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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迭(6)
天色将明未明,旭日方从树梢头露出半个角不到,飘忽的帷幔后现出人影,唐曼一个人坐在矮几旁,几上放了一只简素的小铜香炉,既不鎏金,也无镶嵌,被厚厚的灰覆盖。
晨光渐升,灰尘打着旋飘起,积在案上的就显得愈发沉重,如同她一夜沉甸甸的心,无法被任何阳光照亮。
事实上,她已经坐在这里整整一夜了,整整一夜,未曾合眼片刻。
从前不是没来过太守府,偶尔还会跟随母亲或妹妹在这里小住些时日,可是昨夜虽仍处旧地旧屋,心境却大不相同——无时无刻不惦记着一墙之隔却不能相见的母亲,忧惧着高赫因会用何种手段为难自己,甚至望着天边一轮明月,想起城外的袁遐。
阿兄冒着生命危险将她送回平舆,不知现在可还平安?
高夫人若知道先前杀错了人,发现阿兄还活着,他又该面临怎样的危险啊!
唐曼痛苦地皱起眉,眉心紧紧结成一团,清亮的阳光将她脸颊照得有些透明,睫毛如同飘忽轻盈的羽毛。
她闭上眼,走马灯似的回想过去跟妹妹一起住在太守府的情形。
早晨,后院能听到府中部曲操练铁矛,铮铮凛凛,铿然如碎玉裂冰;袁妠爱热闹,白天她和妹妹一起去街市看看,妹妹最喜欢吃的就是软糯糯的枣泥饵饼;到晚上,妹妹在灯下习字,她卧在旁边的凭几上看书,更夫脚步轻快,行走于回廊……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整座太守府寂静得像一座坟墓。
唐曼跪坐在房中,后背呈现出一种非常僵硬的紧绷,像一把被遗弃的弓,脖颈蔫蔫地弯曲着。
她感觉有些迷茫,很疲倦,疲倦得无法进行任何思考,但是她绝不甘心,只能一遍遍翻出记忆中尚存的温暖维持清醒。
对于平舆,似乎真的没有什么好留恋的。
妹妹远在清河,高夫人的野心昭然若揭,在这种情形下,要保全自身,她必须拼尽全力。
唐曼默默祈祷,希望顺利地将母亲带离这个是非之地,不要与高夫人再多纠缠。
如果高赫因不见她,就一定要另想办法。
一时清醒,一时疲乏,不知不觉又很多时间过去。
直到夜幕再一次变暗,她都一直静静地坐在这里,也没有任何人进来过,因此房中甚至不曾有灯光亮起。
门开了,“吱——”地。
唐曼从恍惚中惊醒,一个娇小的黑色影子嵌在朦胧隐约的月色中,先战战兢兢伸头朝里望了一眼,见有人坐在正堂,被吓了一跳,抖着缩了缩脖子。
“夫人,奴婢进来点灯。”
声音细嫩,还是个小丫头。
小丫头右手擎着灯台,左手拢成半弧护着烛焰,溜边朝着房中雁鱼灯架走近,那灯架正设在唐曼跪着的席旁。
一瞬间,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唐曼撑着地猛然站起身。
奴婢一惊,以为她是要逃跑,忙爬过去抓住她衣角:“夫人您不要出去!”
“是、是穆媪媪命我们看守您的,穆媪媪说,只要您踏出房门一步,就立刻杀了奴婢,请夫人饶奴婢一条生路吧。”
房间里很昏暗,小女孩伏在地上,哀哀哭泣。
从开着的门缝里,唐曼看到院中果然站着很多卫兵,她不愿惊动那些人,便转过身,蹲下低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善儿。”
“善儿,别怕,我没有要出去。”
唐曼按住她颤抖的手臂,漆黑的眸子直直盯向她,镇静地道:“我只托你一件事,请你转告高夫人,我与妹妹约定好回家后会寄信去清河,说明舅父病情,如今已经有数日了,妹妹不闻我音讯,恐怕会担心。”
善儿鼻翼翕动了一下,努力思索着她的意图。
机不可失,她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只能放手一搏。
“你只需要向夫人禀明即可,我答应你,没有高夫人的允许,我是绝不会离开这里的。”
“高夫人会不会责罚奴婢?”善儿怯怯问。
“你可以告诉她,是你守夜时无意听我哭泣自语,这才知道的。”
善儿两只手绞紧,半信半疑地仰面看看,见她神情严肃而镇定,好半晌,才幅度极小点点头。
又是一个夜晚,檐角的铜铃被夜风来回撞击,彷佛黑暗中童子啜泣一般凄厉,又像无数怨鬼争先恐后地跳下屋檐索命。
两天,她终于支撑不住,和衣卧在了榻上,手中一直牢牢握着那柄匕首,刀柄都让冷汗浸得滑腻了。
屋外虽有奴婢数个,然而除了这个叫善儿的和她说过几句话,其余清一色缄口不语,宛如被割掉舌头的泥人一般。
唐曼料想他们也是高夫人派来,便就不再多问了。
第三天,又是善儿推门进来,举着漆木案请她用饭。
她似乎放松了很多,唐曼撇了眼漆案上的食物,掩住口鼻,善儿也不再胆怯,还乖乖搀她到案前,边布菜边解释:“夫人,这是乳糜,用鲜奶和粟米煮成的,这是炙肝,常佐胡饼夹之,在咱们汝南很少见,都是高夫人和高府君爱吃的。现在府中多食凉州菜肴。”
善儿观察到她有些意兴阑珊:“是不合夫人口味吗?”
唐曼勉强朝她折了嘴角:“不,没什么胃口罢了。”
羊羹已经凉了,表面浮了层厚油,气味格外腥膻。她挪开眼,问善儿道:“昨日让你带的话,可转达到了?”
善儿愧疚地低头:“奴婢确实说了,但……但奴婢见不到高夫人,只禀报了穆媪媪,所以不敢向夫人回话。”
“无妨,穆夫人也是一样的,多谢你。我再等等就是了。”唐曼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化成微薄叹息。
“出去吧,不必在这里守着,饭我会吃。”
善儿喜悦道:“诺。”
唐曼忽然想起什么,又叫住她问:“我母亲……就是袁大人的妹妹在府中养病,你可听过到底是患了什么病?是否是之前汝南时疫所致?”
善儿想了想,诚实地摇头:“前阵子汝南遭大旱,相邻几个郡县确实是瘟疫横行,不过不曾传来平舆,府中也没有人染疫。袁夫人住在别苑,自从太守大人生病以来,高夫人不允许仆人们四处走动,奴婢没有去伺候过,因此也就不清楚了。”
情势确实十分反常,这不能不使她联想到一种可能,光是猜测,身体都要发颤。
“太守大人……大人还好吗?”
唐曼双手在袖中不住出汗。
善儿垂下头:“前几天奴婢还听闻大人召夫人和高府君一同议事,或许不日便能就康复了。”
唐曼不敢再往下想。
善儿看她半天没有说话,就躬身道:“奴婢告退。”将门关上了。
嘴角很疼,伸手一探,不知何时起了个硕大的燎泡,嘴唇也干巴巴的,她浑浑噩噩揽过铜镜,女人脸色白得发青,眼中却布满血丝,眼神憔悴而疲惫。
怪不得善儿害怕,现下自己这幅模样真的和女鬼别无二致。
到了傍晚,乳母穆氏来终于传,允准她拜见高夫人。
穆氏毋庸置疑是舅母高夫人的心腹,她亲自来请,可见舅母也不是不重视,那么这几日如此遮遮掩掩,究竟在提防什么?
唐曼无法不提心吊胆,也没有心思整理仪容了,身上只有一件素缣双菱纹深衣,袖口领口用灰青滚边,不粉不饰,与穆氏前后而行,过亭台,穿轩阁,眼前豁然开朗,便进入一座陌生的院落,分花拂柳,经廊桥登上湖边水榭。
穆氏朝她作揖:“夫人,请。”
入室脱履,着袜行于榻上,看到纱帘后的女人身影,就叩头伏拜道:“愚甥女拜见舅母。”
高赫因的声音还是如从前一般,微微低沉沙哑,具有一种古怪的诱惑。
“小五回来了?快上前,坐吧。”
唐曼轻声应道:“诺。”便向前膝行了两步,绕过帷幕,跪在高赫因下首的席垫,叩头再拜。
“时间过得可真是快,转眼已是月余未见,家中正逢多事之秋,你在清河过得还好?”
唐曼恭谨道:“多谢舅母挂怀,一切安好。”
“前日不曾叫你来拜见,你可千万不要介意。”唐曼循声仰起脸,目光恰好与高赫因深邃的眼眸相撞,心中倏地一凛,不敢再多停留。
又低下头,只听高氏还道:“你舅父他,如今病得很重,我每日侍奉在榻前,需亲奉汤药,这两日实在是过于疲惫,因此才没有见你。”
“舅母言重了,原本我回家来,理应先去向舅舅请安的,但知晓舅舅身体不适,也不敢唐突。”
“是了。”
高赫因慢慢点头,语气深沉,似乎隐藏着千头万绪:“大人见了你难免伤心,不去也就不去了。”
台阁邻水,夏日傍晚的风吹过湖面,说不上寒冷,但也绝不温和。
唐曼注意到帘子后的后室跪着几个女人,低垂着颈子哭泣,衣饰都比寻常奴婢华贵,影影绰绰,眉目俊美,有两个还很眼熟,应当是舅舅后宅其他姬妾。
“袁妠……怎么没有跟你回来?”
高赫因敛眉,一颗一颗摆弄着手中木珠串,状似无意地问。
唐曼默然片刻,面带惭愧道:“舅母,实不相瞒,离开清河之事,并没有提前告知妹妹,昨日请托房中奴婢向穆媪媪所述,实在是苦于不得见舅母,不得已出的下策,我想凭舅母对妹妹的慈爱之心,必定会加以顾惜的。”
为了避免高夫人怀疑袁遐还活着,唐曼并没有说起自己在清河就知道母亲得病,只借口清河毕竟离家远,父母在不远游——她已经失去父亲,对母亲放心不下,所以才自作主张先回平舆。
唐曼给高赫因磕了个响头:“谁知前日进府,才知母亲竟病重至此,甥女不孝,如今舅父亦有疾,不敢再叨扰舅母,敢向舅母乞篷车一驾,迁母结庐避居,从此再不问世事。”
恐惧、悲伤、绝望……一时交加,说到最后甚至有些哽咽。
水边蝉鸣不止,高赫因沉默半晌,幽幽叹息。
“原本我近日想给你们姐妹去信,没想到你先回来了,确实是巧。”
高夫人往前探了探身子,歪着头,似乎迫切地想要看清她表情。
“你母亲还生着病,每日汤药是不能断的,我请她住在府中,也是想着与你舅父一并照顾着,更妥帖些。若是你和母亲住去外头,孤儿寡母的,我总归难放心,若你舅舅大好后知道,必定要怪我不周全。”
唐曼以袖拭泪,恳切道:“兄嫂之死,我亦痛心无比,如今袁氏正是盼舅母操持大局之时,母亲住在这里,平添了许多麻烦。”
“甥女已经丧父,夫家亦败亡,如今苟活于世无非为了尽力照顾母亲,略尽子女孝心而已,万望舅母垂怜!”
高赫因沉吟片刻:“既如此,你预备携母去往何处?”
“家父在世时,曾在云梦山置一别业,然其时山中有寇盗,往来劫掠,遂弃不用。”她顿了顿:“今岁冀州牧梁使君镇抚州郡,严明法令,收流民匪寇,剿山泽亡命,民皆安居,甥女便欲奉母徙居于此。”
出乎意料的,高夫人没有如想象般强留,她蹙眉想了想,彷佛是妥协,又如同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倦怠地捶着额心。
“你舅父方病笃,家事纷纭,我力薄,恐也不能兼护你们母女,既然你有此意,便速治装往去吧。”
唐曼欣喜若狂,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敢抬头看高夫人的表情。
她怕因为过于激动,引得舅母反悔。
她伏在地上,努力将脸埋得更深,哽咽着乞求:“甥女闻母疾沉笃,然而归旬日不得面,心中如焚,若蒙舅母垂悯,乞许我入内省视,须臾之暇也好,只愿见母亲一面。”
“好孩子……”高赫因长叹,对帘幕后侍立的乳母招手:“稍后你带唐夫人去看看吧。”
穆氏道:“诺。”
高赫因又叮嘱道:“但你母亲现下昏明不定,沉疴未解,以全养息故,你暂侍汤药即可,勿久扰病体,明日我便具备车马,送你们出城,你早些回去准备。”
唐曼简直要喜极而泣了,她跪在地上对舅母磕了个头:“多谢舅母!”
高赫因不在意地笑了笑,那笑容似乎饱含怜惜。
“小五,你是个命苦的孩子。”
唐曼不清楚高夫人为何突然感叹起她的命运,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原因不一定是出于慈悲。
除此之外,很多人对她的命运悲叹,但世道如此,谁不可怜?
她决定不再去深思,再一次叩头。
“多谢舅母照拂,舅母对我们母女的恩情,甥女没齿难忘。”
夕阳透进水榭,高赫因的面庞藏在阳光外的阴影处,几不可察地勾起嘴角。
穆氏走到唐曼身边,扶起她道:“夫人请跟奴婢走吧。”
绿头鸭结对划过水面,留下几排痕迹。
一阵风吹过,白色帷幕起伏,就在这海浪般翻涌的起伏间,忽然钻出一个人影,黑衣劲装,手持绳索,悄无声息地靠近跪成一排的姬妾们,绳索绕着脖颈一圈,上一个勒死后还没来得及倒地,下一个就已经没了呼吸。
那些啜泣的女人一瞬间脸色从涨紫到青黑,舌吐口外。
但男人的脚步几乎没有声响,处理完这些女人,就掀开帘子,大步走到高赫因身后,轻车熟路地引燃火折,将火苗扔进旁边铜盆中。
然后随意地勾起高赫因的下巴,大拇指在她脸颊上摩挲两下,转身离开了。
高赫因望着天边残阳,望了许久,接着自顾自打开案上放着的妆奁,将里面的物件全部丢在火焰中。
茅草扎成的人偶上贴着的“袁匡”、“袁遐”,火苗舔舐着两个名字,其余还另有一个,扔进去时面朝下,因此看得不甚真切。
烧成灰烬前,只见纸上隐隐露出一个角,上面是:
——唐。
***
唐曼没有想到事情竟然顺利至此,不仅立刻能见到母亲,明日还能带她离开平舆。
她欢欣雀跃地盘算着给母亲找大夫的事,一边又想怎么尽快联络到尹子度,本来几天没怎么休息用饭了,方才应付高夫人,精神又是高度紧张,原本有些虚弱,但现在快乐得都感觉不到累。
这下,婚事总不会再出什么岔子了吧……
正低头走过廊桥,迎面从对岸也来了几个人,唐曼想得入神,不曾注意,和为首的一人撞了满怀。
她惊了下,连忙后退,低头道:“失礼。”
说完就继续向前走。
“等等。”为首的黑衣男人叫住他:“哪里侍奉的奴婢?”
旁边侍卫操着有些蹩脚的官话呵斥:“大胆奴婢,见到高将军还不下跪?!”
唐曼这下完全知道此何许人也了,但她没有带奴婢,穆夫人也已经走远了,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妾唐氏,见过府君。实是无意冲撞,还请府君见谅。”
那个方才还有些凶神恶煞的侍卫,听完这话也不敢玩笑了,斜眼去乜高冉的表情,又转动眼珠盯着唐曼,神色中多了几分玩味。
“原来是唐夫人,”高冉笑了笑,整衣向前,潇洒一揖:“在下陇西高冉,尝闻夫人毓德名门,不意于此得见,夫人有礼。”
男人裂开嘴,微微笑着,他的气息离她非常近,身上是浓重的熏香味道。
唐曼心中暗暗有些害怕,便借口道:“母亲病重,妾正要前去探望,恕不能周全礼数,告辞。”
她想要走,但是高冉伸手拦住了她,唐曼逼不得已,慢慢抬起头。
这是一个容貌比声音要年轻的男人,须如短戟,身姿十分高大雄健,但那张脸阴鸷癯然,面容骨骼萧疏,不似人貌,像是一种粗粝野兽,看着眼露精光,使人如刺芒背。
高冉的手指顺势滑落,在唐曼袖口轻碰了下,似乎是无意的。
他笑着问:“袁夫人还好吗?”
唐曼艰难地吞咽两次,声调紧绷:“自回家以来还未曾见过母亲,正要随穆媪媪过去。”
高冉缓缓点头,“啊”了一声:“夫人应当去看看,只是……不知另慈因何而病?”
他做一副忧虑牵挂的样子,眼神真挚道:“可需要我命帐下医术最精妙的医士一同过去?”
其实袁夫人的病,最清楚不过的就是他了。
高冉不禁开始回忆,自己当初是怎么把袁夫人吓成这幅半死不活模样的?这怪不得他,谁叫好好的他正在勒弦,袁夫人非要出来偷看呢?
再一个,这些中原女子的胆子也太小了,只是随便杀了几个人,至于被吓得受惊魔怔,一病不起吗。
袁匡,是被他用弓弦亲手了结的,至今秘不发丧。
阿姐说,需要将一些难缠的人和事清理干净,才可以向天下公布袁匡的死讯——难缠的人或事,比如说袁匡那个懦弱不堪的二儿子袁遐,长史王伷和他的那个侄女王夫人,还有其他袁家家臣,数不过来。
他真搞不明白,他们为何如此固执,不懂变通。
在他高冉手下,不一样做汝南的官吗?
还有这个没有眼色的袁夫人,若不是顾及她知道汝南太守佩剑与印信的下落,他与阿姐早就将这老妇人的性命处理了,还能容她苟延残喘活到今天?
猎物的血腥注定会引来秃鹫与豺狼,要是别人也看上了汝南,等待多年的这块肥肉就要飞了。
高冉稍稍将目光转向眼前女人——初来平舆之时,他的姐姐高赫因就提议过,想要杀了唐曼,因为她觉得这个女人很危险。
而根据高冉之前的了解,她在邓家规规矩矩的,并没有什么野心的样子,也不是很讨夫君的喜欢。
据说邓简宠妾灭妻,常年驻守并州,几年也不愿回邺城一次,对待正妻冷淡而宠爱妾室,成婚多年,正妻始终没有生育。
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个唐氏。
与传言中不同,也许是因为形容落魄,她似乎没有其他后宅女子一般修饰精美,脸色苍白,眼下微微泛青,发髻梳理得都有些松散,却无不令人着迷,反而平添了几分迷茫的韵味。
难道真的是家花不如野花香吗?看来她的前夫邓简委实没有什么品味。
袁匡的这个外甥女,高贵的出身,姣美的容貌,比阿姐更加年轻,身上留着的是汝南袁氏与先司空唐劭的血脉……他怎么从前没有注意过?
如果他高冉能娶到如此模样的夫人,绝对一刻都丢不开手,更别提让这样一个美人独守空房了。
桥畔紫薇花下,簇簇繁缨青红,这些秾艳的花朵摄人心魄得像一个凶兆,宛如地狱业火中绽放的红莲。
女人抬眼时看向自己的眸子湿漉漉的,像经年浸润在溪水里所以无比清澈的鹅卵石,被水过分洗涤,而显露出清艳无双。
一个女人,轮回转世九百九十九次,也未必能投身成这般样貌,天神是不会允许的。
高冉欢好过的美女妖姬如过江之鲫,却没有一个可与眼前女人比拟一分,似乎能轻而易举地勾起男人最原始的兽性。
在他目光的紧逼下,唐曼身上渐渐起了一层战栗,绢帕从袖中掉落。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被对面的男人捡了起来。
“夫人是有些怕我?”高冉似笑非笑,朝她伸手。
唐曼白着脸,还没有缓过劲,手微微发抖:“多、多谢府君。”
然后就抽过帕子,疾步离开了。
高冉看着她慌不择路的背影,嗅了嗅指尖那丝若有似无沾染的香气,若有所思地勾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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