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外婆——”
　　天刚暗下来，平时宁静的小院再次迎来了那个闹腾的客人。
　　侯醉提着一个大保温箱跑进来时，许珂正好拿着碗筷从厨房里出来。
　　“你们来得可真准时。”
　　“炒了几个硬菜。”熊哥将手上的另一个箱子放在桌上，捋了捋衣袖就往厨房走，“老太太，做什么好吃的呢。”
　　厨房不大，明显看得出新装修过的痕迹。
　　秦女士正好将锅里的菜装盘，见到他还挺开心的:“小侯来了。”
　　程默洗了洗手，见到他也打了个招呼。
　　“熊哥。”
　　“程默已经来了。”侯雄自然上手帮厨，一边接过老太太手上的锅铲一边扭头说，“正好我这次新做了一些卤味，你尝尝看有没有什么进步。”
　　“好啊。”
　　“默默，尝尝刚出锅的红烧肉。”秦女士挑了一块纯瘦肉夹到程默嘴边，手上的水渍还来不及擦干，程默就低着头很快地咬走了它，在老太太期待的目光中竖起了大拇指。
　　“好吃！”
　　侯雄有些惊讶地看着两人这放松地相处氛围，竟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小侯啊，再炒盘青菜就可以了。”老太太折了回来，“整点素的，我这年龄上去了，消化能力就不行了。”
　　“您放心吧。”
　　侯雄将锅清洗了一遍放在煤气灶上，“特意给您熬了点南瓜粥带过来的。”
　　“对嘛。”
　　秦女士立即投来了赞许的目光，“我就说你这小伙子挺会为人处世的。”
　　“外婆——”
　　侯醉的声音实在尖锐，嚷嚷得老太太瘪了嘴。
　　“又！又嚷什么呐！”
　　家有两大喜宝的感觉。
　　“怎么来这么晚？”秦女士刚走，许珂就又走了进来，厨房里满是油烟味，抽油烟机开着都不顶事儿。
　　“店铺那边有点事。”
　　许珂抽了两张纸擦了擦手，漫不经心问道:“打算卖点什么？”
　　“市中心的位置。”侯雄抬了抬下巴，像是在认真思考，“卖点什么都不太好做。”
　　眉尾一挑，许珂半倚着洗手台，忽然说:“你经常出去拉货，能顾得上吗？”
　　曾经开那个小超市也只是觉得那个地方空着是摆设，没上多大心，现在说是开店，倒的确有些突然了，连许珂都不知道他的计划。
　　侯雄眸子一暗，唇边的苦笑被侧身的阴影挡住了，许珂没能看见。
　　“三十了，这么多年都这么过来了，但是这条路的生意就是时好时坏，有个铺子在那儿，也算是一点不动产嘛。”
　　他说得很现实，许珂明显能够感受到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一种颓败气息。
　　或许是年轻时候太过肆意，让他开始瞧不起现在一无所成的自己，反观同一时期的申老二，确实有了明显的差距。
　　许珂想了想，开口说:“可以听听我的建议吗？”
　　侯雄惊了一惊，像是被他的态度吓到了:“珂爷，你这么客气我都有点不习惯了。”
　　许珂双手支在洗手台上。
　　侯雄关了火，起了锅。
　　“你有话就说，我什么时候拘着你过。”
　　许珂看着他的动作，真就以客观的角度提了建议:“商业中心的两间门面，在地理位置上的确很有优势，但是那个地方，地位阶层思想太重，若是你自己开业，没有人缘，风险太大。”
　　“我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侯雄将锅仔仔细细洗了洗，略微抬了抬头，“确实有点困难。”
　　“但是你可以租出去。”
　　闻言，侯雄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许珂又继续说:“据我所知，商业中心有几家店铺正有意扩充门面，但是地理位置优越性让那里几乎没有余路，所以，其实你这店铺，对某些人来说的确是个香饽饽。”
　　侯雄转过身，双手环抱在胸前，像是在犹豫，又欲言又止。
　　许珂看出了什么似的，笑了笑:“但是呢，我有一间小店，想租给你。”
　　“租给我？”
　　“我想开一间接地气的餐馆。”许珂缓慢地说，“可是无奈，找不到合适的厨师。”
　　侯雄诧异地望着他:“……你说的，不会是你家开那个私房菜馆吧？”
　　“不。”许珂坚定地强调，“那不是‘我家的’，现在它已经是我的了。”
　　侯雄本来以为他又会胡闹，但转念一想，他说的也的确像是建议。
　　“为什么不是雇我当主厨而是把店租给我？”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许珂两手一摊，无所谓地说，“替别人打工和做你自己的老板，这概念，直接将你的奋斗目标升华了好吧，没准哪天，你就直接将店盘过去了。”
　　“再说了。”他起身将那盘刚炒好的青菜端了起来，边往门口走边说，“谁让你做饭好吃呢。”
　　许珂压根不会在他们面前说什么煽情的话，这句背过身去的认真的称赞已经是顶了天了。
　　不知为何，侯雄的鼻头都开始酸了起来。
　　里屋的餐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像是过节似的。
　　“我提一个啊。”侯醉拿着橙汁起身，有模有样地学着商业做派，严肃地说，“首先，恭喜咱们美丽动人的秦女士进入广场舞决赛！”
　　“哎哟，我滴个乖乖。”秦女士这时候倒谦虚上了，好像今天白天积极收行李的人不是她似的。
　　她拼命将侯醉拉了下来:“非得逼我一个老太婆翻白眼，你给我消停点吧！整天丢人现眼！”
　　“啧！这有啥不好意思的！外婆，您做的那都是光荣的事儿！”侯醉不乐意了，两个人又开始了你来我往的斗嘴模式。
　　程默第一次见这阵仗，总觉得，这俩才更像亲生的。
　　这样想着，他没忍住看向了身旁坐着同样看戏的许珂，瞬间感觉人生几何。
　　觉察到他的视线，许珂的注意力一下就被拉了回来。
　　“怎么了？”他凑近了问。
　　程默微微摇头，贴近他耳边才轻轻说:“外婆看起来很喜欢侯醉呢。”
　　听了悄悄话的耳朵害了羞，许珂忍着耳尖泛红时的微动，侧脸欲与他对视，程默像是有感应似的小弧度退了开去。
　　许珂被他的反应逗笑了。
　　“不是。”他忽然说话，声音不小，坐他另一边的侯雄也不自觉看了过来。
　　程默没明白他的意思，下一秒，碗里就多了一个鸡腿。
　　“咱们默默多吃点。”秦女士懒得给侯醉做思想教育了，直接将凳子往程默旁边挪了挪，顺手还直接将她做的那盘红烧肉搁在了他面前，“红烧肉吃个够，都是给你做的。”
　　“啊？嗯，好。”
　　程默有些不自在地咬了咬唇，而后又莫名觉得温暖，“谢谢外婆。”
　　“啧啧！外婆！你可真偏心！”侯醉咬着筷子，装作心灵受到伤害的样子，“明明我吃一口肉你都嫌弃我吃得多了！”
　　秦女士被他烦得头皮发麻，故意给他添了一碗南瓜粥换掉了他手上端着的白米饭。
　　“吃吧，我可是把我的最爱都分享给你了。”
　　侯醉嘴角一抽，直接原地石化。
　　“……倒也不必如此疼爱我的……”
　　程默觉得有意思极了，这一瞬间，那盘红烧肉都香了好几个度。
　　“看到了吗？”
　　许珂不知何时又靠了过来，程默眨着眼睛，正打算问看什么，他就已经悄悄凑到了他的耳边。
　　“外婆最喜欢我喜欢的。”
　　他的话如同加了蜜，不品尝都甜得泛香，程默愣愣地将头埋低，试图将脸上的不好意思藏起来。
　　许珂重新坐了回去，板正的腰身挺立，看起来严肃极了，可唇角那收不住的笑意，倒是越来越深。
　　晚饭结束后秦女士催着几个高考生回学校，熊哥本打算留下来明天送她去机场，被她强烈拒绝了。
　　“我们那么多人坐大巴车去，哪用得着你送。”
　　一出门，叫的车已经到了。
　　程默打了个小小的呵欠，揉着眼睛就要去开车门，却被身后的人揽了过去。
　　“熊哥。”
　　许珂将胳膊轻轻搭在程默肩上，随意说道，“你们先走吧。”
　　侯雄不解，但仍旧点头拉开了车后座，一把将侯醉推了进去。
　　“珂爷。”半个身子迈进去，侯雄忽然想起来什么，转头看向他，“那件事，我认为可行。”
　　许珂咧嘴笑了。
　　等车没影了，程默才迷糊地眨巴着眼睛，偏过头望向他:“哪件事啊？”
　　许珂低头用鼻尖点了点他的脸颊，掌心自然揉着他柔软的发顶，声音轻柔:“困了？”
　　程默有片刻发懵，半晌后才茫然地点了点头。
　　他确实有些困了，连被许珂跳了话题都懒得追究。
　　“那就先回公寓。”许珂扶了扶他的后脑勺，眼底满是柔情，“明天起早。”
　　七枫公寓就在对面，几分钟的路程。
　　程默能够接受早起，但是就是不能晚睡。
　　许珂知道这一点，直接牵着他的手过了斑马线。
　　或许是确实有点晚了，身后的尾巴跟得也松懈了起来，许珂借着店面橱窗扫了一眼，眼神冷冽。
　　进了大门，刚走了没多久，远远的，沈曦就看到了两人。
　　“默默。”
　　许珂应声望去，牵着程默的手紧了紧，又迟疑地松开。
　　似乎是手上的力忽然没有了，程默不太习惯地搓了搓手指，耷拉的眼皮终于抬了起来。
　　“去吧。”许珂下巴一点，抬手弄了弄散在他眼角的额发，带着哄人的语气，“明天早上我让张叔过来。”
　　程默没动，就只是盯着他。
　　“怎么了？”许珂问他，两人中间隔着一段距离，有些刻意，明显到程默心里难受。
　　明明是他自己要求的拉开距离，可此刻倒显得他矫情了。
　　沈曦也不催，就站在公寓楼下等着他。
　　程默叹了一口气，自顾自地上前迈了一步，张开双手，唇角带笑。
　　“抱。”
　　一向清冷的人语气一软，尾音一拉，像极了一只撒娇的猫。
　　许珂瞳孔一振，下意识地朝沈曦的方向看去，程默却是满不在意，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
　　腰上的手收得很紧，许珂脚步却没退。
　　“晚安。”就像是真的只是求这么一个拥抱，程默心满意足地抽身离开。
　　少年的背影修长，在夜风里显得格外渺小。
　　许珂在原地僵立了良久，直到程默留在衣领边的香气被风吹散。
　　他忽地笑了，在夜灯下，莫名有些吓人。
　　就一刹那，快门的声响便惊动了他。
　　许珂神情一冷，往前走了几步，没一会儿整个人都裹进了间隔均匀的暗色里。
　　把着安全距离的人倒像是在犹豫要不要跟随，低头确认的瞬间整个人被踹到了地面上，事发突然，他来不及护住相机，镜头已经碎了。
　　许珂单手插兜站在他面前，低头俯视的目光极为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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