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民公敌

　　赵律师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言语没有意义，关于所有问题的解答，柴炎已经心知肚明。
　　和赵律师告别之后，柴炎坐公交回了医院。
　　推开病房门便看见了方木在阳台上浇花的身影。
　　他站在门口，既不进去，也不离开，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方木在花盆中间忙前忙后。
　　“看着我干嘛？”方木背对着柴炎，继续给快要开花的那盆郁金香捡杂草，“回来了就过来帮把手呗。”
　　他转头，指了指桌旁边小桌子上的两份盒饭，“帮我把我刚买的午饭取出来放在小饭桌上，顺便把我切的饭后水果摆个盘，一会儿咱俩一起吃。”
　　柴炎走过去，照方木说得做。
　　他刚从赵律师那边回来，走之前并没有和方木交代去哪儿，也没有说要干什么，只简单提了一句出去一趟。
　　然后便一去一个上午，三四个小时都没回来。
　　他以为回医院后见到方木，方木会第一时间担忧地对他问东问西，毕竟他以前经常这么做。
　　但方木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问。
　　只是在他回来之前就默默准备好了午饭，还切好了水果。
　　吃完饭，柴炎主动收拾小饭桌，把空饭盒丢进垃圾桶，洗干净水果盘，再用湿纸巾将桌面擦干。
　　“这周末作业有点多啊。”方木翻了翻班群里的各科作业公告，再翻了翻自己空空如也、比脸还干净的作业卷，说，“我好像还一个字都没动。”
　　柴炎听见，身体顿了一下，转身在书包里翻找起来。
　　片刻后，他把自己已经写好的所有作业，包括卷子和习题册一起翻出来，摆在方木面前。
　　“写吧。”柴炎说。
　　方木愣了一下，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不是从不借作业给别人抄的吗？”
　　柴炎低眸，循着自己最真实的想法，说：“你不是别人。”
　　方木身体一滞。
　　他以为自己接下来会听到一些让他心花怒放，能让他开心到整晚睡不着觉的话，就听柴炎道：“你是我的朋友。”
　　方木：……
　　“并且是我目前为止，交到的最好的朋友。”
　　“……”
　　眼见柴炎还要说什么扫兴的话，方木立马打手势制止了他，回以客套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好了，知道了，你也是我最好的革命兄弟。”
　　柴炎轻轻点了下头，表示认同。
　　方木面上仍旧维持着体面，心里已经一万头欲哭无泪的草泥马飞奔而过……
　　晚上七点左右，柴炎从外面买了晚饭回来，吃完晚饭，方木突然丢给他一个纸盒子。
　　“Surprise，拆开看看！”方木说。
　　柴炎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动手拆纸盒上的丝带。
　　丝带打了结，柴炎拆了好几分钟没拆开，索性拿起剪刀直接剪开。
　　丝带崩断，纸盒向四周自动铺开，现出里面的一个金黄色果子。
　　　梨？
　　柴炎的第一反应——方木又在搞什么，平白无故给他送梨？
　　“别误会，这可不是梨。”方木知道他在想什么，揭开谜底：“这是苹果。”
　　柴炎：“……有区别吗？”
　　方木：“苹果和梨当然有区别了，你没吃过啊？”
　　柴炎：“我的意思是，你送我苹果和送我梨有什么区别吗，不都是同样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方木挠了挠头：“要不，你看看日历，看看明天是什么日子？”
　　柴炎摸出手机，打开日历册。
　　红圈上赫然圈着圣诞节三个字。
　　也就是说，今晚是平安夜。
　　方木眼睛蕴着笑，把他的那颗金苹果献宝似的捧到柴炎面前：“祝你往后的每一天，都平平安安。”
　　“谢谢。”柴炎接过，浅浅弯了下嘴角，“你也一样。”
　　柴炎说：“抱歉，我以前不过圣诞节，没记起来今晚是平安夜。”
　　柴炎是个很少主动说歉意的人，他有自己的骄傲和骨气。
　　但对方木，稍微低一下头又有何妨。
　　对值得的人，态度温和一点不会掉块肉。
　　方木善解人意：“没事，本来也不是所有人都过这种洋节，我也只是凑个热闹而已，想起来就顺手给你准备了。”
　　柴炎用指腹抚着手中苹果，问道：“它为什么是金色的，你特意染了颜色？”
　　“哦，这个啊，不是我染的，它树上结出来的时候就长这样。”方木说，“这个叫是维纳斯黄金苹果，国内产得比较少，名字听上去很高大上，但其实特别小众，比蛇果还冷门十倍，所以知道的人挺少的。”
　　柴炎下意识道：“贵不贵？”
　　方木：“不贵，价格的话看季节，最贵的时候也就十七八块钱一斤吧，比大众眼里的天价车厘子便宜多了。”
　　柴炎松了口气。
　　他实在是受不起方木太重的礼了。
　　一两个水果可以接受，要是更贵一点的东西，他是绝对不会收的。
　　方木观察柴炎的表情，无奈道：“它只是叫维纳斯黄金苹果而已，跟维纳斯没关系，跟黄金更没关系。”
　　“我还不了解你，贵的我也不可能送给你，那不摆明了等着热脸贴冷屁股吗，我可不想挨人拒收，太丢面了。”
　　柴炎：“你知道就好。”
　　方木说：“不过这种金苹果偶尔吃一两次就行了，吃太多了容易糖分超标，它本来果糖含量就高，比普通苹果高两倍不止，我就带来给你尝尝味道，不可能经常给你吃的。”
　　柴炎洗干净削皮，分了三分之一给方木，另外三分之一给辛苦照顾黎芸的护工，剩下的他自己吃了。
　　口感确实甜，吃多了容易摄入糖分超量，方木想得很周到。
　　九点钟左右，护工给黎芸擦完脚就下班回家了。
　　只要有柴炎方木在，护工就用不着守夜。
　　柴炎在空余地盘上又支了一个简易的折叠陪护床，供方木晚上睡觉用。
　　方木瞅了眼柴炎原来的那张陪护床，意有所指地说：“我觉得你原来的床就挺大的。”
　　柴炎铺被子的动作一顿，以为他是想换床，便说：”那我跟你换，你来睡大的，我睡小的。”
　　方木：……
　　哎，他在心里挫败地叹了口气，就不该对这榆木疙瘩报太多的期待。
　　话都说得这么明显了，他还是转不过弯来。
　　方木去卫生隔间洗漱完，本来都打算直接扑床上睡觉了，结果经纪人丹尼尔一通电话打过来，硬是把他梦周公的兴致全给赶没了。
　　如果说柴炎和他拜把子当纯兄弟是第二扫兴的事，那公司里的人来电话无疑是第一大扫兴，把扫把还能扫。
　　让他好不容易构建起来的平静生活假象，瞬间被打破。
　　听见方木的电话铃声，柴炎朝方木的方向看了过来。
　　方木对上他的眼神，莫名感到了一丝难言的愧疚。
　　他可以给柴炎看自己手机里的所有东西，坦坦荡荡，毫无保留。
　　却唯独做不到当着他的面接经纪公司的电话。
　　方木把音量键调小，起身，去外面的走廊上接电话。
　　“喂，是我。”方木回头看了一眼病房，确定柴炎没有跟出来后，松了口气，说，“有什么事快说。”
　　打电话的人是丹尼尔，方木现在的经纪人，丹尼尔扯着嗓子命令他：“你现在，马上，到公司来一趟，我在公司的地下停车场接你。”
　　方木皱眉，不悦道：“你有什么事能不能在电话里讲清楚？”
　　一听到又要回那破公司，面对荣阳娱乐的那帮子成天对他虎视眈眈的豺狼虎豹，方木的心情就跌到了谷底。
　　丹尼尔在电话那头骂：“不行！在电话里说不清楚，你给我马上来公司！”
　　柴炎等了方木足足十分钟。
　　十分钟后，方木从走廊上回来，站在门口，对柴炎说：“我们经纪公司里有点事，我得先回去一趟，今晚不能在这陪你了，对不起啊。”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本来也不是你的义务。”柴炎说，“是有什么很要紧的事情吗？”
　　方木喉咙有点涩，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含糊道：“算比较要紧吧，我得向学校请两天假，把工作上的事情弄好了再回学校。”
　　工作……又是工作。
　　这本来是一个只应属于大人的词汇。
　　柴炎对工作上的经历仅限于几次为数不多的寒假工和暑假工，都是比较边缘的临时工，白天好好干活，到点了下班就行，平时生病了也能照常请假休息。
　　但方木显然不一样。
　　他的工作性质决定了他需要一通电话就随叫随到，不能有任何的耽误和推脱。
　　不论白天黑夜，也不论风吹雨打。
　　柴炎虽然担心他，但更不能耽搁他，说道：“行，那你赶紧去吧，早点把事情解决了早点回学校。”
　　顿了顿，他说：“我等你。”
　　方木收拾好东西离开，关上病房门之前，他又看了一眼柴炎。
　　这一眼无限拉长，似是要把柴炎的样子长久地记在自己心底。
　　方木有预感，他这一走可能要很久才能再见到柴炎。
　　别说两天，甚至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回得来。
　　荣阳娱乐的那帮人，从来不是一帮好对付的主。
　　晚上睡觉之前，柴炎的手机叮铃铃响个不停，消息一条条接连不断地弹出来。
　　柴炎躺在陪护床上，关上灯，就着月光点开微信。
　　是班群里的人在争相闹腾，互相撒花。
　　体委在群里艾特了所有人：【大家平安夜快乐啊，有没有没吃苹果的，我家水果店在搞批发，明天我捎点过来，给大家便宜算，一块钱一个就行。】
　　班长花梨：【这怎么混进来一个打广告的，群管理员呢，快启动黑名单系统，把他叉出去！】
　　体委迅速滑跪求饶：【别别别我错了，班长大人饶命，我明天免费给大家捎苹果还不行吗。】
　　眼睛仔廖随常年潜水隐形，他在班上学画画的，画技还行，但性格比毛卷还温吞无聊，比透明人还没存在感，这次居然破天荒地冒了个泡：
　　【帮我也捎一个。】
　　隔了两秒，又发来：【我最近在研究立体图形的阴影画法，正好需要个水果当参照物。】
　　体委：【好嘞，收到，还有没有哪个同志需要水果的？我明天带来学校，半斤以内的全部免费送！】
　　一听免费两个字，瞬间炸出了一堆正在暗中观察的潜水怪，直接刷爆了班群。
　　【我要我要，我要两个新鲜的奶芭蕉，两个就行，我尝尝味道。】
　　【我也要，但我要樱桃，不用太多，四五个就可以，我也想尝尝味道。】
　　【那我要提子，巴掌大一小串那种！】
　　……
　　柴炎自下往上翻看班群消息，等看完所有的最新消息之后，他关掉微信，准备蒙上被子睡觉。
　　然而他刚关掉微信，手机顶部的显示栏便又跳出一条新信息显示。
　　柴炎看了眼。
　　来自微博。
　　是方木更了一条新博文。
　　柴炎极少用微博，自从上次体委帮他弄了一个微博账号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登上去过。
　　他自己的账号里一条博文都没有，一点内容都无，等同于一个废置空号。
　　同样的，方木也很久没有更过一条新博了。
　　据说明星的微博都有专门的经纪人或助理在代为管理运营，发什么，怎么发，都得全部听经纪公司的安排。
　　不管明星发的是日常博还是工作博，背后敲着键盘都极有可能不是光鲜亮丽的明星本人，可能是个刚抠完脚的大汉，也可能是个刚擦完鼻涕的大妈。
　　但方木才刚走不到十分钟，他就算回到经纪公司少说也得半个小时，这条新博必然不可能是他的经纪人或助理发的。
　　是他自己在路上心血来潮发出来的。
　　柴炎几乎是没有一点停顿地打开微博，手指滑动，翻到方木的账号主页。
　　方木更新了一条置顶微博，配图是一张金苹果的卡通照片，配文只有三个字：祝平安。
　　所有人都认为这是方木在对粉丝说的，包括粉丝们自己也都在评论区纷纷高兴地回复，希望她们的芳芳同祝好。
　　只有柴炎有不一样的感受。
　　透过屏幕，他感觉方木在向某一个特定的人祝安，祝那个人一辈子平安健康。
　　而那个人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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