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

　　水清则浅，水深则渊。
　　断崖式水位，一步天堂，一步地狱。
　　“如果我之前的一些行为让你产生了误会，我向你真诚道歉。”郁羲坐得端正，语气冷漠，毫无歉意。
　　“没有误会。”裴明修看向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你不需要道歉。”
　　仿佛所有的怒火都已经释放，乌云散去，月光洒向大地。
　　走之前，郁羲将咖啡店的年轻老板扶到卡座上，替他关上门，慢慢踱步回到自己的房间。
　　灯光虽弱，却也能驱赶黑暗。
　　心思各异的两个人分别占据床头和床尾，眼睁睁看着一大片人形阴影从门缝下挤进来，顺带着目睹二维转化为三维的过程。
　　三个人都有懵，屋内的气氛一时僵住了。
　　像是热锅里的黄油，郁羲亲眼看着人影一边扭动一边融化。
　　他直接在床上站起来，一只脚刚刚迈到地上，手腕上被一股力量猛然一拉，撞进结实的怀抱。
　　“别去。”裴明修将人紧紧抱住。
　　“放开！”郁羲挥拳过去被对方轻轻松松抓住。
　　“你没发现那个影子很像一个人吗？”裴明修桎梏住两只不安分的手。
　　郁羲停止挣扎，勉强思考了几秒钟，“像谁？”
　　“郁羲。”裴明修的声音很轻，像是怕吓到怀里的人，“那个影子，非常像你。”
　　视线转移到人影刚刚站立的地方，郁羲的身体瘫软，声音疲惫，“是乔丹·皮尔的《我们》，还是宫崎骏的《千与千寻》？”
　　“他想要的，很有可能不仅仅是工牌，还有你的名字。”裴明修松开桎梏对方的那只手，放在身侧，“也许这就是为什么npc要刻意强调每个人的名字。”
　　“这不是第二天。”郁羲看向他，“今天是我们在副本里的，第44天。第49天是采花的日子，也是他们正式取代我们的日子。”
　　“我依旧是不占名额的，只是时间太久，npc给了我一个身份。”裴明修注视着被勒出红印的手腕。
　　“为什么？”郁羲问。
　　“嗯？因为npc不知道我的真实名字……”裴明修低着头解释。
　　“我不是问这个。”郁羲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对于你们，你所谓的特权主义来说，我算什么？”
　　裴明修的视线跟随着那只手，早已看向那双眼睛，他看见了几分嘲讽。
　　“是从我一进入滨海就开始的吗？”郁羲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主动搂住对方的脖子，“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刺激？还是驯化？”
　　“我想要你。”裴明修握住他的手，将刀刃贴在自己的颈动脉上，“郁羲，我喜欢你。”
　　“那我还挺荣幸的。”郁羲笑容更甚，眼里的讽刺也更加强烈，“可惜我不喜欢插足别人的家庭。”
　　“我没有结婚，也没有女朋友。”裴明修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捏住对方尖尖的下巴，“但我有喜欢的人。在他还没有认识我之前，就已经喜欢他了。”
　　诧异，震惊。
　　捏着刀片的手想要退缩，但是手腕上的力量不允许。
　　“你真的对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下巴上的手指缓慢滑动，在伤口附近徘徊。
　　“婚礼吗？”郁羲按住那只手，眼睑遮住眼神复杂的眸子。
　　“是婚礼。”裴明修用还能移动的大拇指摩挲着脸颊上光滑的皮肤，“你捡到了我的东西。”
　　昏暗的灯光落在小麦色的肌肤上，连同着透明的液体也被打上一层阴影。
　　西装革履的男人扯下一张纸巾擦拭着潮湿的双手，视线上移至镜中人的脸上，检查着仪容仪表。
　　像是魔术一般，镜中人旁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形。
　　剪裁得体的黑色大衣领口垂落，白皙修长的手指自腰际缓缓抬起，划过玫红色的毛衣，直至眉眼，方形的鲸尾袖扣在指间熠熠生辉。
　　“这是什么？”
　　男人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仿佛冬季冰雪覆盖的平原，突然冒出来一只四处张望的野兔。
　　懵懂，好奇。
　　干净，清新。
　　“先生，这是您的东西吗？”
　　那晚月色很美，风也温柔。
　　也许那一刻，男人就见到了自己的白月光。
　　“郁羲，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讨厌我吗？”裴明修语气恳切，“我想让你慢慢喜欢上我，再正式向你表白。但是今天好像有点急功近利，弄巧成拙了。”
　　郁羲纠结地看着他，“我不讨厌你，我就是以为你……以为你……”
　　“以为我婚内出轨，想让你当我的情人？”裴明修哑然失笑，“是什么事情让你误以为我已经结婚了？”
　　“田琛说，你之前都打算和他小姨举办婚礼了……”郁羲感受到手腕上力量的消失，小心翼翼将刀片藏回袖子里。
　　“我和田薇的事情，他们确实都不太清楚。”裴明修等对方在身边坐下，才开始讲述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几年前，爷爷生了场大病，主治医生正好是田薇的父亲，裴田两家才开始有所联系。
　　“小范围副本出现以后，尤其是近一两年出现频率越来越高，数量越来越多，高层就已经着手准备迎接末日的到来。
　　“末日一到，国家必定混乱。混乱之中，更容易出现权力的较量和更迭。从太爷爷那一辈开始，裴家就在培养人脉关系，也就是说，如今枝繁叶茂的家族，凝聚了三代人的心血。无论是我父亲还是我，都不可能让这么多人在末日里无所依靠。
　　“田家也是一样的想法。田薇的父亲和姐姐，都是医学界的杰出人士，满天下的桃李在末日中也会是争夺的重点。更何况副本属于超自然现象，在当时物理学研究也就变得极其重要，田薇就是研究天体物理学的。”
　　“肖珏和我说过，田琛和望舒结婚有副本的关系。”郁羲看向他，“婚礼可以让你们的人有一个借口聚在一起是吗？”
　　“是的。”裴明修点点头，“一开始定的是二叔的儿子裴明齐和他女朋友的婚礼，后来他女朋友车祸身亡，也就暂时搁浅了。”
　　“我当时对于结婚是无所谓的，田薇也是一样，再加上我们年纪相仿，又天天在一起工作，才会让他们几个都认为我们是真的要结婚了。
　　“后来的事情你应该也都知道了，郁舒成为田薇姐姐的学生，田琛对她一见钟情，展开了一系列的追求。
　　“田家在得知两个人在一起的消息之后，就和我父亲商议，裴家人脉关系过于复杂广泛，还是不要大动为好。于是最后举办的那场婚礼，大部分都是田家的亲朋好友，裴家只去了我在内的小部分人。”
　　“原来是这样。”郁羲满脸歉意，“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你的人品……”
　　裴明修握住他的手，“其实你怀疑的也没错。如果结婚的是我和田薇，我真的不能保证那场婚礼能顺利结束。”
　　“会一切顺利的。”郁羲笑了笑，“我又不会去参加你们的婚礼，你自然也就不会认识我。”
　　“我们终会相见的。”裴明修目光灼灼，“届时，我会收获渣男的称号。”
　　郁羲轻轻笑了一声，“你不会的，你是一个理性的人。”
　　“郁羲。”裴明修语气自然，“我可以吻你吗？”
　　“什……什么？”郁羲瞪大眼睛。
　　大拇指按在对方柔软的唇瓣上，裴明修重复了一遍，“我想吻你，可以吗？”
　　“现……现在？”郁羲四处张望。
　　手指一点一点挪到唇边，裴明修语气温柔，“现在。”
　　短短一个小时，受到各种暴击的人再次手足无措起来。
　　“我……我不知道可不可以……我怕我……怕我……”
　　话还没有说完，不属于自己的呼吸已经到达，随之而来的是壮丽的流星雨划破夜空，突如其来但是目标明确地坠落在地球的某个角落。
　　是华夏的抚仙湖，清澈见底的浅滩与黑不见底的深渊紧密相连。亦或是克罗地亚的塞蒂纳河泉，空灵而深邃。
　　转瞬即逝的触碰，仿佛绚烂的光轨，在自身消失于天际以后，会在人类的眼中留下残影，并在记忆中永存不灭。
　　“会觉得恶心讨厌吗？”裴明修问道，语气里掺杂着掩盖不住的紧张。
　　郁羲回过神，一只手捂住嘴，一只手捏住胸口的衣服，剧烈咳嗽起来。
　　“郁羲……”裴明修摸着他的后背帮助顺气，“没事的，不喜欢就不……”
　　“我没有……”郁羲艰难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就是……可能……可能就是一口气没上来……”
　　“……”裴明修哭笑不得，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耐心地等对方缓过来。
　　咳嗽来得急去得快，郁羲分不清自己的面红耳赤和头昏脑胀是生理原因还是心理原因，只觉得回到了冬天的被窝，半夜被忘记关掉的电热毯烘得口干舌燥。
　　“好点了吗？”裴明修注意到已经红透了的耳尖，强忍着不上手去摸。
　　郁羲抬头看了他一眼，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好多了，谢谢。”
　　“为什么不看我？”裴明修笑着说。
　　郁羲没有转头，只是下意识地抿了下嘴唇。
　　伸手护住对方的后脑勺，裴明修直接将人抵在墙壁前，头一低，再次吻上去。
　　刚刚的试探不是错觉，皮肤总是冰凉的人，唇瓣却是带着些许温度，像是寒冬腊月里的井水，从地下而来，温暖如春。
　　不够。裴明修心中的小人在呐喊，他想要更多，想要这个人完完全全地属于他，无论是心还是身体，都只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灵活地挤进牙齿之间，唇齿相依中，胆小的主人在到处躲藏。舌尖在陌生的环境中肆意扫荡，如入无人之境，将所到之处全部占为己有。
　　“呜……”
　　怀中的人在浅浅挣扎。
　　强势的侵略者顿时心软，与胆怯的主人简单周旋几个来回，便匆匆退回营地。
　　“羲和。”
　　氤氲着水汽的唇瓣娇艳欲滴，微微张开，露出一星半点内部的珍宝。
　　“你愿意做我男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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