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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夜
秦斐然身世特殊,家中没有亲人,不可能入东宫。这样一句威胁完全是梁青野气狠了,失去理智放出来的空话,无法对阮峥造成任何威胁。哪有储君成婚才几天,就被迫纳侍妾的?纳的还不是宋家亲党,而是公主府一个侍女。
宋贵妃首先会暴跳如雷。
年节将至,宫里的风波尚未平息,各方势力之间悬若游丝,一不小心便会绷断。大家心照不宣维持着现状,谁也没想主动挑头,打破前朝后宫的微妙平衡。皇后得知梁孤鸿的事,都按下不表,没跟阮峥算账。怎么可能会因为梁青野发脾气,失去理智,给宋贵妃留下“欺人太甚”的话柄呢?
阮峥完全没把她的话放心上。
倒是当天秦姑娘坐马车回府,掉了许多眼泪,握着她的手,既是内疚又是不安:“殿下与皇后关系才缓和,何必……何必为我这个微不足道的人,闯入东宫,激怒太子妃,让皇后心寒呢?三姑娘身为储君正妃,将来的皇后,有叔父兄长扶持。殿下从前拿她小孩子,如今时移世易,身份不同,总该为将来留一点后路。”
阮峥用帕子把她的眼泪一点点擦干,抱着这个傻姑娘,笑了笑,轻声说:“我早就没有后路了。”从她捅了梁孤鸿那天开始,一切都没有后路了。梁青野要是得知二哥栽了这么大跟头,指不定恨她恨成什么样,说不定杀了她的心都有。
这份碎成渣的表姐妹情谊,拼起来难于上青天。
她只能往前走,什么都不顾,由着人恨。
所有人都恨她又能怎么样?
……
这是第一年。
雪满长安,人人都在的大年夜。
阮峥终于意识到自己无法成为圣人,做那看破红尘的旁观者。与其背着黑锅,在漫长看不到里程碑的路上因为受气而心梗死,还不如彻底躺下来,放弃治疗,该吃吃该喝喝,守着公主府的一亩三分地,当一个离经叛道的狂徒,年复一年浪下去。也许死亡是逃不过的终极宿命,但至少活着的感觉真实存在。
这样足够了。
公主府的年夜饭一早开始筹备,厨房跟打仗一样。秦斐然接替了元深的工作,慌乱场面得到控制,逐渐有条不紊。仆人们架着梯子贴对联,都是洛云桢手写的,正红底色,鎏金大字,门楹上贴着工工整整,过路人瞧见都赞好字。阮峥出门闲逛,无所事事,买了车花炮回来,命令元深出去放,放完才准入席。
炮仗响从下午到晚上。眼瞧着即将开席,一车炮仗还没见底,焦虑压过了惶然。元深暂时忘掉了连日的失魂落魄,不敢堂而皇之作弊,从街上逮了几个小孩儿,用糖果和点心收买,让帮忙一起放,才在第一道菜上来之前圆满完成任务。
阮峥瞧他乐呵跑进来,脸不红心不跳的。
“一下响得那么密,你长了八只手吗?”
元深本想坐下,听到自己被公主戳穿,紧张地捏住袖子。秦斐然把人按回原位,笑着替他擦手,元深缩在后头,仗着秦姐姐庇护,企图躲过公主洞察一切的眼神,却忍不住偷瞄桌上大鹅。烛火满室亮堂,任何蛛丝马迹都暴露在人前。
洛云桢为他夹鹅肉,道:“那一车花炮满满当当,放到明早都放不完。”
秦斐然也嗔怪:“响了这么久,殿下不头疼,我都头疼了。”
阮峥一个人孤立无援,扶额失笑:“你们就惯着他。”
元深本来挺心虚,听到大家都帮自己说话,心里头一高兴,消失的眼力见蹦回来。他斟了满满一大杯酒,郑重给公主作揖,喜气洋洋道:“祝公主吉祥如意,心想事成,年年岁岁,团圆美满。”土掉渣的贺词,傻乎乎的大笑脸,赚走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大红包。元深领赏之后整个人脱胎换骨。
“别转了,高兴归高兴,转什么圈圈。”
阮峥看他一改萎靡之气,终于活了过来,摆脱梁孤鸿的阴影里,发自内心为他松了口气。好好的孩子吓傻了那就可惜了。她捡了颗花生砸他脑门上,笑骂道:“你以为你是陀螺吗?需要拿根绳子来抽两下,还不坐下吃饭。”
元深朝她扑过来:“我知道殿下最好了。”
阮峥抬起脚,制止了他鲁莽的熊抱:“敢把灰抹我衣裳上,你就完了,这衣裳是秦姑娘亲自挑的。”元深悻悻止住,没敢再往前,怕被殿下一脚踹飞。他放了一下午的炮仗,衣裳上黑一块红一块,全是硝烟味。
秦斐然替他擦了半天,帕子脏了人都没恢复白净,无奈笑道:“也替你挑了,去洗个脸,换一身新的再回来吃饭。”
元深眼睛通亮,恢复孩子气:“真的?”
秦斐然刮他鼻子:“当然是真的,我带你去试试。”
说着两人离了席,朝外头走去,桌上的菜冒着热气。烛台高燃。剩下的两个人对上视线,不知怎么静默下来。阮峥见洛云桢一直盯着自己看,以为脸上有东西,摸了一下,酒熏得热了点,但没沾上什么。她露出困惑眼神,洛云桢只是笑,眼底温情比烛油更暖,一点一点把人烫着了。
阮峥错开视线,若无其事夹筷子吃菜,桌子下的手被捉住。那人指腹擦过她手背,顺着经脉起伏,轻得像羽毛拂过。
筷子僵在那,鹌鹑蛋坠落,从桌上猛得弹跳起来。
洛云桢面上泰然自若,左手为她夹了几只鹌鹑蛋,四平八稳,好像什么都没发生。“殿下想吃这个?”两人的手在桌子底下缠斗,阮峥挣脱了两下,没挣脱掉,表情有些错乱,一口回绝:“我不吃。”洛云桢喂一块糖到她唇边。糖酥蹭得人痒,躲也不好躲,像小孩子斗气似的,有话不直说,要靠一块糖和手拉手打开心扉。
或许是过年了,炮仗声阵阵,夜空闪过明明灭灭的烟花,过分温馨的气氛让大家都幼稚起来。那糖好像很甜,色泽鲜亮。阮峥忍了半天忍无可忍,一口咬掉那块糖酥,动作太快,牙齿啃到他的手指头,留下行牙印。
洛云桢目光移到自己手上。
阮峥觉得有点好笑,胡乱嚼着糖,理直气壮。
“好好吃饭,鬼鬼祟祟做什么?”
元深跟秦斐然马上就回来了,她胡乱把糖嚼完,示意他松开,别闹了。洛云桢故意误解她的意思,把手放到台面上握着:“殿下意思是该这样?”
这么堂而皇之的举措,激得阮峥下意识想缩手。要是被看见了,年夜饭都吃不下去。她在元深眼里光辉伟岸的形象也跟着毁于一旦。秦姑娘善解人意,待会拜年说永结同心之类的贺词,那就要了老命了。阮峥尴尬地站起来,余光瞥见洛云桢在笑,他似乎认定自己会害羞或是难为情,会立刻把手抽走。
胜负心掀起惊涛骇浪。
她咽了口唾沫,又坐了回去,故意微笑道:“很好,就这样,看他们进来时谁先撑不住。”十赌九输有什么关系,树要一张皮,人活一口气,没有让人吃定的道理。洛云桢越胸有成竹,认定她是什么样,她越要反着来。
洛云桢哦了一声:“输了怎么样?”
“随便。”说完她就后悔了。
“随便?”
洛云桢抹掉她嘴角糖酥:“殿下确定吗?”
阮峥竭力稳住,不自乱阵脚:“当然是合情合理的范围内。”
“什么才叫合情合理?”
“比如说……”阮峥想打个比方,却猛然发觉,这话无论怎么说,都好像是在给两人划分楚河汉界,告诉洛云桢自己的尺度底线在哪。每一次有来有回的斗嘴,拉扯,反复试探,都从洛云桢似有若无的挑动开始,结束于她的沉默,或是被逼无奈的几句真心话。这个事没法放到台面上来讲。
他似乎连她的反套路都能算准。
阮峥张了张嘴,感觉自己与陷阱擦肩而过,及时克制住胜负心,心有余悸把手缩进袖子里,“算了,当我没说,”瑞王爷说得对,洛云桢要是玩起手段,寻常人可能招架不住。她深吸一口气,忍不住焦灼起来,借助舀汤的动作起身,向外头张望,“换个衣裳这么久,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洛云桢目光追随着她:“殿下慌什么?”
阮峥镇定地舀汤:“我慌了吗?”
“没慌的话,”洛云桢想了想,“殿下为什么要用漏勺舀汤?”
阮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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