不了多久了。你要去北京,妈妈实在是牵挂放心不下。我想的是,想的是你在周边城市的顶尖学府学医。那么多外地高校电话来,你不也回绝了吗?”
“前阵子我也找人帮忙看过了。你的成绩可以去上医学专业拔尖儿的C大,离咱们这儿也不远。你要出什么事,妈妈也能够第一时间知道。北京那么远,你到时候毕业工作不返乡,就属于北漂。”
“那么难…那么艰苦的日子,你能熬的过来吗?”
蒋学义若有所思,林晏姿说得半点差错也没有。可遥遥北京早已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一种执念。他停顿半秒,毅然决然地轻声回应:“妈。我也要去更大的地方闯一闯,留在这里才是真正的半点出处也没影。事先,我也已经做好了打算。身边没有人照顾您,所以…您和我一起去北京吧。”
“那里有更好的主治医生。北京的协和医院,我们可以去那看。”
林晏姿迅速地摇头,坚决反对,“那不行!那不行的,去北京看病要花多少呐。况且我这病已经到了无药可医的地步,根本无力还天。手里仅存的银行卡里有四十多万,是我攒了一辈子的钱,是要给你娶妻生子…是要供你读大学的钱啊。”
“因为癌症前前后后也花了不下五六十万。一个人这辈子能挣几个一百万,仅存的一点积蓄,也经不起这般折腾!”
“……”
饭桌的菜凉得透彻。屋檐下是一片寂寥,灯影下母子各有所愁。不久,林晏姿出声打破了这道无形的屏障。
“我同意你考去北京。”林晏姿深深叹了口气,眉头一皱,阖上疲倦不堪的眼皮。她不禁想到那个男孩子,稳住气息问:“但你要告诉我,你考去北京,终究还是为了那个男孩吗?”
蒋学义有些惊谔,眼神稍有躲闪。两秒后,他恢复镇定。不咸不淡地回答了林晏姿,“不算是。对于我而言,那都是过去事了。”
林晏姿深深的盯着他看,语气缓慢,“我可要叮嘱你。开车撞死你小姨的那个男人他妻子和你心心念念的人的母亲,是十分要好的朋友。”林晏姿知道蒋学义与林依彩很是亲近,所以搬出这套来,很能拿捏住他。
“当年我去了一趟白家。不知道遭受了多少白眼和鄙夷,他们刻在骨子里面的傲慢不会因为你的个性、彬彬有礼而放缓,和你高谈阔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读的书比我多,更应该比我懂得这些道理。”
“有些时候,任何关系跨越阶级并非是件长久的事情。两个对立面的人,世界观、人生观、甚至三观,都很割裂。没有绝对纯粹的感情,只有权衡利弊之后的利用。”
听到母亲这样说,蒋学义惆怅盎然,心底泛酸,五味杂陈。眼底的水光掀起轻微荡漾。他拳头紧握而发颤,默默咬破了嘴唇。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又怎么会不懂呢。他早些年见过太多了,太多丑恶的嘴脸了,促使他往上爬的不是打压式的教育,是人心、是人性。
他信人与人之间是不同的,也怕物以类聚,难以分辨是敌是友。活在这世界上,每一分每一秒都兢兢战战,生怕稍不注意就堕入深渊。
人和人之间如同一道天堑,各执一词,悲喜不通。
人心呐,最难辨认;人性啊,最难信任。
蒋学义桌下的拳头仍旧紧握,他十分声音异常:“您说的我都明白、都懂。可不管在哪个圈子,哪个阶层都不好混。这个世界就是这样非黑即白,哪有安逸的时候。我不迈出这座小城一步,我就永远不能翻身。”
“人生这条道路,也只能靠我自己才能往下走。”
林晏姿最终松了口,选择妥协。
她沉沉地问了一句:“那你真的发自肺腑愿意学医吗?”
“……”
“你就和我说说,你想学什么吧,想往哪一个领域发展。”
蒋学义心头一颤,挺直腰板,正经危坐,如实陈述,“现在国内在互联网、人工智能这些方面有些苗头。计算机专业是目前最好的打算,如果能做起来,随着社会、市场效应,一定有很好的成效。”
这天下午,碧蓝的苍穹间,白云缠绵,骄阳似火,鸟命连连。蒋学义在买完柠檬茶的途中,接到了快递员送录取通知书的电话。
在一棵大榕树下,蒋学义拿到北京A大的录取通知书那刻,他触手抚摸着毛绒的皮面,翻开这一页看见自己的名字工工整整的写在那一栏,随着斑驳枝叶光影逐一闪过,粗体的黑字写着“计算机类” 。
离开南临的前一晚,蒋复绕携其妻子小楚一同前往家中。
小楚贴心的给蒋学义准备了两身新衣裳,她还提前好久酿制了秘制酱料,肢体舞动解释说说让蒋学义到了北京,也要尝到家的味道。
林晏姿一手托着头依靠在沙发的一角,淡淡地盯着茶几上煮好的中药。耳朵里传来的是儿子与前夫的妻子在房间内忙碌收拾东西的响声。
此时,蒋复绕提着个纸质大袋子从玄关处走进来,看了眼林晏姿,垂下脑袋。
他尴尬地提着袋子在身前晃悠,客气道:“给义义买了个笔记本电脑,还有最新款的手机。上大学了嘛,也该有新生活了。”
“时间不多了。”林晏姿没有接他的话,冷着脸直起腰板,眼神稍有暗淡疲惫,“蒋复绕。你答应过我的,不要忘记。”
“我不会忘记。义义不仅仅是你的儿子…那也是我们唯一的孩子。”蒋复绕瞳孔盈盈亮起弱光,袖口之下,指头紧紧攥入手掌心,“宴姿,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们彼此会闹到那种地步。”
“当年你说你要和我离婚。我就放你走了。宴姿,我对你们母子俩,只有道不完的歉和无止境的愧疚。”
林晏姿端起杯子,浅浅露出僵硬的笑颜,故作轻松,“我们分开已经十几年了。从我最开始知道你把我娶进蒋家是为了得到你爸爸的支持开始,我们就没有可能了。对于过去的我而言我爱你,但自始至终你对我没有爱而言。你愧疚,你的道歉真的是因为你的良心作祟吗?”
“蒋复绕,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经商这么多年没有水花。学义对你来说不过也只是一枚棋子。你想从爸他老人家那里,榨取最后一笔。”
林晏姿说着,慢慢地饮尽苦涩的中药,她眼角泪光隐隐泛烁。林晏姿强颜欢笑,拂过手的指尖带走一片湿润。
“学义是你的儿子,这句话请你谨记于心。无论未来发生任何事,都请你协助他而非利用,作为父亲绝不要站到他的对立面。”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宴姿,对我你还不放心吗?”蒋复绕抹了把汗,一脸苦笑,小心翼翼地上前走了几步,他把纸袋放到茶几上。
林晏姿冷淡的眼神轻轻扫过蒋复绕油亮的脸,对于他的话嗤之以鼻。她抬起腿准备往蒋学义的房间去,倏忽间,停顿在门前。
林晏姿背对着蒋复绕说:“小楚是个好女孩,也请你好好善待她。孤身一人从越南陪你回国走南闯北,不要让一个女孩子与你不明不白的在一起。”
“况且她还是位有缺陷的人。你不能懂她真正的处境。能给足她安全感就给足吧,爱人如养花…”
天蒙蒙亮起,蒋学义就已经大包小包的往机场赶。林晏姿戴上假发,难得画了个精致的妆容。
蒋学义握着崭新的手机,他看向林晏姿,有些许不安,“您真的不和我去北京吗?”
林晏姿莞尔一笑,“我不是已经和你说过了吗?过两天,我就去香港。之前…之前你尹棕叔叔提的意见,我想通了,如果还能够治疗我尽力争取。”
她怕蒋学义不信任自己,从皮包里掏出手机找出订机票的截图递给他看,“后天下午三点的飞机。医院地址我到时候会转发给你。”
说完,林晏姿又开始了千叮咛万嘱咐模式,“进入大学校园,你也不要忘了学习。高尔基的名言是什么,‘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把握住机会,不要退缩。”
“好,我知道了…”
林晏姿满意的点点头,“有空就和妈妈打电话。也可以顺便汇报一下学习进度状况,妈妈这边看看有没有朋友能帮你看看工作岗位什么。.”
“……”
蒋复绕看气氛逐渐严肃起来,他倒开始活跃气氛,“欸,刚开学不得军训吗?儿子,趁机多结交点新朋友!
“噢对了,你小楚阿姨给你包里放了几瓶藿香正气水,我看了北京那几天的天气预报,热得很。有什么事给爸妈打电话,爸爸告诉你,遇见什么事儿都不要怕。有爸妈在,那都不是事儿。”
车子刚停稳,一伙人就急忙忙地下车,把行李放到推车上。一直到登机口,那三位泪眼汪汪地望着自己。
直至自己消失在尽头,这是唯一一次分别。
下午三点五十分,飞机落地。北京的阳光灿烂耀眼,舱门打开一股热浪袭来,紧紧包裹住刚踏入这片陌生土地的少年。
从十七岁那年盛夏开始,这里,似乎是一场预谋许久的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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