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时雾

　　“邓姐姐？”周锦惜虽然心下松了口气，但是还是惊异于明明自己进四角楼的时候邓乐康还站在台上忙比赛最后的事宜，现在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邓乐康给了周锦惜一个安定的眼神，缓步走到周锦惜面前将周锦惜和小厮之间隔开，完全是一个将周锦惜保护在身后的姿态。

　　周锦惜看着邓乐康的背影，她一直都知道邓乐康坚韧，但是实实在在感受到的时候还是觉得心里一暖，只是眼前无意识的便出现了另一个身影与之重合，周锦惜顿时心下一沉，林殊究竟去哪了？

　　“这位客人是和我一同上来的，柳娘子点名要见我们。”邓乐康看向小厮说道。

　　面前铁青着脸的小厮和方才带着邓乐康上来的那个小厮对视一眼以后才松口弯腰领着二位道：“那便请二位上顶楼吧，咱们这边不接客了。”

　　只是周锦惜这边没想到柳娘子竟然点明要见自己，见邓乐康还有的说，毕竟是新一届榜首，可是自己从未光明正大出现在众人视野里，怎么会....

　　周锦惜不禁心跳一顿，一个不好的想法冒了出来，原来自己早就被盯上了吗？

　　邓乐康看周锦惜一直低头不语，也知道周锦惜原本的打算，但是以她的力量也不足以改变什么，就算当选榜首，看起来这个四角楼上还是这位柳娘子说了算，她只能轻轻握了一下周锦惜的右手以示安慰，周锦惜怎么可能感受不到，不过她也知道一切还是要见了柳娘子之后定夺。

　　有人领着上楼，自然要比周锦惜一个人乱闯来的更快，很快两个人就被带到了一件空房间里，之所以要说是空房间，实在是一件家具都没有，空荡的很。不过这间屋子又有些不同，正对面的墙壁被打通中间又用墙壁相隔，将后面的空间分成了两个房间，两个房间却都没有门，只用纱帘作为遮挡。

　　周锦惜与邓乐康实在不明白这是何意，便齐刷刷的看向领她们进来的小厮，小厮面色如常并没有抬头与她们对视，还是弯着身子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恭敬的说道：“邓姑娘随我来，这位姑娘去对面即可。”

　　明明是柳娘子要见她们两个人，现在却将两个人分开，就算外面还有邓知许和靳禾邓乐康还是觉得很不安全，这个柳娘子固然重要，但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还是保证她们自己的安全才好。

　　周锦惜这边却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紧张，她先是环顾四周，发现虽然房间里面空荡的一尘不染，但是无论是房梁上垂下来的帐幔还是窗台上的镂空雕花，都在昭示着这位柳娘子的地方是如此的精致，甚至可以说带有一丝洁癖。

　　“若是你不想去，这个柳娘子咱们不见也罢。”邓乐康犹豫片刻，却不见周锦惜想走的意图，还是低声劝诫道。

　　周锦惜看了眼小厮的动作，就仿佛是没听到邓乐康说话一般还是保持着一个姿势不动，周锦惜便道：“若是他们想下手，恐怕在咱们进入四角楼的时候便会下手了，没必要和我们周旋到了现在，我没事，放心。”

　　邓乐康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但还是一步三回头的先跟着小厮去了左边的房间，邓乐康是榜首，之后还有巡城的活动，柳娘子应该不会对邓乐康轻易下手。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观察，周锦惜也发现了一个规律，虽然幕后之人可以操纵人的记忆，但是却不是一次性操纵所有人的记忆，他需要时间慢慢覆盖所有人，所以就会出现记忆差。而巡城就在明天，想一次性大规模修改所有人的记忆，是很困难的事情。

　　不过之前那话，总归还是用来安慰自己和邓乐康的说辞，至于进去以后究竟有没有危险，她也不敢下定论，柳娘子不会对邓乐康下手却不见得不会对自己下手，毕竟自己的存在鲜少有人知晓。

　　来都来了，也远没有退缩的道理，周锦惜深吸一口气，还是抬手将纱帘轻轻撩起，漫步走进了右侧的房间。

　　进入房间以后，很明显就没有外面那么空旷了，立在周锦惜右侧的便是一个大理石工艺的大案，案上放着一副画了一半的工笔画。然后就是正对面的美人榻，整个房间里烟雾缭绕，焚香的味道格外浓郁。整个房间比周锦惜想象的要大很多，美人榻后面竟然还有一个空间，只不过被屏风阻挡，周锦惜只能隐隐约约看到里面的人影。

　　似乎是被这生活气息浓厚的一幕惊到了，周锦惜这才意识到这是类似于闺房一般的存在，也就是说如果不出意外之前几天柳娘子应该一直是休憩在这里的。

　　里面的人似乎刚刚才被惊动，缓缓坐在了屏风后面的一个长椅上，周锦惜也不客气，站在了与里面的人影正对面的位置而她的身后就是一个镂花板凳，就像是特意为周锦惜准备的一样。

　　周锦惜尚且不能确认里面的人是不是柳娘子所以一直没有开口也没有坐下，里面的人却也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一样的的沉默，好似在隔着屏风打量周锦惜一样。如毒蛇一般的眼神留恋在周锦惜脸颊与腰间似乎要将周锦惜缠绕起来的好，周锦惜一时间觉得格外不适。

　　“你便是周锦惜？”里面的人陡然出声，却把周锦惜吓了一跳，倒不是惊异于对面的人怎么会知道自己的真实名讳，而是这个声音明显是一个男子阴柔的声音，虽然男性特征已经减弱，但是还是被人一听就知道是位男子。

　　周锦惜强迫自己冷静，周锦惜想起来今日柳娘子全程没有离开过轿撵，而手掌也比平常女子大一些，眼前的热十有八九就是柳娘子了，如果柳娘子在这里，那么...邓乐康那边遇到的又会是谁？周锦惜不自觉的想道。

　　“久仰柳娘子大名，晚辈沈喜见过柳娘子。”就算柳娘子点破自己身份，但只要自己不承认他便也没有办法，周锦惜权衡一下之后还是报上了沈喜的名讳。

　　屏风后面的人似乎觉得有趣，娇娇的笑了一阵以后开口道：“沈...喜....却是个好名字，只是我还是喜欢你的本名，咱们大平高高在上的储君殿下，原来也需要隐姓埋名甘做蝼蚁吗？”

　　虽然不清楚这个男子究竟是何许人也，但是周锦惜也不敢轻举妄动，所以并没有急着反驳而是避重就轻道：“沈某也没有想到，原来传闻中大名鼎鼎的柳娘子真实身份竟然如此令人惊讶，实在是让沈某震惊。”

　　里面的男子也不觉得有什么而是转着手边的一盏茶杯似乎是抱怨道：“原本我们不应该在此见面的，在青龙山...之际，我便想着来见见大平至高无上的女储君的，只是你没有给我这个机会，于是我便只能追着来了袁州城了。”

　　周锦惜心下一惊，没想到此人说话如此开门见山，但是青龙山之际自己没有给她机会？这是何意？还没等周锦惜想明白，又听到那一声尖锐不怎么算是好听的声音再次响起：“以你的聪明才智，应该也猜的出来一些事情的来龙去脉的吧？其实，我们这里就缺你这样的人，我啊，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周锦惜轻轻皱起眉头，不明白他说的“他这里”指的是哪里，便问道：“柳娘子神通广大，能以一己之力培养出面具人这种不死军团，又能操纵一定范围之内百姓的记忆，若是想要什么还不是手到擒来，用不着沈某这个“蝼蚁”吧。”

　　柳娘子并没有回答周锦惜的问题，而是用着一种让周锦惜恶心的语气道：“哈哈哈，我从前只觉得你聪明，没想到你这人说话还有意思，我可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人在世间总要经历生，离，死，别。若是成神，便能躲过七情六欲的枷锁，纵使你是当朝储君，也势必躲不过人生来便要付出的代价，不如成神，过得逍遥自在。”柳娘子似乎在自言自语一般拿着酒壶轻轻站起仰着头便将壶里的酒一饮而尽。

　　听着柳娘子讲着这些歪门邪论，周锦惜猛然想起青龙山上那些被掏空内脏的尸体，还有亲眼消失的林姐姐，有些压抑不住的低声质问道：“成神？怎么成神？用活人的心脏还是少女的灵魂？你口口声声说成神，你现在这样便是成神了吗？”

　　柳娘子似乎像是突然定住一般愣了一下，反问道：“成神总要付出代价，若是牺牲几个无名小卒便能成神，何乐而不为？”

　　在柳娘子往前走的这几步里面，一旁的烟雾也被挥散了一些，周锦惜大概可以看得清柳娘子的轮廓了，不激怒柳娘子，怎么才能看到柳娘子的真面目？周锦惜也不废话，一边据理力争的道：“无名小卒？你可知道想要成神的第一条便是普度众生，你非但没有造福人间，还害的家家户户家破人亡，你又有什么资格称呼自己为神明？”

　　周锦惜一边说一边拨开烟雾想要尽可能的看清楚柳娘子脸庞，柳娘子似乎真的被戳到了痛处还想和周锦惜继续理论，但是在下一刻突然好像明白过来了一样，哈哈大笑起来。

　　看来是被发现了，周锦惜心下叹了口气，她早就知道这个柳娘子没那么好糊弄，但是没想到被他发现的这么快，不过在隐约之下周锦惜还是看到了这个柳娘子的衣着打扮，似乎是长发披肩的样子，只是眉眼实在看不清楚，身形很是单薄但是算作高挑，不过也是，身为男子自然是要高一些的。

　　这也应该是柳娘子不敢在台上站起来的原因，他这个个子和邓乐康站在一起以后指定是要露馅的。其实如果柳娘子能够站的再近一些，周锦惜就能发现柳娘子的样貌与在青龙山无名庙中的石像格外相似，尤其是那双上挑如狐狸一般的丹凤眼。

　　柳娘子似乎是笑够了，这才坐回原来的位置上，再次开口道：“不愧是大平的储君，竟然连我也差点被你绕了进去。不过，你确实很聪明，为什么要执意留在凡间与这些凡夫俗子为伍白白埋没了你的聪明才智呢？明明我们才是你应该拥有的伙伴。”

　　柳娘子的声音就像塞壬海妖低吟的咒语在周锦惜的耳畔轻轻的动摇着周锦惜的心，周锦惜竟然慢慢的觉得柳娘子说的对，自己咬着牙活在世间究竟是为了什么？自己内心的黑暗被无限的放大：朝中大臣不信任自己，天天上书弹劾自己；自己日日为百姓据理力争之下，百姓却丝毫不领情，甚至质疑父亲为何不立大皇子为储君。这一刻，李莞温嫔，宋莹书靳禾，邓乐康邓知许等等等等一系列的人一个一个出现在自己眼前，仿佛都在嘲笑自己的无能一般对着自己指指点点。

　　“不是的，不是的....”周锦惜瞳孔之中的光逐渐散去，似乎失去了判断能力，于是她紧紧闭上了眼睛捂住了耳朵，不想听他们对自己的评价。突然，周锦惜的面前被一个巨大的阴影包围，周锦惜抬起头来，看到的却是林殊的身影。

　　他还如在汝南见到的时候一样，稀松平常的叫自己吃饭，在自己遇难的时候挡在自己身前，在自己被薛岳摁在地上的时候出手相救，他就仿佛已经是自己生命中一个重要的存在，这几个月的相处周锦惜已经渐渐的习惯他在自己身边。

　　周锦惜的眼眸逐渐回归清明，瞳孔当中的光彩也逐渐恢复，她就好像是经历了一场心魔一样，这也让她背后发凉，她算是见识到了这个柳娘子的厉害，但是她不能认输，于是她紧紧盯着柳娘子模糊的身影道：“我来人间，自有我来人间的道理，你想成神我管不着，但是你拿大平的百姓当祭品我便不能袖手旁观。虽说你有些本事，但是我没猜错的话，你的能力应该是有限制的条件的吧？否则为何你做事一直这么畏首畏尾，还在持续不断的需要上好的祭品？”

　　柳娘子的动作骤然停滞，震惊的透过屏风不住的打量周锦惜，只是这一次带着些认真的意思在里面，毕竟鲜少有人能够在他这般蛊惑下保持心智上的清醒，更别说透过如此有限的条件推测出自己的弱点。

　　他眼睛微微眯起，危险的看着周锦惜道：“你确实很有能力，算是我小看了你，不过既然你拒绝了我的邀请，可就没有下一次的机会了。”

　　周锦惜从一开始就没想和他做朋友，于是也不在乎的继续将自己手中的信息当成筹码谈判道：“不知道如果我亲临城主府要求取缔所有蜡坊，会不会对你这位冒牌的龙神造成些许的影响呢？”

　　柳娘子呼吸一滞随后恢复了轻松的语气道：“别这么凶嘛，反正那些蜡坊也没有用了，就任你处置了，这次你破坏了我的计划，可是让我的能力大大受到影响呢。只是小储君，我奉劝你一句，你坚持的就一定是对的么？人人都想成神，而我是站在神明肩膀上的人，只有我才能将世界带进光明。之后你再求我成神，我可就不会答应咯。”

　　周锦惜已经猜到这些天的努力应该还是会对幕后之人造成影响，现如今听柳娘子这么说也算松了口气，至少希望这一次可以最大程度的减少损失，那她和林殊彻夜不眠的努力就算没有白费。

　　还不等周锦惜开口，柳娘子大手一挥，周锦惜就觉得头晕目眩起来，纵使她狠狠的掐住自己的手心强行保持清醒，也无济于事。只能在失去神智之际，听到耳边传来柳娘子娇笑的声音：“猜猜看是谁将你的行踪尽数讲给了我听？猜对了也没有奖励哦。”
　　.......

　　“沈喜！沈喜！醒醒！”邓乐康一进来就看到周锦惜整个人躺在地上，吓得赶紧蹲下轻轻摇晃着周锦惜的身子。周锦惜似乎睡了有一阵了，一时间也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直至看清了邓乐康的脸庞周锦惜的记忆才慢慢回笼，自己方才似乎是与那个什么柳娘子对峙来着。

　　邓乐康看着周锦惜恢复清醒才松了口气，又想起来之前的事情，试探性的问道：“你还记得我吗？”

　　周锦惜不禁笑出了声，道：“记得记得，忘了谁不会忘了你。”

　　邓乐康这才算是真正放下了心里那块大石头，赶忙问道：“你是怎么回事？你见到柳娘子了？我那边什么都没有就放了几个箱子，我仔细查看过以后发现是一些金银首饰，不过我怀疑有诈便没敢动，之后想出来就发现那道纱帘似乎成了某种屏障将我阻隔在了里面。不过我也猜到既然我这边没有柳娘子，柳娘子应该是和你在交谈，我就静观其变了一会，果不其然屏障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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