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在少年

　　【063】目睹走下神坛惊幻梦，终归蓝田种玉断痴心

　　沈馨月似乎在低声恳求圣斐曼先生一件事情，为了证明什么，还从背包里掏出一张单子，指点给他看上面的文字，神情诚恳又急切。
　　而对方却在不住地皱眉、摇头，明显地摆出一张臭脸，表示出十分的厌恶嫌弃和不耐烦。

　　临了圣斐曼也极力地压低了嗓音，但态度却严肃又决绝，好像没有丝毫可以商量的余地。几句话竟气得沈馨月的脸色，由绯红变成蜡白，最后眼里满是失望和愤恨，将单子攥成一团。

　　凯文心下颇为不解：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会让一位美女这么哀求一个假惺惺的伪君子。讲课时的知性和优雅，自信和淡定，似乎完全消失得无形无踪。
　　大人们的脑回路，真是好生奇怪啊！
　　答案一定都写在那张神秘兮兮的纸上，那单子是个什么玩意？居然有这么大的杀伤力？不过，他的心里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但不愿往后细想，只暗暗期盼：这份预感不要是真的。

　　圣斐曼看到那张纸，似乎更加恼怒。他劈手夺了过去，三下两下撕得粉碎甩手扔了出去。飘扬的纸屑与悠然的槐花一同落下，竟然疑似连天的飞雪，立即厮混在一处，果然真假不分，是非难辨了。六月飞雪，这是得有多大的冤屈啊？简直堪比窦娥了。

　　沈馨月愤怒至极，抬手要给他一记耳光，可惜半路被对方牢牢钳住手腕，半点动弹不得。气得凯文只想不顾一切地冲出去，帮忙痛扁这家伙，最终还是被理智拦住，不得不强忍下来。

　　沈馨月用力甩开他的大手，揉搓着被攥得生疼，已经开始泛红的纤细手腕。
　　一阵风从侧面掠过，长发翻卷横飞，飘飘渺渺地遮住了一张无比绝望中，苍白凄美的脸。

　　她紧闭嘴唇，咬牙抿住一绺黑发，用愤怒的眼神，狠狠瞪着圣斐曼先生那张可耻的冷脸。而对方显然沉稳得多，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甚至有一点幸灾乐祸的微表情，显得更加可恶。

　　凯文心里无比气愤，暗自觉得：虽说维维安整天霸道无赖不讲理，但毕竟也是有底线的，偶尔还能牛忙假仗义一下，多少讲究点江湖义气，绝对没有丑陋无耻到这么令人发指的地步。

　　过了片刻，似乎为了缓和关系，圣斐曼从自己西服的内兜里，掏出个精美的高档皮夹子，娴熟地抻出一叠现钞来，硬是塞进沈馨月的手里，完全无视对方那惊愕、意外、不解的眼神。

　　随后，圣斐曼先生便负手转身，潇洒决然地举步抬腿，重重地踏着满地轻盈洁白的花雪，向着校园内部，一路扬长而去。

　　沈馨月被气得脸色青白不定，冰凉的手里恨恨地攥紧了一沓钞票，攥到手都失去的血色，身体还在微微地打战，仿佛真的到了十冬腊月，遇到了一场寒天大雪。
　　她黑曜石一般明亮的眼眸，忽地黯然失色，似有星光波动其间。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馨月终于努力地，让自己激动不已的复杂心情，缓缓平复了下来。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一摞现钞，似乎犹豫了一下，咬咬牙，把一叠皱巴巴的钱展平对齐，收进挎包的最里层。
　　随后，她又弯腰附身，将地上的碎纸片连同槐花一起，一捧捧收集起来，用长裙摆兜住，统统丢进路边的，小浣熊造型的垃圾箱。

　　走回来再检查了一遍地面，觉得再没有什么遗漏时，这才打算彻底离开此处。
　　回头转身时，完全无需酝酿地，泪水也一道扑簌簌落下来。

　　看看满地凌乱无知的槐花，她满怀失落和屈辱地慢慢走向北面大门。那道背影飘忽无力，完全没有了方才的轻快与笃定，突然变得颇有些孑然凄楚的样子，一派孤独落寞。

　　圣天使国际学校本就是寄宿制的学校，平时学生们禁止出入大门，教师们出去需要刷卡，每一次都是有数据记录的。
　　她在自己的包里翻了半天才找到门禁卡，刷卡时手还在抖个不停，连扫好几次才被识别。
　　“哔哔”两声后，雕花大铁门很有礼貌地缓缓打开，沈馨月如同潜逃一样，没等门全开，就一侧身形，敏捷地抢了出去，快速淹没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沈老师刚一离开校园，凯文便飞快地直奔垃圾箱，将小浣熊翻了个底朝天，垃圾铺一地。翻来覆去地扒拉了好几遍，找到了一堆可疑的残破碎纸屑，勉强可以拼凑起来，看到个大概。

　　貌似应该是某医院的化验单，字迹比较模糊，好像被水打湿过，而且潦草到看不清细节。最终，他只是强行记住了几个陌生的诊断词汇与缩写符号，没有找到医院和主治医生的名字。至于患者的名字，也只能看到一小部分偏旁，貌似应是个三点水。打印的日期，就在三天前。

　　凯文满腹狐疑，阴云密布地跑回男生公寓楼，连维维安邀请他一起夜宵都没工夫去搭理，便匆匆回到自己房间，反锁了屋门。
　　他坐在书桌前，根据记忆中保存的碎片信息，默写在一张白纸上。然后又急忙开机上网，百度搜索了一下，那些头一次看见的符号、词汇和数字。

　　果然，那的确就是一张医院的化验单，而且还是一张妇科的化验单，其中包括了□□、HCG之类的医学术语，还有一些检测指标等等，关键是诊断结论：结果呈现阳性。
　　凯文特意查了一下，□□是卵巢黄体产生孕酮，HCG称作细胞分泌人绒毛膜促性腺激素，这是两个重要数据，能够确认被检测人已受孕的关键指标。

　　难怪刚才断断续续地听到几个奇怪的词儿，似乎有什么血缘、拿掉、不人道之类的句子，现在回想起来，都一一对上号了，直觉细思极恐。
　　难道他们二人之间还有什么瓜葛吗？这怎么可能呢？极度颠覆三观，他俩完全不相匹配，根本就不是一个次元的好吗。

　　虽然，刚才就已经隐隐有所预感，为此，心里一直都惴惴不安。
　　但眼下一经确认查实，凯文还是被这残忍的现实一下子给打懵了。
　　天呐！怎么可以这样？

　　自己心中的女神，也太走眼了吧！
　　女神有男友也就算了，人之常情嘛，何况是美女，但怎么居然会是那个猥琐的老家伙？
　　即便是那个老家伙也凑合了，长得不算丑，也有些风度，可怎么还能搞出一张化验单？
　　就算真是化验单也没有什么，谁还没个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呢，怎么居然还是，孕检化验，结果竟然是阳性的呢？

　　我累勒个去！女神，您这是什么奇特跳脱的眼光啊？您这是什么为人师表的人品啊？
　　这，简直了，德不配位、为长不尊。太特么的令小爷我失望了！

　　第一次看到一位这么清纯完美的女性，出现在自己一十六岁的，平淡无聊的寂寞生活里，就像童话女主的圣光，照进了现实男主的心灵，唤醒了沉睡的萌芽，美好得有些不大真实。
　　也第一次因为对她的仰慕而决意专心听课、好好读书，不再任性地浪掷时光、荒废学业、游戏人生。当然，最完美的是，将来可以做一个能配得起女神光彩的，有质量有实力的男主，像骑士一样守护在女神的左右。

　　可惜，为什么人世间最美好的东西，总是这么简单脆弱，禁不起一丁点儿尝试和触碰呢？女神居然看上了最最令人厌恶和鄙视的学监，而且还……

　　少年的美好幻想瞬间坍塌，凯文同学的内心是无比崩溃的。
　　最后，他总算凭借游戏世界的辉煌战果，自我救赎了出来。

　　就让这些龌龊的破事儿，永远烂在心里吧！
　　成人世界果然像书里说的 “鸡肋”：食之无味，又弃之可惜，现实比理想惊悚骨感多了。难怪黛玉要亲手埋葬自己的青春，不忍被现实所玷污。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身处江湖当中，果真是一片腌臜的迷途。我们能不能不长大啊？但愿像游戏世界一样，简单朴素到凭实力说话。

　　沈老师头上原本顶着的，熠熠生辉的圣女光环，在一个十六岁少年的心中，匆匆熄火了，转眼就灰飞烟灭。从此，这就彻底改变了凯文后来的人生轨迹，让他不再相信，美女和爱情。
　　什么“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都是骗人的鬼话。

　　反正从这件事以后，一无所知的人们忽然发现：凯文似乎比过去更加消沉寂寞了好多倍。自始至终都没有人知道这里面的变故和缘由，情不知所起，却无疾而终。
　　也是很多年以后，当年这个巨大的误会才被另一个女孩子无意中解开，沈馨月是无辜的。

　　维维安那时惊讶地发现，凯文又开始变回睡神，而且连沈大美女的文学课也会熟睡不醒。明明自己才是单恋陌雪儿遭到了拒绝，可是凯文反倒更像是失意的那个人，貌似不太科学嘛。

　　后来，在三个半月之后的下一学期，摩根教授痊愈归来，重新执掌了文学鉴赏课的讲台。
　　听说他只是做了个淋巴手术，切除一串儿小肿瘤，休息一段时日，现在已经基本复原了。

　　他回到学校继续教课，走路略有些迟缓，但精神还不错，一切都恢复了他走之前的状态。沈老师不过是某位少年的一场梦，貌似没有留下太多痕迹，就彻底消失在凯文的中学生活里。

　　不过，摩根教授休假期间并没有闲着，而是趁机，重新认真阅读了中国古典的四大名著，并且似乎颇有心得，也更欣赏凯文的观点了，很想找机会与这个少年人深入探讨东西方文学。

　　可惜，这孩子有些奇怪，除了按规定完成作业和考试之外，总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完全不想与他深谈。常常是一下课就溜得没了影儿，几乎没有机会与他进行单独交流和探讨。

　　老教授觉得十分无奈，只好在他的作业里多批注几段评语，交流一些读书的心得感受，而得到的回复往往只有简单的三五个字，礼貌而简洁，谦逊无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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