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撞见

　　一月一日的清晨，代弋再次翻出来周木给她发的韩察的婚纱电子请柬，穿着白色婚纱的女子站在一旁挽住韩察的手臂，笑容灿烂，这张面孔代弋从未见过，并不是他的青梅竹马，小依。
　　代弋没有想到的是，半年前韩察的话，就像是为了提前通知，为她打一针预防。可那时她怎么相信，还那么爱她的韩察，突然就娶了别人。
　　代弋一直有个预感，他们之间不会有未来，她害怕婚姻，而他，需要一个等他回家的妻子，原来，她做不到的，一定会有人做到，所以知道他要结婚，她并不是太难过，但是，她也并不想祝福。
　　婚纱照上的韩察，眼神空洞，嘴角没有往日的笑容，代弋太清楚韩察爱一个人时的模样，所以，她不难过，或许就是因为她在韩察的双眸里看不见爱意。

　　那天清晨，代弋匆匆忙忙订购火车票，由于放暑假，回家的人比较多，她只能订购站票，挤在拥堵的走道里，可是那天，老天就像与她作对，火车晚点，第1趟火车，换乘的时候，还是晚点，最后一趟，她在一座陌生的小城下站，到站的时候，已经是凌晨12点，原本预定的火车，在嘈杂的候车室，反应过来时，火车已经开走了。
　　火车站的小旅馆，有来来往往的住客，代弋躺在那张小小的木床上，昏暗发旧的灯光照在头顶，白色的被子已经发黄，干瘪的枕头上有一股难闻的气息，代弋掏出手机，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关机，在包里找了半天充电器，终于等到开机，可是手机屏幕上，依旧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期待的电话或是信息。
　　□□空间里，韩察胸前挂着一朵大红花，在人群的推搡下，他背起自己的新娘子，往婚车的方向而去，走在最前方的韩察，没有任何录到他的表情，只是那个背影，在嘈杂的人群中，看上去有些落寞，或许此刻他的眼中充满爱，激动得热泪盈眶，又或许，是热泪盈眶，但眼中除了悲伤就是不舍。
　　代弋放下手机，关闭暖黄色的灯，将双手枕在头下，高高的墙上那个小小的四方形玻璃窗里透出一点点微亮的光，代弋的脸隐藏在黑暗里，她翻了一个身，将眼角的一滴泪水隐藏在泛黄的枕头上。
　　她觉得，这一天过得太慢，怎么也等不到天黑，怎么也等不到天亮，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长得她将他们所有的过去回忆了一遍又一遍。

　　风吹过一阵又一阵，冬眠的小镇从沉睡中醒来，嫩牙偷偷地伸出脑袋来，闻着春的气息，开始编织大地的新衣。
　　庄稼地里，人们忙碌起来，耕地，烧草，岀粪……将田头打扫得干干净净，唯独那一片一片的油菜地里，在风里，一片一片的绿油油.
　　春天到了，似乎一切都变得好起来了，阿婆常常到小镇后面的桃林散步，韩爷爷总是跟在她的身后，他们总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常常都是嘘寒问暖，今天的问题，明天阿婆又会继续问题。
　　他们像是不熟悉，却又格外地有默契。

　　似乎一切都变得好起来的时候，韩爷爷却生病了，韩爷爷生病了，阿婆像丢了魂那般，清晨站在风里的分叉口，阿婆的目光又变回了许久以前，没有光，没有温暖。
　　她站在风里等了一辈子的人，骑着单车的少年，突然有一天从小镇上消失了。
　　阿婆静静地坐在阳台上，目光盯着远方，她问三千：对面的人家，为什么不开灯。远远地望去，原本灯火阑珊，今晚，依旧乌漆抹黑一片，三千将一杯温水递给阿婆，缓缓地坐在她的身边，目光与阿婆望向一个方向，偷偷地叹了一口气，她回答：许是睡觉了。
　　阿婆将水杯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似信非信地点头。
　　回去吧，夜里风凉。三千牵起阿婆的手，慢悠悠地往回走，时不时地回头望着斜对面的那栋房子，依旧是除了那盏路灯，窗户里的灯光再也没有照到地面上。
　　快一个星期了吧。三千在心里这样默念，韩代弋说，韩爷爷只是旧病复发，回城里只是为了复查，但出现了新的状况，必须留院观察一个星期，他让阿婆和三千放心，爷爷的病情并无大碍，一个星期后就可以回小镇了。
　　但是今天，是一个星期的最后期限，而对面的窗户里，依旧是一片黑暗。
　　三千把阿婆送回房间，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打开手机，有一个未接电话，她兴奋地从床上跳起来，是韩代弋。
　　她迅速地冲出房间，跑到阳台的最边上，假装冷静地与马路上的人招手。这时候，送他们回来的小汽车已经缓缓驶过三千家的门口，韩爷爷坐在轮椅上，看到阳台上的三千，露出微笑，缓缓地招手。
　　韩代弋推着韩爷爷的轮椅，进了大门，院子里的路灯，一下子就亮堂起来，过了一会儿，每个窗户里都亮起了灯光，马路上，路灯照不到的地方，窗户的形状又落在了地上，形成了一扇又一扇变形的窗户，马路上的树叶，镶在窗户里头，像某一种行为艺术，传输着一种扭曲的美。
　　灯光照亮了整栋屋子，三千兴奋地跑回阿婆的房间，轻轻地凑在她的耳畔：阿婆，对面的人家窗户里亮起了灯光，整栋房子都发着光。
　　假装熟睡的阿婆，身体一动不动，等三千走出屋外，听见轻轻的关门声，她缓缓地坐起身体，掀开被子下了床，慢慢地移到窗户边，拉开遮光窗帘，果然，对面的人家亮起了灯火。
　　阿婆的嘴角微微动着，仿佛是说：回来就好，平安便可。窗外的路灯映在玻璃窗上，照在阿婆的脸上，她的眼中，像是含着泪，她的另一张脸，印在玻璃窗上，像是夜晚的雨露，顺着玻璃窗往下流，挂着两条泪痕。

　　日子安安静静地过了一段时间，轮椅上的韩爷爷杵着拐杖，可以在小镇的四周绕一圈。三千与韩代弋一前一后地骑着单车，又可以飞驰在梧桐树下。
　　只是，周止已将三千约到小镇后的桃林里，为她递上了一封情书，他说：小千妹妹，这段话闷在我的心里已经很久很久，今天无论如何你都要听我说完。
　　三千试图打断……
　　你听我说完。
　　三千就这样静静地靠在桃花树上，手里把玩着与韩代弋从小镇上淘来的玩偶。
　　我喜欢你，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是从见你的第一面，又或许是长大的某一天里，我不知道，这种感觉在我的心里萌芽滋长，我努力地控制压抑，可是它就像一棵茁壮成长的小树，越是喜欢你，我就越控制不住他的生长，如今，它就快要撑破我的胸膛。小千，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你不必为此感到烦恼，我知道，你一直把我当成哥哥，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把这十几年的陪伴，换成一点点的爱情，那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
　　卑微地、压抑地将自己的情感表达完，他始终，不敢确定地问，从小长这么大，除了亲情与陪伴，在你的心中，可曾有喜欢过我半分。
　　止已哥哥，如果有下辈子，我们不要提前遇到，在喜欢的年纪偶然相遇，不要产生让我们一辈子都分不开的亲情，或许那样，我能在喜欢与陪伴之间给你一个想要的答案。
　　三千这样回答，因为连她自己也不知道，那一份习以为常的陪伴，到底是将一份萌芽的喜欢熬成了亲情，还是因为小半生的陪伴里，所谓的喜欢原本就是那一份不成熟的亲情。
　　他们的陪伴确实太久，已经无从得知到底是喜欢还是想占有。
　　但无论是哪一种，他们之间永远有一种割不断的关系，叫做守护。
　　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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