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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吏改
段暄一片淡然模样。
看来,他是已经知道了、并接受了这件事。
皇帝:“发生了的事,就让他过去吧,寡人知道你是翾儿,这就够了。”
段暄摇摇头:“我是段暄,淳于翾,已经过去了。”
皇帝微微一笑,不想与他争辩这个问题。
自我认同是个很重要的东西,在别人眼里他是段暄也好,是淳于翾也好,对于他而言,二者并无区别。
胡言吾抬头看向段暄,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胡言吾,你可怕他?”
见皇帝问自己,胡言吾冷静下来,“为何怕?”
“来历不明。”
“知所从来,方明所去,他来处为钱塘,去处为天下。”
看着胡言吾言之凿凿,皇帝一下子笑了,大法师说的没错,这个胡言吾果然是有慧根的。
此时已经过了午时,来前胡言吾吃了点甜皮鸭垫巴肚子,段暄只吃了一块鸭肉,但他丝毫没有饥饿的感觉,皇帝也是个不怕饿的。
胡言吾以为皇帝这次叫他们过来,就是为了挑明段暄的身份,可是又听得皇帝道:
“你们来之前,赋税司的李玄甫李大人已经在上书房候了一个多时辰了,这会儿咱们一同见见去。”
官员面圣一般是朝后,也就是上午,皇帝把李玄甫晾了一边,从上午晾到中午,然后特意把他二人一起叫过去,这显然是里面有事。
二人跟着皇帝一同出了太乙宫,皇帝上了龙辇,二人跟在后面一同往上书房的方向走去。
李玄甫也是个不怕饿的,一连站了几个时辰,背依然挺得笔直。
听着掌事太监一句:皇上到!他便做好了接驾的准备。
手刚举起来准备下跪,就看见十八爷段暄与胡言吾一同跟在后面走了进来。
“不用跪了,站着说话吧,”皇帝潇洒的对他挥手,然后坐在了上书房的主殿之上。
“谢陛下,”李玄甫恭敬道,“今日臣来,是有要事向圣上启奏,臣任职赋税司,赋税新法之推行令国库窘况大为缓解,可于国库而言,赋税新法也只是第一步,臣等一干大臣殚精竭力、举步维艰,方有种种成效,新法的推行必然是从内而外、从上而下,若是没有相应的配套措施,这赋税新法也只能行一时,不可行一世。”
“那你觉得,什么样的配套措施才能保证赋税新法从而而外、从上而下的推行呢?”
李玄甫看着皇帝,义正言辞道:“吏改!只有吏改!本朝冗兵冗官现象越演愈烈,臣已经上了折子,列举了十余条吏改之法,宜未雨而筹谋,毋临渴而掘井,眼下赋税新法推行的如火如荼,不如趁早作计划,将吏改之事提上日程,几年后,我大晟必焕然一新!”
皇帝轻皱了眉头,这愣头青给上的折子他看了,但他一直没批,今日他跑来了上书房来谈这事,足见这人是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
“李玄甫,寡人记得你是去年的探花,考中时不过十八岁,今年,十九?”
“是!”
“寡人记得,当日为劝诫前太子不行印钞之法,你一身孝服准备血溅泰和殿,堪赞一句本朝魏征。”
“臣失礼。”
“失礼?何来的失礼?”皇帝道,“后面海州出事了,你又是夜奔了清江浦,私调漕军,一日之内平叛,有勇有谋,就是魏征也做不到。”
胡言吾与段暄眼观鼻鼻观心。
“微臣自知自身鲁莽,做了不少错事,幸得圣上宽宏大量,不计前嫌,”李玄甫低着头不徐不急道,然后话锋一转,“臣既领了朝廷的俸禄,那便要为这个国家、为人民做事!如果明知有问题而不加以解决,臣便愧对了朝廷,愧对了圣上,愧对了天下万民!”
李玄甫这呛人的功夫又回来了。
史书上但凡爱呛人的,一般都会被发配的远远的,他们说的刺耳,但也确实都是真话。
李玄甫一路从太子呛到了皇帝,堪担得起一句大无畏。
他刚刚说话时声音稍微大了一些,皇帝也是微微一怔。
胡言吾刚要出去帮他说话,就觉得自己的右手被拉了一下,段暄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多事。
皇帝用手指敲打着桌面,桌面上堆积着山一样的奏折。
皇帝敲打的拍子很有节奏,貌似是?《兰陵王入阵曲》的点子?
一曲敲完,皇帝睁开眼睛,目光跳过李玄甫那个愣头青,落在了段暄身上:“他是你的人,他做事少不得你的授意,吏改之事,寡人想直接听听你的看法。”
段暄向前一步,低头道:“臣也是如李大人般所想,赋税新法与吏改,于大晟缺一不可,国库空虚,派系林立,圣上力排众议,命臣推行赋税新法,臣厉兵秣马,步步向前,吏改于国而言,也是重棋一步,改革艰险,但臣自当尽全力!”
皇帝倒吸了一口气。
世界上大部分的事情都是人与人之间的事情,税改如果说是抽了贵族士族阶层一耳光,那吏改无疑是将一柄明晃晃的大刀放在了那些人的脖子上。
皇帝不想这么做吗?
但是,皇帝敢这么做吗?
弄不好再来一个‘清君侧’,最终受苦的还是百姓不说,这所有的一切,包括先前大费周章的税改,都将失去意义。
“陛下!臣有话要说!”
上书房内忽然响起了一个响亮的声音,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胡言吾挣脱了段暄的束缚,大声道:
“我的老师唐百虎,是个言官,他反对赋税新法,他曾经用北宋王安石的青苗法来劝解微臣,青苗法最后并没有成功,而最底层的百姓则是比之前的负担更重,黄宗羲对此的态度是:积累莫返之害,然而,若是希望新法彻底成功!必然要进行吏治改革!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整治一番!”
胡言吾顿了一下,接着道,“唐百虎,是下官的老师,也是前朝的状元,唐百虎高中状元后,他入宫做了几十年的内史官,后面又奉旨去了御史台做了一御史,堂堂一个状元在冷板凳上一坐就是十几年,他并未觉得委屈,因为他相信,圣上的安排不会错!圣上的安排自有用意!”
“且不论这样的官员在朝中,在大晟有多少,他们有真材实料,却由于种种原因被塞去了各个角落,而人员的增多,并没有导致国家发展的更好,有才能的人不能发挥作用,而决策又难以实行,力众而木折,隙大而墙坏,这是大晟必须要做出改变的地方!”
一番言毕,上书房内一片静悄无言。
皇帝再一次用手指在桌面敲起了《兰陵王入阵曲》的点子。
段暄,李玄甫,胡言吾三人都是眼观鼻鼻观心。
没有想象中的争执,没有想象中的据理力争,室内是出了奇的一片祥和,好像刚刚说的那些都没有发生过。
又是一曲弹毕,皇帝叹了口气,最终只是道了一句:“你们出去吧。”
三人连忙行李跪安。
出了上书房,掌事宫人冯保儿恭敬地将他三人送至宫门口,然后一拨佛尘,转头去伺候疲惫不堪的皇帝主子去了。
三人站在大晟的青空下,头顶是一片波云诡谲。
“这事儿看来成了,”胡言吾远眺天边。
这事儿,自然是吏改之事,李玄甫求见,皇帝特意召他二人一同面谈,摆明了是打算给他们这群新派表现的机会。
同时,也是让他们三个一起纳了投名状。
吏改也是当日在钱塘时段暄与李玄甫二人无意中闲聊的结果。
知政失者在荒野,知屋漏者在宇下。
现如今,二人都入了朝,便一鼓作气将这些设想付诸了行动。
“吏改,会改哪里?”胡言吾盯着段暄看。
段暄深吸了一口气,但最终还是没有回避这个问题。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吏改的具体策略,目前还在商榷,但有两个东西,不得不废。”
李玄甫眼中飘过一丝复杂。
“一个是丞相,还有一个,是御史台。”
听闻此言,胡言吾沉思了许久。
然后,他抬起头对段暄道:“我知道你的计策都是最好的,但是,如果我能拿下御史台,你可不可以不废?”
“为什么?”
胡言吾苦笑了一下,“唐百虎说六爷若是得了势,他会倾其所有来保我这个不成器的学生,如果我赢了,我不仅会护着他,也会护着整个御史台。”
言官,虽然嘴碎,做的事情也不尽如人意,百无一用是书生,有文人的穷酸气与不切实际,但却是一个国家的良心,是天下文人的良心。
段暄一下子明白了皇帝当时为什么要把胡言吾安排进御史台。
原本这个能坐着绝对不站着,能躺着绝对不坐着的抄书匠,也是肯为了一句简单的话而奋力斡旋。
段暄最终只是道了句:“幼稚。”
胡言吾笑笑,对段蛮子表示感激。
李玄甫看着他二人,暗叹这二人都有变化。
其实哪止他二人,李玄甫自己也有些变化。
“前些天,你去给琳珉送鱼,琳珉怎么样?”胡言吾故意问段暄。
“嗯,他很喜欢。”
胡言吾见着李玄甫面色变得柔和,继续道:“那他有让你帮着带话出来吗?”
段暄摇摇头,“等他出来了,他自然会说。”
胡言吾心里不断腹诽段蛮子不解风情,在李玄甫面前咋不多说些好话,他突然又想到了一件事,心里立刻弥漫了一股子悲伤。
这件事,便是刚刚在太乙宫内,皇帝提到的那件事。
胡言吾抬头看着段蛮子,眼神里是无尽的心疼,一脸的欲言欲止。
阿暄。
淳于翾。
或者,我该叫你……
段暄见他这一脸傻样,恶作剧的用手捏了下他的鼻子,“就这样,还妄想护着整个御史台?”
蓝天白云下,胡言吾一下子抱住了他,不言语,任凭李玄甫轻笑,与段暄的微微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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