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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东击西
夜色寂寂,客栈临街而立,间或有一两记更声遥遥传来,除此之外,万籁俱寂。
而不知什么时候,那更声也停了,有细微的抽泣之声隐约传来,似在门口,似在窗外。
操琴睁开眼,没有燃起蜡烛,手已警觉地摸上了枕边铜箫。
那声音呜呜咽咽,听起来,像是个年幼孩子的哭声。
操琴攥紧了铜箫,呼吸不自觉急促起来。
无论平头百姓还是江湖豪杰,年幼之时,总会听过几个吓唬人的鬼故事,其中有个经久不衰的,便是猫脸婆婆夜半游荡,专捉不听话的孩子煮了吃,若你听到夜半小孩子的哭声,多半就是被捉走的魂。
操琴自然也不能免俗地听过这个故事,此刻外头的哭声既压抑又凄楚,时起时伏似真似幻,听得她辗转不安,一颗心都揪了起来,在胸膛突突地跳。
人生地不熟,本不该多听多管,可那个声音实在太像个孩子,又哭得如此可怜,叫人忍不住就心生同情,想要帮上一把。在意识到之前,操琴已本能地披衣起身,握着铜箫一步一步走到窗边,凝神细听。
哭声很小,若非夜深人静也极易忽略,操琴仔细辨认了方向,心忽地漏跳了一拍。
客房都在二楼,坐北朝南,那个哭声传来的方向,是向东而开的窗子。
她的房间在二楼最东侧,再旁已没有房间,也没有走廊,有的只是一楼飞檐黑瓦,不该有人才是!
听过的怪力乱神一下子袭上心头,平日叶扶疏喜欢听故事,传奇轶闻、民间鬼怪来者不拒,也喜欢将道听途说的东西添油加醋地说给她听,以前她总一笑置之,今夜全想起来,才突然发现自己竟将这些无根无据的东西记得那么清楚。
外头幼儿的哭声还在微弱地继续,操琴深深吸了口气,是人是鬼,亲眼看过才知!
窗砰地打开,夜色如烟,遮蔽双目,檐角昏黄灯笼摇摇摆摆,照出其下飞檐片瓦上,一个小小的、正在蠕动的影子。
操琴倒抽了一口冷气,下意识后退数步,顿了顿,又慢慢靠近,一手抽出火折子,点燃了蜡烛。
趴在檐角的,不是幼儿也不是鬼怪,而是一只奶猫。
那只猫像是刚出生不久,叫声又细又软,抽抽噎噎的听起来像极了婴儿哭声。操琴掌起烛火,奶猫像是受惊一般凄楚地叫了一声,一双圆溜溜泛着幽光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向后缩了缩,舔舔自己的爪子。
操琴顺着看下去,奶猫的前后腿不知怎的断了两条,前腿上一道深及见骨的伤口,皮肉都翻卷开来,血肉模糊的,看着甚是可怖。
刚才还被吓得提心吊胆的操琴一下子就心软了,小东西看上去实在太过可怜,听说母猫会将养不活的小猫遗弃,或许这只奶猫就是因为受伤太重被扔在这里,或许明天,就掉下去摔死了。
操琴叹了口气,怜心顿起,将烛台放到一边,向窗外伸出手去:“过来。”
奶猫怯生生地看她一眼,又向后瑟缩了一下,尾巴已伸出了房檐,整个身子都摇摇欲坠,软软地叫了一声,扒住檐角。
见它怕得不行,操琴想了想,顺手放下铜箫,翻身跃出窗外伸手一捞,将那只奶猫捞到怀里。
“别动,我看看你的伤。”
奶猫在怀里瑟瑟发抖,摸上去一把骨头,瘦得没几两肉。
操琴轻声抚慰它,温柔地顺了顺毛,在包袱里翻出金创药和纱布。
伤口还有血缓慢地往外渗,操琴小心翻开皮肉,洒上金创药。
奶猫吃痛,挣扎着一爪子抓过去,手背上赫然便是几道伤口。操琴手一颤,不慎撞倒凳椅矮几,铜箫药瓶啪地跌落在地,在静夜之中极为清脆响亮。
隔壁房间,穆九秋一跃而起:“什么声音?”
床上,梅潜谢朝寒也已起身,互视一眼,道:“是操小姐的房间?”
谢朝寒随手抓过外衣就要往外走:“我去看看。”
穆九秋拦住他:“谢兄,还是我去吧。”
谢朝寒只道他一贯谨慎,点了点头道:“有劳。”
穆九秋迅速穿整齐衣服,到操琴房门口有礼有节地敲了三下门:“操小姐?”
没有回音。
穆九秋皱了皱眉,方才的巨响是这里发出的没错,这么大动静不可能没醒,不由得有些担心,敲门声也急促了些:“操小姐,可是出了什么事?”
“呜……喵……”
里头,传来绵软的猫叫声,听起来,像极了婴儿啼哭。
穆九秋心觉不对,告了声得罪,运力于拳,一下破开房门。
奶猫凄厉叫声响起,房内,操琴倒在地上,白皙手背上触目惊心的三道抓痕,伤口泛着诡异的青紫色,血正不住地往外淌。
“穆……”操琴吃力地抬起来,张了张嘴,声音喑哑,甚至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眼。
穆九秋大惊失色,忙跑过去扶她:“操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脚边,一只奶猫一瘸一拐,发着抖艰难地向外爬去,拖出身后一条长长血痕。
“猫……”操琴极力想要说出话来,一手抓住他,朝着奶猫爬走的方向努力以眼神示意,“是那只猫……”
穆九秋环视一周,情急之下顺手扯下床头帷帐,在手上卷了几卷,一把捏住那只猫。
操琴攀着他的胳膊,大口大口喘着气:“毒……”
身后,先前被撞到的蜡烛滚到角落,点燃了帐幔。
不过几句话功夫,待穆九秋察觉不对,身后已火势突起,仿佛是眨眼间,火苗便成了大火。
“糟了!”穆九秋一手抓着奶猫,一手携着操琴向外掠去,一面急急大吼:“失火了!”
火势蹭蹭蹭地上涨,烟雾扑面而来呛入了喉咙,穆九秋手头没有别的东西,余光瞥见地上的铜箫,顾不得太多,抬起一脚便踹过去,铜箫呼啸而过,携着穆九秋十足劲力,哗啦一下撞断了大堂数张桌子。
轰隆巨响,整个客栈的人都醒了,一时间尖叫声求救声不绝于耳,穆九秋一面携着操琴奶猫逃出火场,一面焦急地在杂乱人群中寻找梅潜与谢朝寒。
他们应该听到了他的警示,应该已逃出了火场,却怎么也找不见人影。
“女人终归是女人,总是容易心软。”
阴暗潮湿的地窖,谢朝寒被踹倒在地,冰冷地面透过单薄衣衫刺入骨髓,冷得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面前一众八人,个个以夜行衣从头到脚蒙得严严实实,面上无一例外扣着落日纹面具,在幽暗地窖中形如鬼魅。
梅潜落在他们手里,被拇指粗的麻绳牢牢捆住,丢在一边动弹不得。
头顶人群奔走哭喊、嘈杂求救之声恍若闷雷,一记一记地砸下来,听不真切,但可猜之七八。
为首的那人走到谢朝寒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一脚踩上他胸口:“斗辅堡、少林寺,也不过如此。”
微弱烛光里,那人负在身后的右臂袖管空空荡荡,竟是独臂。
“罔顾那么多人性命,不惜毁掉一处据点来擒我二人,阁下好魄力。”视线在那群人中一一掠过,梅潜冷冷道。
就在刚才,火势冲天而起,一时尘烟扑面,二人下意识掩住口鼻往外冲去,却遭了暗算同时中招,在失去知觉之前,梅潜记得清楚,窗外檐角、走廊屋柱,分明有火油的味道。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那人怪笑一声,尖利道,“要怪就怪那个姓穆的,那么多客栈不选,偏生走到老子地头,倒是叫我们省了不少功夫!”
上头动静隐隐约约听不真切,这地窖挖得很深,更深处有森森寒气透出来,似乎是夏季储冰之用。
呼吸之间心口隐隐作痛,谢朝寒按着胸口,挣扎着慢慢站起身,扫一周那八人脸上的面具:“落日城?”
那人好整以暇地后退几步,左手拔出腰间匕首在指间把玩着:“想必你也知道我们抓你的目的了。”
谢朝寒理了理衣裳,即便是单衣薄衫也是风度翩翩:“落日城二十八部,敢问阁下是哪一部?”
那人嗤笑,薄薄刀刃贴上梅潜的脖子:“阶下囚还那么多话,识相的趁早交出剑谱,不然……”
刀被磨得很是锋利,只轻轻一划,一下子就在颈间划出血痕,血一丝一丝地往下淌。
梅潜面色平静:“阁下拿我要挟,恐怕是打错了算盘。”
“流云追月梅上雪。”刀锋稍稍让开了些,那人突然一拳擂上他腹部,打得他一声闷哼,不由自主蜷起了身子,“没想到也有今日。”
“江湖盛传凌虚派谪仙风流,原来所谓谪仙,是这个模样。”
那人阴阳怪气地哄笑起来,整个地窖回荡着他一人的笑声,听来更为阴森扭曲。笑够了,那人箭步上前,揪住他前襟一把拎起来,侧目挑衅地看着谢朝寒:“为了帮你连自己安身立命的根本都不要了,谢朝寒,你是投桃报李呢,还是看着他死?”
攥住的衣襟里似乎藏了什么东西,那人眼睛一亮,伸手在他怀中取出封信,并不厚,摸上去也不过一两页纸,上面写着“梅潜亲启”四字,一笔一划,珍重万分。
见是封信,那人兴致顿失,随手就扔到了一边。“还当是什么武功秘籍,一封信也值得贴身收着。”
信封飘落地面,上面的字迹十分眼熟。
谢朝寒目光微动,慢慢抬眼:“放了梅上雪,否则我即刻咬舌自尽,你要的剑谱,就到黄泉路上来找。”
那人信手丢开梅潜,一步步施施然走到他面前,眼神幽冷怨毒,声音闷在面具之后,听来有细微的回音:“你不过是个废人,还妄想与我讨价还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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