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了眼疾后朕看谁都是美人

　　薛茸的心突突直跳，一瞬间拿不准是偷摸溜进地窖，是趁此杀将出去，还是尽量隐匿等待栗先生回来。

　　就在犹豫的这俄顷功夫，院内的周悬抬起张青白的脸，狭长的眼睛在月色中静得像潭水。

　　“没什么要听她讲的，杀了便是。”

　　薛茸暗叫一声不好，咬着牙往外冲去，与此同时几名黑衣男子从墙上跳下，都举着刀剑猛扑而来。

　　她虽在李松石门下的绝顶高手处练过，但到底更擅长偷盗，对于真刀真枪的实战还是发憷，此时顾不上那么多，少女咬着掉下来的一缕头发，抱着同归于尽不吃亏的心态，举剑直直往周悬那里撞去。

　　一个黑衣男则已经挡在她的面前，手握把宽脊长刀就砍向薛茸的脖颈，少女勉强躲过，没防备右侧又来一人，剑锋掠过她的鼻尖，擦出道蜿蜒的血迹。

　　“欺负女人......还人多！好大的本事！”薛茸扎挣着撑了几招，就败下阵来，被人一脚踹到在地，还未爬起就被踢走了剑，遭人拿脚踩在背上，眼前发黑，差点晕过去。

　　剩下几个黑衣男人都围上来，响起个冷冷的声音：“大人，直接杀了？”

　　薛茸双手抠住地面的泥土，硬挣着抬起头想啐周悬一口，却被对方踩住手指，那跛足男人缓缓蹲下，捏起她的下巴定睛看去。

　　“那日里，阿霜也是这样倒在地上。”

　　“不、不干我的事，”薛茸呼吸困难，“他自个儿......自尽......”

　　周悬的手瘦而有力，捏得她的下颚骨都咯吱作响：“是你绑了他的娘子女儿，然后加以威胁。”

　　薛茸喉间酸痛色若死灰，憋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若是说出李松石现在在哪儿，我就给你个活路。”周悬发白的指节微微松开，少女立刻大口大口地喘气，下一刻又被捏住咽喉，一双眼睛向外凸起，嘴角也不由自主流下涎水。

　　“你......朝廷走狗，”薛茸断断续续地挤出话，“不得好死......”

　　周悬的脸离得很近，脚下用力，柔和地盯着少女的眼：“最后一次机会。”

　　薛茸已感觉不出是被碾着的手指痛，还是这窒息感更为穿心，她的肩颈扭曲抽搐，狠狠地迎着周悬的目光，喉间发出“咯咯”的声音。

　　倏忽间，一个黑影从外面疾突而来，便是前几日里一同去寻觅老头的金稻，他趴在周悬耳畔说了几句话，青白脸的男人面色一滞，霎时，那匹闭眼打盹的老马突然扬蹄嘶鸣，甩着脖子撞翻一整面的草料，猛地向众人冲了过来。

　　金稻反应极快，顾不上被草屑迷眼，劈手拿刀砍向老马的膝盖，没曾想那马看着孱弱不堪，却灵巧地腾空而起，硬是躲过了这一刀。

　　周悬一把将地上的薛茸扯起，提着她的脖领向后退了几步，刚刚的黑衣男子围着老马抽刀就砍，马儿吃痛地摆头甩尾，速度却丝毫未放下，眨眼间已是鲜血淋漓。

　　“呶呶！”

　　栗先生提着把镰刀杀将进来，冲着周悬就要砍，那马见了主人，也一鼓作气地向前冲，一时间院内鸡鸭也都扑腾着翅膀乱作一团，满地杂乱。

　　“呶呶！”栗先生勉力支撑着对付黑衣众人，再度努嘴长啸，那马突然驻足不前，仰着脖子跟着鸣叫起来，声音凄哑诡异，在月圆之夜分外清苦。

　　“主子......”金稻侧耳，紧张地护在周悬面前，“我感觉有什么东西......”

　　周悬细细听了，面色一变叫道：“马蜂！”

　　刚刚一番争斗，夜色更浓，甚至看不清远方飞来的一大团乌黑是云是物，只能听得若有似无的嗡嗡声，以及鸡鸭拍打翅膀伸头欲飞的簌簌。

　　“进屋！”周悬拽着薛茸往屋内奔去，“立即砍杀，这马能唤来蜇人马蜂，留不得！”

　　“想走就走？”栗先生扯起一边嘴角挡在前面，腹部不知什么时候被砍伤正汩汩流血，“把命留下！”

　　金稻劈刀上前，招式狠辣地朝栗先生身上砍去，他无意恋战，那黑压压的一片越来越近，只图能速速解决，不料栗先生压根不躲，生生受了那一刀不说，还瞬间甩出枚一指大小的刀子，直冲周悬双眼。

　　周悬侧身躲了，趁这当口薛茸挣扎开，猛扑出去，却不留神踩空台阶，骨碌碌地滚将下去，到了那嘶鸣的老马脚边。

　　“跑——！”栗先生吼道。

　　薛茸翻身上马，一脚踹开旁边的黑衣男子，其余几人正欲阻拦，却突然尖叫起来。

　　“马蜂！马蜂来了！”

　　这电光火石间，院内已经浮起黑压压的一片云，薛茸伏在带血的马背上，任由着向外冲去，而院内诸人躲闪不及，纷纷被蛰倒在地，周悬在屋内正欲叫人，就被金稻一把反锁了房门，靠在门板上大口喘气。

　　周悬扑在窗户上向外看，那几名侍卫痛苦地在地上扭动，而阶前的栗先生已经没动静了，一片黑雾落在他腹部的伤口处，遮住了那殷红的血腥。

　　“这玩意吸血......”金稻擦着脸上的冷汗，“主子，纸糊的窗子不牢，得去里屋躲。”

　　周悬由着金稻把自己拉进里屋，又关了门，拿床上的被子把下面的缝隙细细堵了，金稻才吐出一口长气坐在个杌子上，抬起张脏兮兮的脸，沉默了会又低下了。

　　外面渐渐没声音了。

　　“隔壁，”周悬轻轻问道，“隔壁也有老百姓吧。”

　　金稻吸了下鼻子：“这蜂是被那马唤来的，直冲这个院子而来，应该伤不到无辜的别人。”

　　“那几名侍卫是董将军麾下的，”周悬黯哑着嗓子，“......好生抚恤。”

　　两人静默地坐了会儿，里屋没有窗子，金稻估摸着时间出去，隔着窗户看了：“主子，马蜂走了。”

　　周悬跟着出来，从窗户往外看去，仿佛是个无人之境，安静地一片死寂。

　　金稻先把门开了小缝，片刻后才侧身钻出去，立刻又在外面把门关了，转了一圈才回来，迎着周悬出来：“无事了，只是诸位兄弟，应该都救不过来了。”

　　周悬踏着月色向前走，最前面的是栗先生的尸体，面部已经肿胀到认不出——或许是这男人原本就长得普通，周悬竟一时想不起来他的模样。

　　再往前，是五具年青的尸身，周悬上前，一个个给阖了眼，院内杂乱不堪，鸡鸭也歪着脖子横在地上，身形都瘪下去一大片，这蜇人马蜂着实凶残，不仅致命有毒，还会吸食血液，黑云过去，寸草不生。

　　金稻看了会，扶着周悬向外走去，他们得到消息后来此村庄，为免打草惊蛇就没置车辆，还把马远远拴在村外的酒肆，这会儿绕着转了几户人家，见屋内火烛依旧，狗吠仍然，才放下心，慢慢向酒肆走去。

　　天冷得要命，周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乡路上，足足两刻钟的功夫才到了那地方，叫了接应的人去将军府报信，周悬就在桌旁坐下，要老板温壶酒来。

　　他箭伤未愈，又跑了薛茸，心里不痛快，再也骑不了马，就等着董临驾车来接他，酒很快上来了，田野之地无外乎高粱酒，也没精致小巧的酒杯，而是白瓷盖碗，一口下去，辣得肺腑都烧起来。

　　周悬给自己倒酒，金稻怕他伤着脾胃，又叫了两碟小菜，小心地往前面推。

　　“主子，到底少喝点......”

　　周悬抬起碗笑笑：“就两碗，暖和了等会好睡觉。”

　　他吃完酒，菜连一筷子都没动，就见着董临掀帘子跑进来，一脸埋怨和紧张。

　　“怎么不叫我呢，”他嘟囔着，“小玉娥那里有燕子看着就行，我就说要和主子一起来捉人的！”

　　说完，董临就蹲在周悬面前，露出那宽阔的脊背。

　　金稻扶着周悬趴在背上，跟着往外出，正好见着董泽带着一队人马浩浩汤汤地过来了，夜色中火把明亮，远远瞧着如同见不到尾的火龙。

　　董泽一身便衣，翻身下马跑到周悬面前：“大人如何？”

　　“无事，”周悬轻笑，他酒量好，这会只觉得浑身暖和，脑袋清醒得很，“就是可惜了那五名小兄弟。”

　　“大人无事就好，”董泽颔首，“卑职这就去追赶毒妇，请大人放心！”

　　周悬闭上眼睛没答话，董泽见状也就知趣地行礼告退，马蹄阵阵，火龙般的队伍再度向前冲去。

　　“回去好好歇歇，”金稻小声地掀开马车的帘子，“我不便过去，就不跟着走了。”

　　周悬坐在车里，依言点头，不自觉地摸向自己腰侧，然后脸色倏然变了。

　　“我的香包！”

　　他猛然站起来，甚至被矮小的车厢撞到脑袋：“那个青绿色的，一直带在身上的......”

　　那个景瑛亲手绣了，送给他的香包。

　　*

　　薛茸趴在马背上，迷迷糊糊地几次快要睡着。

　　她时而清醒时而昏沉，又暗暗吃惊这匹被自己小瞧的马居然能跑得这样快，以前每次栗先生为它擦水刷毛的时候，她都要笑两句没见过走得这样慢的马，不如杀了吃肉。

　　更何况，这马身上，结结实实挨了好几刀，血已经凝固不流了，马脖子上的长鬓扫着她的脸颊，热烘烘的。

　　“好马，我一定给你喂胡萝卜吃，”薛茸伸出手拍拍马儿的脖子，她下颚被周悬捏得乌青，此时仍隐隐作痛，“但是，你要带我去哪儿呀？”

　　她直起身子向前看，是不认识的一片庄稼地，黑夜暗暗，只能模模糊糊看清个轮廓。

　　“你真厉害，”薛茸自语道，“怎么能叫来一大堆马蜂呢，教教我可好？”

　　她不去想栗先生此时的处境，或者说是不敢想，毫不怀疑如若马蜂来晚片刻，自己定会被周悬拧断脖子，只得又把头轻轻伏在马背上：“不过贼不走空，老娘我也摸走了周狗的东西。”

　　薛茸终于露出个笑来，眯着双狡黠的眼睛看向自己掌心。

　　躺着一个粗劣的，缝得歪歪扭扭的小香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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