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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是秘密的秘密
混杂在兴奋的队友和退场的人潮中,尹琛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往外走。
体育馆侧门通向后台的通道有些狭窄,人群推挤着。就在他迈下连接通道的一级矮台阶时,左脚落地时一个虚软,外侧脚踝猛地向内一折——
“咔!”一声轻微的、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骨节错响传来,紧接着是钻心的剧痛!
“嘶——!操。”尹琛倒抽一口冷气,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旁边歪倒!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只手臂从侧后方稳稳地、有力地托住了他的胳膊和腰侧,将他即将倾倒的身体硬生生扶住。
“小心!”贺淮低沉而带着明显紧张的声音几乎贴着他的耳廓响起。
尹琛疼得眼前发黑,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半边身体的重量都倚在了贺淮身上。他勉强站稳,左脚踝却不敢再沾地,只能虚虚点着。
贺淮的手臂像铁箍一样牢牢支撑着他,让他不至于摔倒。
人群还在往外涌,贺淮用身体护着他,半扶半抱着将他带离了拥挤的通道口,挪到旁边相对空旷的墙边。
“怎么样?”贺淮的声音紧绷,眼神锐利地扫向尹琛那只不敢落地的左脚。
尹琛痛得脸色发白,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咬着牙,声音有些发颤:“脚、脚崴了……”
贺淮立刻蹲下身,小心地避开可能的伤处,动作极其轻柔地帮尹琛把左脚的球鞋鞋带解开。
当那只脚踝暴露在空气中时,情况已经肉眼可见地糟糕起来。
原本清晰的踝骨轮廓被迅速蔓延的肿胀覆盖,皮肤被撑得发亮,透出不祥的深红色,甚至能看到皮下隐隐的淤血痕迹。
贺淮的眉头紧紧锁起,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心疼和凝重。他没有贸然去碰触那片触目惊心的红肿,而是立刻从自己背包的侧袋里拿出一个备用的简易冰袋。
他快速捏碎内袋激活制冷,然后用干净的毛巾仔细包裹好。
他小心翼翼地将包裹好的冰袋,轻轻地、极其轻柔地覆在尹琛那高高肿起的脚踝外侧。
冰凉的触感让尹琛激灵了一下,但也稍稍缓解了那火烧火燎的剧痛。
贺淮的手隔着毛巾,稳稳地扶着冰袋,确保它不会滑落。
他抬起头,目光沉静地望向尹琛因疼痛而微微扭曲的脸,“别逞强,也别动。靠着我。”
尹琛低着头,看着贺淮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冰袋边缘,感受着那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冰袋布料渗进来。
明明脚踝还痛的要命,心底却莫名地安稳下来。他闷闷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只是耳根处不受控制地漫上热意,迅速染红了一片,在汗湿的鬓角下格外显眼。
旁边路过的同学拍了拍尹琛的肩:“琛哥脚没事吧?要不要扶你去医务室?”目光扫过蹲着的贺淮和他覆在冰袋上的手,也只当是关系好的队友间再正常不过的关心。
“我没事,”尹琛抬眼看向他,摇了摇头道“我这小问题,歇歇就好。”
贺淮没说话,只是保持着蹲姿,专注地看着尹琛的脚踝,似乎在评估伤势的严重程度。
他的侧脸在体育馆顶灯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眼神沉静而专注,仿佛周遭的喧嚣都与他无关,此刻他世界里唯一重要的,就是眼前这个人。
“一会还要去看小馆给宋哥助威。”尹琛没忘记班级球队的约定。
通往排球场馆的是一条长长的、光线略暗的走廊,只有几盏壁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
尹琛试着走了两步,脚踝的刺痛让他忍不住“嘶”了一声。他吸了口气,干脆单脚蹦着往前走,速度慢得像蜗牛。
贺淮走在他身边,一只手虚虚地扶在尹琛的手肘外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自然得就像好兄弟间顺手搭一把,防止对方摔倒。
“慢点。”贺淮的声音不高,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清晰而温和。
尹琛借着贺淮手臂传来的那点支撑力,蹦得稳当了些。
他侧头看了贺淮一眼,对方目视前方,神色平静。尹琛心里那点因依赖而产生的微妙感,也被这份坦然冲淡了。
路过走廊中段,墙上挂着的宣传栏玻璃碎了一角。里面那张醒目的“校园十佳歌手大赛”海报,右下角的参与二维码被撕掉了一半,残留的部分在灯光下显得有些狼狈。
尹琛脚步顿了一下,看着那半张残破的二维码,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他伸出没被贺淮扶着的那只手,指尖捏住那摇摇欲坠的半边二维码,轻轻一扯。
刺啦一声轻响,剩下那半张也被他完整地撕了下来。他随手将那团印着二维码的纸片揉成一团,塞进了自己的校服口袋。
两人沉默地、一蹦一扶地,朝着走廊尽头排球馆隐约传来的喧闹声走去。
推开篮球小馆的门,一股混合着汗水、塑胶地板和激烈对抗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
明亮的顶灯下,篮球在空中划出急促的弧线,撞击篮板和篮筐的闷响、球鞋摩擦地板的尖锐声、急促的呼喊和裁判尖锐的哨声交织在一起,气氛比排球馆更加紧张热烈。
女篮比赛正打得难解难分。尹琛的目光扫过场内,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宋宁雪。
她穿着三班的球衣,正全神贯注地在三分线外游弋,寻找着接球机会。
似乎是感应到门口的动静,刚好一个死球间隙,宋宁雪趁着对手罚球的空档,一边擦汗一边转头,正好看见尹琛和贺淮走进来。
她的目光瞥了一眼。一脸“我懂”的表情:我磕的是纯洁的革命友谊,兄弟情,非常纯洁的那种!
毫不知情的两人还在争论一会是让贺淮抱回去,还是让尹琛一瘸一拐地走回去。
最后的结果就是等人落座后,贺淮把尹琛背回去。
晚自习的教室笼罩在一片低沉的嗡嗡声中,头顶的日光灯管不知疲倦地散发着白光,也发出持续的、令人昏昏欲睡的电流声。空气里弥漫着书本的油墨味和淡淡的粉笔灰气息。
尹琛左脚踝搭在桌下的闲置筐内,隔着校服裤的布料,还能感觉到隐隐的胀痛。
他面前摊着数学练习册,笔尖却半天没动。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飘贺淮。背脊挺直,正低头专注地演算着什么,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沉静而专注。
贺淮察觉到目光,不动声色地撕下草稿纸的一角,拿起笔,写道:脚踝还疼?
四个字写得飞快,带着点连笔的潦草。他把纸条移到两张桌子中间。
讲台上,值班老师正低头批改作业,无暇顾及后面的小动作。
尹琛顿了顿。他微微侧头,目光扫过那张纸条,又极快地瞥了一眼讲台方向。他小心的把纸条往自己这边移。
尹琛没有立刻回写,而是侧过脸,目光越过过道,落在贺淮脸上。
贺淮正低头看书,眼角的余光却悄悄地捕捉着他的反应。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短暂地交汇了一瞬,尹琛立刻心虚地垂下眼。
贺淮收回目光,拿起笔,在尹琛那张小纸条的空白处,落下清晰有力的字迹:冰袋换了吗?
尹琛的笔尖在纸条上停了一秒,墨迹便稳稳地落在“换”字的最后一捺:你没给我换。
纸条被移回。
贺淮看着挑了挑眉,侧过脸,目光从书页上方掠过去,像一阵很轻的风,掠过尹琛的睫毛、鼻尖,最后停在踝骨那一小块淤青上。校服裤管堆在脚踝以上,边缘勒出一道浅浅的凹痕,衬得那块青紫愈发明显。
尹琛被看得不自在,脚尖在桌下的筐里动了动,布料摩擦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贺淮没再写,只把纸条往他那边推了推,指节在桌面上轻敲两下,声音低得几乎贴着耳廓:“再不去,校医真要锁门了。”
尹琛张了张嘴,声音卡在喉咙里,最后看见值班老师走了,才变成一句含糊的“嗯”。
他撑着桌沿站起来,左脚落地时还是忍不住吸了口气。贺淮已经先一步把椅子往后挪,椅脚在地砖上划出极轻的“吱”一声。
过道不宽,尹琛侧身时肩膀擦过贺淮的胸口,布料蹭布料,像两片树叶碰了一下又分开。
贺淮没伸手扶,只是走在他外侧半步,替他挡开偶尔回头的同学。
走廊灯管有些旧,光线在他们脚下投出两道平行的影子,一长一短,偶尔重叠。
医务室在五楼最里侧,楼道灯坏了两盏,只剩下一盏在头顶散发微光。
贺淮走在前面,推开门,灯管嗡地一声亮起来。值班校医正在洗手池边卷一次性冰袋,听见动静抬头:“篮球赛?抽筋还是脚崴?”
尹琛讪讪地笑:“是我,脚崴的那个。”
校医轻“啧”了一声,指了指靠墙的检查床:“坐。”
床面是旧的蓝皮垫,边缘磨得发白,尹琛一条腿踩地,另一条腿抬上去,露出踝骨那一圈青紫。
校医用酒精棉片擦手,冰凉的触感贴上皮肤,尹琛下意识缩了缩。
“别动。”贺淮站在床尾,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平稳。他伸手按住尹琛的小腿,掌心是温的,指尖却带着一点凉。刚才上楼时一路握着冰袋,温度还没回过来。
校医把旧的冰袋揭开,淤血边缘已经泛出黄绿,像打翻的调色盘。
校医道:“再晚来一会儿,明天就走不动道了。”而后,又喃喃说:“皮肤很嫩啊。”
尹琛垂眼,看见贺淮的拇指正无意识地摩挲自己踝骨外侧那块突起的骨头,动作很轻,像在给一只受惊的猫顺毛。
“会有点凉。”校医说完,新的冰袋就贴上了。尹琛倒吸一口气,指尖抠进床沿的皮革缝。贺淮的手顺势覆在他脚背,掌心把凉意隔开一半。
过了一会后,冰袋的刺痛感开始退潮,取而代之的是钝钝的麻。贺淮的掌心却始终没挪开,温度透过纱布,像一盏小小的暖炉。
校医在旁边写记录,圆珠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里,她随口问:“你们一个班?”
“同桌。”尹琛想了会答道。。
校医拖长了音,笔尖顿了顿,“感情挺好。”
尹琛耳尖一热,下意识想收脚,被贺淮不动声色地按住:“别乱动,淤血散了再收。”
处理完,校医把冰袋用弹力绷带固定好,叮嘱:“晚上再换一次,过两天如果还这样的话就去拍片。”
两人道了谢,推门出去。走廊灯依旧半死不活,贺淮走在前面,脚步放慢,等尹琛单脚蹦到与他并肩。
“还能走?”
“能。”尹琛试着踩地,还是疼,但比来时好了些。
贺淮没说话,只是在他身前半蹲下来,背对着他。尹琛愣了一瞬,走廊尽头有脚步声,是晚自习提前下课的学生。他咬了咬牙,趴上去。
贺淮的背比想象中宽阔。尹琛的手臂环过他的肩,指尖不小心碰到他颈侧的脉搏,一下一下,稳而有力。
下楼时,贺淮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在台阶正中,生怕颠到背上的人。
尹琛的下巴搁在他肩窝,呼吸拂过他耳后,小声道:“重不重?”
“不重。”贺淮的声音从胸腔里传出来,带着一点震动,“比数学卷子都轻。”
尹琛笑出声,热气扑在贺淮耳后,后者耳尖悄悄红了。
到三楼拐角,尹琛坚持要下来自己走。贺淮没强留,只是在他落地时伸手虚扶了一把,确认他能站稳才松开。
贺淮把剩下的冰袋递给他:“新的,明早再换一次。”
“好。”尹琛低头,声音有点闷。
贺淮“嗯”了一声,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一句:“晚上别踢被子,要是再肿一次我可就真的抱你出校门了。”
尹琛看着他下楼的背影,突然喊:“贺淮。”
“嗯?”
“如果……明天要是有比赛的话我就只能做冷板凳了。”
贺淮没回头,只是抬手比了个“OK”,说了句没问题,脚步声渐渐远了。
尹琛关门,靠在门板上,低头看手里的冰袋。透明袋壁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像是谁的呼吸。
其实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如果你愿意,可以直接搬来我寝监督我。
尹琛把它贴在脸上,凉意渗入皮肤,却盖不住嘴角一点点翘起来的弧度。
他坐下时,左脚踝还在一跳一跳地疼,像有个小锤子在敲胫骨。他弯腰卷起裤腿,皮肤上那块淤青已经由紫转青,边缘泛着黄,指压下去,钝钝地胀。
手机震动两下,全是宋宁雪。
第一条是链接,第二条只有五个字:表白墙惊喜!
尹琛点开,屏幕白光映在天花板上。页面跳转到论坛“淮琛予你”,置顶帖标题用粉色加粗外加三张照片:《今天也在偷偷磕生磕死!!!》
第一张图是比赛定格。
体育馆顶灯刺眼,尹琛跃起传球的瞬间被快门凝固。球衣下摆因为惯性掀起一角,露出一截腰线。
贺淮在同一帧里腾空接球,手臂肌肉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两个人影在画面上重叠,边缘被后期加了一层柔光,看起来像一张官方海报。
尹琛放大图片,看见自己左手指尖蹭到了贺淮的腕骨。
第二张图是楼梯间。
教学楼的声控灯昏黄,灯管嗡嗡。贺淮单膝蹲着,校服外套垫在地面,冰袋贴在他踝侧。
照片截得很巧,没有拍到他的脸,只露出贺淮低垂的眉眼。眉心有一道浅浅的褶,像在心疼什么易碎品。
尹琛把亮度调高,确认冰袋外层的塑料袋已经起了雾,水珠沿着贺淮的指缝往下滴,落在水泥台阶,晕开一小片深色。
评论区第一条:kswl!冰袋是借的,担心是真的。
点赞 1.3k。
第三张图是刚刚晚自习贺淮背他回来的。
评论里有人科普:原图直出,无滤镜。
下面一排“原图直出更好磕”的队形。
尹琛的嘴角先一步失控。他长按图片,一张一张保存,新建隐藏相册,取名“盛夏”。
退出论坛,宋宁雪的消息又跳出来:你跟贺淮真在一起了?
光标在输入框闪了又停。尹琛拇指悬在键盘上方,指节因为用力微微发白。虽然论坛里的那些话给了他一些安全感,但是相哲的阴影终究无法抹去。
屏幕顶端的“对方正在输入”闪了又灭。
最后宋宁雪得到的回答是:我和他在一起了。
发出去后,他把手机倒扣在桌面,像扣住一个秘密。
宿舍里安静下来。脚踝的疼痛还在,但心脏跳得更快。他伸手关掉台灯,黑暗瞬间填满房间。
空调外机嗡嗡作响,楼下有人踩着水洼跑过,溅起一串细碎的水声。
尹琛把冰袋重新裹好毛巾,贴在脚踝。
凉意顺皮肤爬上来,他却想起照片里贺淮的指温。
手机屏幕在黑暗里亮了一下。
总想害朕的刁民:冰袋别敷太久,二十分钟左右应该就够了。
尹琛盯着那行字,拇指在屏幕边缘摩挲。
他回:嗯,好。
想了想,又补一句:晚安。
总想害朕的刁民:“琛琛晚安。”
贺淮回的很快,大概是守在界面前的。
屏幕的光映着尹琛微微发烫的脸颊和眼底藏不住的笑意。夜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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