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澄

　　众人纷纷循声望去，魏昭珝不做声响，一手暗地里握紧了榻沿。只见魏昭旻大步流星往殿内走来，神色严肃，身后跟着着一身黑衣脸戴银面具的陆怀绮，从进殿那一刻起，他的目光就放在了跪在殿中的安墨澄身上，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安墨澄扭头对上他目光的一瞬，陆怀绮嘴角轻轻扬了一下，那个浅淡的笑让安墨澄的心安定下来。
　　一番礼毕之后，两人站在他们身旁，陆怀绮目光飞霜，魏昭旻开口道：“皇兄，今日斗胆闯了你的兢业殿，还望皇兄恕罪。”
　　魏昭珝神色微动，道：“二弟，今日之事与你无关，你何必来趟这一滩浑水。”
　　魏昭旻昂首道：“方才臣弟听代大人的话，深觉此事与我息息相关，江如练是我的翊赞，他是听我的命令行事，要是他有谋逆的嫌疑，我也就有谋逆的嫌疑。”
　　魏昭珝道：“二弟言重了，其中的关系朕自会分晓清楚。”
　　魏昭旻道：“皇兄圣明，臣弟自是信的。除方才讲的外，我也刚好知晓其中内情，要是我不来作证，安大人也要枉死了。”
　　安墨澄微微抬头望向了陆怀绮，只见他对着他轻轻点了一下头，安墨澄又暗自想着：“难道王爷已经知晓了全部真相？”
　　魏昭珝把手交叠在膝上，目光冷冽，开口道：“哦？二弟知道些什么？且说来听听。”
　　魏昭旻道：“缉查司被盗那晚，安大人与江翊赞都与我在一起。”
　　代嵘质问道：“王爷，刚才审问安墨澄时，他可一点也没提及此事。”
　　安墨澄仔细听着，心中盘算着怎么与他们应和。
　　魏昭旻稳稳道来：“安大人是受我之托，为我保守秘密才没有讲出来，我没有想到安大人竟如此信守承诺，到了这等危急时刻也没有讲出来，看来我没有认错人。”顿了顿之后，他继续缓缓说道：“我常年在外征战，来京之后听闻香罗院是个好去处，一时没有忍住便在那晚带着江翊赞乔装偷偷去了，可不想恰好碰上在香罗院附近办事的安大人，臣弟深知身为皇族出入这些风月场所不免会让皇兄蒙羞，要是传出去自己也更是难堪，所以就拜托了安大人无论如何要为我保守这个秘密。”
　　香罗院是何种地方？兰台城中最有名的妓院，安墨澄没料到他们竟找了这样一个理由，他瞧魏昭珝的脸上没有丝毫的难堪之色，一点也不像是做了这种事的人，一时之间竟还觉得有些好笑。
　　魏昭珝跟代嵘的脸色却没那么好看，韩云岫站在一旁用颇有些怀疑的目光看着魏昭旻，说道：“王爷为人刚毅正直，一点也看不出会是去那种地方的人。”
　　苏载义插嘴道：“王爷又不是石头，他也是男人。”转而他又朝着安墨澄道：“安大人，我说你也太讲义气了些，这都生命攸关了，还不说实情。”
　　安墨澄心里哭笑不得，脸上平静如常，说道：“君子重然诺，既然答应了王爷，便就要说到做到。”
　　代嵘气急败坏，又走上前来拱手说道：“国主！方才这个侍卫已经说了，他当晚亲眼所见那人就是安墨澄。”
　　陆怀绮双手背在身后，冷峻道：“代大人，王爷所言难道还有假？他与安大人又不是至交，为何要包庇他？”
　　说这句话时，安墨澄瞧见他冷眼看着魏昭珝，语气森然，安墨澄捏了一把冷汗。
　　陆怀绮继续道：“代大人，代峰焘是自取灭亡，你的深仇大恨，大可不必找到安大人身上。”
　　代嵘反驳道：“对，我是恨你们，可你们也没资格喊冤，那晚闯进缉查司的人分明就是你们，安墨澄与阙外贼子陆怀绮的关系也不是他所说的清水之交。”
　　魏昭旻大声质问道：“代大人！你的意思是我说的都是假话了？你是不是也该告我是谋逆一党啊？！”
　　代嵘拱手垂眼道：“不敢，王爷。”
　　陆怀绮朝代嵘那边走去，然后把眼神转向那个站在他身后的侍卫，开口逼问道：“那好，你作为人证，你再来给我们讲讲当晚你见到了什么？”
　　那侍卫有些慌了神，瞥了一眼坐在上面的魏昭珝，道：“那晚我本抓住了两个黑衣人中不会武功的那人，拉扯中，我见他左手有两根断指，跟安大人的一模一样。”
　　陆怀绮笑了笑，继续追问道：“那他既不会武功，他又是怎么从你手上逃脱的？”
　　那侍卫道：“他的同伙，把他从我手里抢走了。”
　　陆怀绮不给他思考时间，立马问道：“怎么抢的？”
　　侍卫道：“将我打伤，然后抢走了。”
　　陆怀绮道：“打的哪里？用什么打的？”
　　侍卫咽了一口唾沫，开口道：“用剑割伤了我的手臂。”
　　陆怀绮双眼死盯着他，道：“哪只手？”
　　侍卫慌张答道：“左手。”
　　陆怀绮看着他轻笑了一下，站直身子，道：“好，那你给在场的各位看看你的左手手臂。”
　　那侍卫站着不动了，也不说话，滴滴汗珠从双鬓流下来。
　　代嵘斥道：“为何站着不动？给他看啊！”
　　那侍卫依旧僵直了，陆怀绮沉声道：“代大人，莫要再逼了，我看他手上根本就没有伤。”
　　代嵘睁大了眼睛，亲自跑去掀开了那侍卫的袖子，发现什么痕迹也没有，他怔怔垂下双手，眉眼中竟是惊骇之色。
　　魏昭珝坐在榻上，双眼看着那侍卫，轻悠悠说道：“说，你为何要作假证？可是听他人之命？要是对朕有半点欺瞒，可是会连累全家的，你好好想想清楚再说。”
　　那侍卫浑身发抖起来，跪地道：“没有！没有人教唆我，是我自己记错了！”
　　安墨澄低头沉思，如今这场面再清楚不过，魏昭珝的话是威胁。
　　陆怀绮笑了笑，转身站回到了安墨澄身边。
　　安墨澄也为自己辩解道：“顾夫人，你还记得除夕之前，你上过门来说过的话吧？我没答应你帮安允澈在春闱中舞弊，你便气急败坏说什么你要让我丢掉乌纱帽。顾夫人，我都已经将安府让给你儿子了，家产也不跟你们争，你还有什么不满，非要我死才罢休？你说说，代大人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精心准备这一套说辞来拉我下马，他是要给你白银万两呢？还是答应给安允澈谋一个高职？”
　　顾妧见居然让安墨澄逃过一劫，甚为不满，她再欲站出去与他争执，却被站在她身后的安允澈扯住了袖子。
　　苏载义终于松一口气，道：“国主，王爷都已作证了，如今事情已经无比清楚了，安大人是清白的，顾夫人的话不能全信啊，纵使跟陆怀绮有往来，可这等掉脑袋的事，想来他是必不会告诉外人的。安大人上任以来尽心竭力，卷宗既不是他盗走的，又怎么可能会是这乱党余孽，我儿吟风与安大人交好，他最是清楚安大人品性了。”
　　魏昭珝紧闭双唇，站了起来，在榻前来回踱步。
　　韩云岫此时突然站出来提醒道：“国主，安墨澄虽没有盗窃陆家卷宗，目前的证据也不能证明他是陆家余党，但他包庇李玉瑶在憩云府上演唱禁曲《如梦令》却是事实，按兰泽律法，安墨澄当被贬谪，不召不得回京。”
　　陆怀绮反背在身后的手又捏紧了拳头，安墨澄早就料到他们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他只是轻笑了一下。
　　魏昭珝眉眼间又闪出一抹阴鸷的笑意，站定后开口道：“李玉瑶藐视国法，演唱禁曲，当逐出兰台，永生不得回京；安墨澄包庇罪行，私赏逆臣贼子之曲，蔑视君威，当贬为苍州景陵县丞，遇赦不赦！”圣旨已下，魏昭珝又坐在了榻上，反问道：“安墨澄，这算不上是冤枉你了吧？”
　　安墨澄望着他勾了勾嘴角，随后附身下去磕头道：“国主圣明！”
　　苍州，兰泽最为偏远的地方，如果他死在那里，会有谁在意？他甚至不知魏昭珝会不会让他活着到苍州。
　　魏昭珝的话语声还在梁间回荡，殿外又响起一声长号叫着“急报”，殿内人又纷纷扭头望去，只见一人神色焦急地匆匆跑进殿内，高声报：“启禀国主，负黍已连降三日大雨，多条江流暴涨，河坝溃堤，山洪爆发，毁屋淹田，受灾严重！”
　　魏昭珝收起得意之色，转而神色严肃，众人皆骇然，安墨澄跪在地上，心道：“经过这一番变故，魏昭珝怕是已对怀绮有所怀疑，负黍洪灾，他们正好借机离开兰台，按如今的情势来说，这已是最好的选择。”
　　就这样，这个消息，结束了今日的惊心动魄，让一切暂时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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