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擒故纵

　　陈宇申请到了审问刘峰的批准文件，然后开车载着吴振峰和赵启渊一起去看守所。
　　看守所在远郊的一处山坳里，刘峰的死刑判决已经下来了，接下来是漫长的复核和等待死刑的过程。按现在的国内外形势，他大概率死不了，不过鉴于此人之前态度恶劣，拒不交代，今年的KPI可能会送给他也不好说。
　　陈宇在城郊的加油站给汽车加油，在车里等待的时候他哈欠连连，吴振峰看了一脸嫌弃：“年轻人，别仗着底子好不爱惜身体，你这是纵欲过度了吧？”
　　陈宇脸一红，不服气地说道：“对啊，我有性生活，你没有。”
　　“你得瑟啥？我好心关爱一下你，你还讽刺我？”
　　吴振峰让陈宇下来，叫赵启渊负责开车，这样陈宇可以去后座眯一会儿，好应付等一下的审问工作。
　　陈宇没跟他抬杠，乖乖下来在后座一倒。
　　“老吴，找个女人吧。”他提议，“组建一个家庭，生几个孩子。”
　　“嗯，你和阿贵生不出来，我还可以过继一个给你们，怎样？”
　　“艹，不需要。”
　　吴振峰笑，“我觉得我这成长速度有些快，前两天还嫌我逆反，这两天马上开始催婚。”
　　“你也老大不小了。”
　　吴振峰摇头，“算了吧，我有狗了，挺好的。”
　　“狗也就陪你十几年，十几年以后呢？”
　　“那就……再养一只狗。”
　　赵启渊插进话来：“陈队，嫂子不是小薇了？你有新嫂子了？我都没见过小薇呢，你能把小薇介绍给我吗？”
　　吴振峰很凶地吼了一句：“闭嘴，开你的车。”
　　赵启渊立刻闭嘴，但是他又后知后觉地吃到了一个大瓜，“新嫂子生不出孩子啊？陈队，这……你确定这不是你的问题？小薇也生不出来吗？”
　　吴振峰忍不住骂：“让你闭嘴，听不懂人话啊？”
　　赵启渊这些真不敢吱声了。
　　陈宇还想继续催婚的话题，然而吴振峰嫌他烦，在车里放了一首歌。
　　靡靡之音很快让陈宇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看守所已经到了。
　　两个人把准备的材料带上，然后和看守所这边沟通，接着去审讯室等待。
　　没一会儿刘峰过来了，他现在是死刑犯，虽然看守所这边不至于给他上手脚铁镣，但是带过来的时候还是用了手铐。
　　进了审讯室，陈宇示意把手铐去掉。
　　吴振峰看着年长一些，他就坐在主位，陈宇坐在他旁边打开了笔记本和材料，赵启渊把审讯室的门一关才意识到自己没坐了，于是在那里到处借椅子，不过没人打算理他。来的路上陈宇还在担心吴振峰一没证件二没手续，能不能跟进来，不过负责接待的狱警都没仔细查看吴振峰的证件，陈宇交了申请和书面材料，简单交接以后三个人就一起进来了。
　　陈宇看了看准备的几个问题，再看了看刘峰，发现两年在看守所生活的经历，已经让他两鬓斑白，整个容貌都有了很大改观。
　　等待死刑的日子的确非常难熬，这比死刑本身可怕得多，基本上没有人能经受这种精神上的折磨，该说的不该说的，在这段时间里基本都会说。
　　然而刘峰是个意志力极其坚定的人，除了承认在农民房制毒，承认教会许忠鸣制毒，其余的他都没有多交代，他坚称制毒是自己学会的，凭借查阅网上的资料再加自己钻研足矣，他就是中国版的绝命毒师。大概漫长的等待也使他明白一个道理，他十有八九是死不了的，等缓刑期一过，就是移交监狱，在那里度过漫长的二十年后，说不定还有重获自由的一天。当然那对他也没那么重要了，总之他不再恐惧，监狱生活并不会吓倒他。狱警告诉陈宇，刘峰甚至利用闲暇时间在写作。
　　他写的东西在电脑硬盘里，吴振峰拜托狱警拷了一份出来，说要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线索。
　　吴振峰临时改了主意，他扭头让陈宇先按准备好的流程提问，然后自己坐在旁边划拉刘峰写的小说。
　　刘峰的文笔没那么好，但是写起点玄幻文也够用了，他的故事已经写的很长，里面是一个炼金术士寻找珍贵材料研制配方在异大陆闯荡的历险记。故事和一般种马文不一样，竟然没有和各种美女乱七八糟的艳遇，炼金术士的伙伴是一条幼龙，可以幻化为各种形象，基本和孙悟空差不多了。
　　吴振峰迅速浏览的时候，陈宇已经开始审问了。
　　他开门见山地问刘峰，“张磊这个人，你认识吗？”
　　吴振峰抬眼看了看刘峰。
　　刘峰的脸上波澜不惊，“哪个张磊，叫张磊的人很多，给点提示。”
　　陈宇道：“我们已经抓到了张磊，他就是会制作蓝冰的人，也是他教会你怎么制毒的，该交代的他都交代了。如果你配合调查，也许会影响死刑判决的复核，你想清楚。”
　　“既然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你们为什么还来找我？”
　　“你以前在三中当化学老师期间，全校一共有三个张磊，全国身份证信息统计的张磊，有12万多，而这个张磊，早就飞黄腾达，一出手买个上千万的钻戒都不在话下。只是他的那个价值连城的戒指，落到了殷亮手里，他一直想找回来，他没找你帮忙吗？”
　　“我不知道这件事情。”
　　刘峰如此油盐不进，陈宇并不吃惊，不过他还是硬着头皮继续下去，“你不肯说，那我来说说这个张磊的故事。张磊和刘峰一样，拥有普通的名字，但是他是刘峰见过最特别的男孩，他很漂亮，笑起来很阳光，富有感染力，尤其是一双明亮的眼睛，总是吸引你的注意力。像他那么好看的男孩，学习成绩还特别好，尤其是化学，每次考试都遥遥领先，他非常感激你，因为是你给他开小灶，帮助他，指点他，甚至在后来，你发现他的天赋如此突出，你自己都望尘莫及，所以你非常喜欢他。他的家庭很不幸，在某种程度上，他性格敏感脆弱，需要别人的关注和爱护。后面的细节，他没说，我猜测是这样的，某个只有你和他独处的下午，你们之间发生了不可告人的关系。”
　　吴振峰再次抬头看了刘峰一样。
　　陈宇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给刘峰一点缓冲的时间，他拧开自己的保温杯，吹了吹，喝了一口绿茶，眼睛一直观察者刘峰的反应。
　　放下茶杯，陈宇继续，“你是个深柜吧？张磊太优秀了，考上了最好的大学，离开了学校，也离开了你。而你，你不过是师范大学毕业到中学里任教的一个凡人，以你的资质根本考不上张磊的大学，你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但是每年暑假，张磊还会回来，和你……但是后来，新世界吸引了张磊，他渐渐和你划清界限。那些年里，你随大流找个女人结婚生子，传宗接代的任务至此完成。只是在你老婆大着肚子的时候，你就不安于室了。外面同、性、恋的圈子太乱了，你不敢也不屑瞎找，所以你向自己的学生下手，你离开学校的真正原因，不是跟校长吵架，而是你在校长室被狠狠地骂了一顿，校长不想把你逼上绝路，只要求你自己离开学校。所以你后来到乡下的中学教书，但是也很不如意，你的日子越过越差，直到有一天，张磊又回来了。”
　　陈宇说得很慢，说到这里他又开始喝茶，突出嘴里的茶叶渣子，他才悠悠说道，“这些过往，对张磊来说很不堪，所以他没有提过，也只是我的猜测，说得不太符合事实也难免，不过我敢说八九不离十吧？”
　　“你爱张磊，即便明天就要执行死刑，你也不想把他交代出来，他那么美好，值得一个幸福的人生。是你配不上他。拥有过他，对你来说已经满足了。”
　　刘峰低着头，眼泪滴下来，落在他的囚服上。
　　陈宇和吴振峰对望一眼，轮到吴振峰上场了。
　　吴振峰弯下身，从脚下的包里拿出一本书展示给刘峰看，“这本书是从你那边拿的，最近我也在看这本书，想不到还挺好看的。”
　　书名是《炼金术起源》。
　　“你是个很有才华的化学家，可惜生错了年代。要是你出生在当时的欧洲，设想一下，伦敦股票交易所里是怎样一副热闹的场景啊！那真是化学家的黄金年代，一个成功的配方就可以让炼金术士一夜暴富，一战成名，得到所有人的顶礼膜拜。当时的人们，相信化学可以点石成金，可以练出让人长生不老的仙丹，最不济可以研制出可以融化一切的神奇药水。至少最后一项，差不多算是实现了，连黄金都能消失的药水被研制出来了，那能炼制出黄金的配方也肯定存在。如果张磊和你一起穿越到那个年代的伦敦，你们将会改变世界。”
　　顿了顿，吴振峰把书推到一边，“我们再来说一说蓝冰吧。我又要说了，你们生错了年代。要是你们生在上世纪五十年代的纽约，那也是很不错的。当时有几千万人都在嗑药，安-非他命是一种常用非处方类药剂，不计其数地可乐从每一家小卖部里卖出去，每一瓶里面都搀着□□，人们如此迷恋可乐，是因为它的广告做得好吗？那一代美国人被怎么称呼的来着？对，垮掉的一代。但是那又怎么样呢？那个国家也没有垮掉，经济依然高速增长着。现在的好莱坞明星，有多少都是沾染过毒品的，然而那又怎么样呢？他们依然光鲜亮丽，受万人景仰。抽了一辈子鸦片的张学良甚至活到了九十多。说到底这就是政治，就是利益，就是专、制和独、裁。在欧洲的很多国家，人们依然快乐地磕着药，享受幻觉带来的美好，在现今的美国，政府都在开办专门的机构兜售毒品，是我们的法律不允许罢了。当然你自己不吸，因为那些虚幻的快乐对你没有吸引力，你只是想用这个挣钱，让自己平凡的人生多一点点物质上的安慰罢了。就连这个，都不允许。这世界真是太不公平了。那些缉毒警，连个正经的公安大学都考不上，但是也混成了公务员，在媒体上，网络上接受赞美，然而那又怎么样呢？只要一点点诱惑，蝇头小利，他们也会跟着贩毒，跟着吸毒，太可笑了。而你，一个了不起的化学家，却被法律制裁，成为了阶下囚。”
　　陈宇忍不住看了吴振峰一眼，他说的话很有煽动性，简直让刘峰内心的火焰蹿升了起来。
　　是的，刘峰就是觉得屈辱，觉得这个世界在与他为敌，他只是生错了年代，生错了国家。
　　“张磊已经挣得了第一桶金，他彻底脱离泥沼了，他可以过上他喜欢的生活，哪怕最后陪伴在他身边的爱人不是你，你也认了。因为那是他应得的。在这个年代，他已经够屈辱了，一个没落的化学家，值得幸福的人生，也只剩下幸福的人生了。你偷偷观察过他，发现他现在的爱人很优秀，比你英俊，比你温柔，你唯有祝福他。”
　　说到这里，吴振峰突然道：“你看看我旁边这位警官，有没有觉得眼熟？”
　　刘峰转移视线，去看身着警服的陈宇。
　　他想起来了，陈宇有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当时凶神恶煞地堵在他命运的路口。
　　陈宇像死神一样英俊，又像死神一样恐怖。
　　吴振峰道：“你真觉得那辆奔驰车刮了钱家乔，你们因此被警察盯上了，这仅仅是一个巧合吗？”
　　陈宇都愣住了。
　　吴振峰冷笑，“没错，当时开着那辆奔驰车的，就是张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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