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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并不美好
见林未觉脸色有异，佐易五官因过度忧心再次皱起，他来回踱步，苦口相劝：“未觉，要不还是去医院看看，低血糖这病可大可小。”似乎怕林未觉不信，佐易还附带了真实案例，“之前佐简节食晕倒，医生就说是低血糖，还说严重低血糖会损伤中枢神经系统，变成白痴！”
一听会变成白痴，孙奕洋和杜仲立马加入了劝说大军。两人做题时的冷静和理智都不知道扔去了哪个回收站里，仿佛林未觉今晚不去医院，明天就会变成智障。
三种不同的声音在耳边如同三张盗版光碟，虽然放的都是同一首歌，但每一张碟都是不同的混音和频率。杂糅在一起的结果就像往脑子里装了一台快报废的搅拌机，搅得人发晕。
再这样下去，不用低血糖，他的中枢神经也保不住了。
萦绕在心口的窒息感已经彻底消退，林未觉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起身，略带疲惫地开口：“劳驾，三位同学，损伤中枢系统需要长期、并且反复低血糖，我这是第一次。”知道三人是关心则乱，外加自己隐瞒真相在先。他放缓语气，微微勾起了嘴角，让自己状态恢复如常，“如果有第二次我主动去医院检查，放心，我还不想变白痴。”
在四解释五保证下，林未觉终于呼吸上了新鲜空气。
三人之外，宿舍还有一个从头到尾异常冷静的人，莫辞。莫辞从林未觉第一次说“没事”时就回到了座位上，似乎并不担心林未觉会拿自己身体开玩笑。
此刻，他正在翻看生物书，单元章节却是“血糖平衡的调节”。
正打算翻页，头顶响起一道人声。声音飘渺，停留两秒便离开，像是在对他说话，又像在自言自语：“别跟许秋声说。”
……
三月的清晨，道路两旁花圃矮树新长的嫩芽上挂着露珠，晨风吹得路灯间的横幅前后摇摆，想随时挣脱挂绳逃离。
容纳近千名师生的操场上，在原地站了接近一节课时间的学生此刻早已按耐不住，捶腿的捶腿，垫脚的垫脚，前后左右窃窃私语，想用这种方式转移身体的注意力。
即便演讲台上副校长宛若刚打上肾上腺素充满着蓬勃和朝气，他们也只觉得无聊透顶。
校领导演讲每年都是大同小异的内容，“努力学习”、“与梦前行”、“相信未来”、“勇于挑战”，这几个话题用不同的案例和表达手法，配上七八句诗词九十个感悟，像炒剩菜似的来回翻炒。
要是他们高考作文这么写，45分都上不去。
太阳已经完成了它的升旗仪式，演讲台上的副校长也到了最后的总结环节。等他从台上下来，主持人上去，在大家期待的眼神下说出：“下面进行大会第四个环节，有请优秀教师冯洪光冯老师上台演讲，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
瞬间，期待的眼神化为无数道剑影，伴随着带有泄愤情绪故意拍响的掌声，主持人在一波波的回音下走得战战兢兢。
她也不想进行下一个环节！她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cue流程机器！
滋——
演讲台上，麦克风被波动的电流声透过喇叭盖过千人掌声。这是一个无线麦克风，用卡扣固定在架子上。主持人见冯洪光似乎想拿下麦克风，她眼疾手快再次上台，帮忙取了下来。
喇叭里传来一声微小的“谢谢啊小姑娘”，接着，新颖的开场白抓住了大家的注意力：“各位同学抱歉啊，人老了，新鲜家伙不太会用，以后得和你们年轻人相辅才能相成咯。”
简单的玩笑话，瞬间拉近了老师和学生的距离。台下人抚掌大笑，以许秋声为首的七班朝讲台上喊了一声“冯老师永远十八”，大家的笑声愈发热烈，疲惫感也被驱逐。
伴随着底下的欢声雷动，冯洪光跟着“哈哈”几声，继续说：“刚才副校长把我想说的话都说了，留给我发挥的余地不多啊。”
“既然这样啊，我就接着副校长的努力说说。”
许是因为冯洪光站在台上笑得“佛光普照”让人心静，又或者“努力”这个话题实在陈旧乏味让人提不起兴致。总归，在音效好到足矣穿透半个学校的喇叭声音下，台下的喧闹犹如阵雨转阴，慢慢安静下来。
操场回荡着冯洪光平稳且温和有力的声音：
“同学们，三年的高中生活每一分每一秒都很珍贵啊，你们的人生很长，但与身边这群同学的高中时光仅此一次……”
“……我也想安慰你们“只要努力就会成功”，可这不现实。努力啊，不一定会结果，但是努力的过程会开花，哪怕微弱如同无根萍，也会在心底留下一针绿……”
“……努力是高中的主旋律没错，但要记得，努力不是为了逐利，也不是为了满足别人的期待。找到真实的自己，过好每个只此一次的今天，这才是努力的方向啊……”
“……真实的社会可没有大家想象中的美好，所以美好才值得努力追求。我祝愿你们在能在高中打磨武器的同时努力储存美好的记忆，人生路遥，带上这份属于高中的行囊勇敢迎接今后复杂多变的世界……”
简短十分钟讲话，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引用名人名言诗词歌赋，语气平淡，就像一个大家长跟自己小孩聊天一样随意。
发言结束，台下依旧静默，直到冯洪光走下讲台，才爆发能够使操场为之一震的轰鸣。从高一到高三，从一班到七班，无一人不为之疯狂。
冯洪光很少上台演讲，高中三年寥寥两次。上一次是高三这一批学生入学，这一次是高三这一批学生即将毕业。
在场的人，绝大多数被灌输“努力回报”论，从小耳濡目染，努力学习以后出社会才能获得成功。好像只要你努力学习了，以后就能有美好的一切；又好像衡量你价值的唯一标准，就是能否功成名就。
这是第一次有人跟他们说，世界并不美好，也不要以逐利为目的去努力。
开学典礼于主持人的闭幕谢词中结束，冯洪光的每句话好像装进了海螺里，风一吹就在空中回荡。高一高二的学生原地解散准备奔赴下一场时光，高三学生慢悠悠像教学楼走着，享受最后闲暇时光。
骄阳正好，阳光在一双双青涩又坚韧的眼眸中，反射出漫天希望。
……
所谓文化节，就是各班之间文艺青年的“博弈”。
人群散去，操场立起十四顶帐篷。参与文化节的学生扛着一箱箱道具在帐篷间穿梭，在吊牌上匹配成功自己的班级后，又开始忙不迭地布置场地。
半小时后，操场已然变成了小型社团展览，成为围棋、书法、绘画，还有美食和二次元的天堂。
一班教室正对操场，窗边的同学看着操场上摆放的动漫打卡点，还有松散悠闲的人流，眼泪从嘴角流了下来。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这节课是数学，一门低头捡橡皮就会不及格的科目。想到下周的月考，掌管着窗户“使用权”的四个人不约而同关窗并拉上了窗帘，相继对望，露出了苦笑。
教室一下陷入昏暗，班里响起小声的惊呼，林未觉心头莫名一跳。很快吊灯打开，比开窗时更亮，但他心底那份对危险的预知却愈发强烈。宛如一条蟒蛇盘旋在身上，吐着信子，冰冷的鳞片穿透皮肤，越缩越紧。
或许人在预感到危险即将降临的时候，潜意识里会放大这份不安，像是身体传给大脑的预警。
时钟秒针一格一格跳动，老唐正在讲解寒假作业的高频错题。
操场上，高一高二的学生渐渐开始融入文化节的氛围中，不论认识或者不认识，都因为共同的兴趣爱好聚在一方帐篷下相谈甚欢。
演讲台的麦克风没有撤走，有人在台上唱着歌，声如莺啼。轻快悠扬的曲调，即便拉上窗帘也能透过缝隙钻进教室，成为粉笔与黑板的伴奏。
连着三首轻快的歌，有几人随着伴奏点头，仿佛数学都变得简单许多。
正听得起劲，唱到一半的音乐戛然而止。
试卷上，林未觉笔下根号的横线划破纸张，在桌面留下一抹黑色墨迹。他若无其事地用橡皮擦干净桌子，又抚平试卷，重新写了新的算式。
这个小插曲似乎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即便没有音乐伴奏，也没停下做笔记的速度。
直到十分钟后，走廊传来几声杂乱的脚步声，很急，又有些慌乱。紧接着，一班教室的门被敲响，三声又两声，如同炸弹引爆前的倒数。
“上着课呢，有什么事不能等会下课说？”老唐踩着高跟，嘴里念叨着走到门口，开门，看到门口阵仗，愣了愣。
门被拉开，又关上。
但坐在前排的不少人还是看见了。
五个人，副校长走在最前面，面色严肃；冯洪光跟在身后，难得在那张常年摆笑的脸上看见了忧心忡忡；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教务处主任背着手站在冯洪光身边，抬眸不知道思考着什么。而他们身后，是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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