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禁忌

　　苏临是被吵醒的，他万分难堪的睁着眼睛，在心里数着数，强迫自己忽略外面传来的羞耻声响。

　　“唔......”又是一声喘息，沙哑混杂着软糯哭腔，低声含糊地说着什么，一句话没完，却是被某种侵占式的方法打断。

　　什么东西！暗骂一句，苏临猛地睁开眼睛，听着这从隔壁传过来的声音，被折磨得心中一阵焦躁。

　　当然不仅仅是焦躁，还混杂着一丝邪火。一点点勾动着他，舔舐着他的心口，叫他越发觉得这声音清晰无比，辗转难眠。

　　更重要的是，眼下不是自己一个人睡在床上。

　　越想越燥热，苏临却不敢松了被褥，暗中在被窝里用指节死拽着布料，强迫阖了眼，不料却是更难入睡。

　　热，好热。厚厚的被褥很快将苏临逼出细细涔汗，他却是不能放松片刻，不知是脑海里还是真实的，一阵一阵叫人难以自持的声音。

　　如同受刑一般，当真叫人发疯。

　　余光暗扫，却见旁边像是没听见一般，还睡得安稳得很。

　　面朝着墙壁，苏临几乎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后面传来的丝缕热气。

　　当真是自己疯了吗？为什么蒋安从来都没有任何举动？

　　思绪乱飞，苏临一面克制着自己，一面暗自回忆着。

　　真是如此。不管是在翻云府的阴差阳错，在客栈的避人耳目，眼下的羞人声响，蒋安好像从来都在苏临面前，表露出一丝想要将他据为己有的冲动。

　　到底是为什么？苏临一时间竟是越想越焦躁，莫名跳进一个怪圈，杜歧前些日子说的“大问题”在脑子里越发乱窜。

　　外面的声音还没停，甚至大有直冲破晓的架势。苏临脑子越来越乱，这个所谓的“大问题”蚂蚁般爬满思绪，搅得他有种双眼昏麻的感觉。

　　越想越烦，苏临死活琢磨不出来，蒋安到底在想什么？莫非是自己思想低俗？听着这声音就受不了？

　　怎的可能。

　　暗自咬牙，苏临手里拽得更紧，心中一阵憋屈，有些压不住的喘了口粗气，竭力扼制住自己的心绪。

　　他恨不得现在就掀被子起身，拽起身旁这个面上毫无波澜的白痴，质问他到底在想什么。

　　热气突然进了几分，苏临骤然一惊，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腰上就环过来一只手。

　　似乎是感觉到温度有些灼人，那动作停滞了片刻，却依旧死扣住了对方。

　　这白痴醒着？暗道一句，苏临一瞬间又冒出个想法：干脆直接掀被子起人算了？

　　“蒋安。”背对着他，苏临尝试性唤了一声。

　　“嗯？”沉默片刻，蒋安应声了。

　　“你醒着？”听上去就是明知故问，苏临赶紧又补上一句：“什么时候醒的？”

　　“你醒的时候。”应声一句，蒋安莫名将怀里环紧了些。

　　思索半响，苏临开口道：“你装睡？”

　　“你不是？”蒋安想也没想反问一句，倒是让苏临哑口无言。

　　“你，”犹豫一阵，苏临心下一横，道：“听见了？”

　　“什么？”一句明知故问。

　　苏临咬牙道：“你说呢？”

　　“什么？”依旧这般。

　　“蒋安，你非要和我装傻？”有些气，苏临猛地扭过头，却直挺挺撞进望着他的墨色瞳里。

　　眸光闪动，一阵轻微的贪念和狡黠，苏临愣了一瞬。

　　“好好好，我听见了。”旁边却是一声轻笑。

　　“你......”话到了嘴边儿，苏临却是不知道要如何说得出口。

　　对望半响，苏临发誓他绝不是受了什么诱惑，只是迫切的想要弄清楚，为什么蒋安没一点儿反应。

　　“松手。”苏临最终开口道。

　　蒋安难得听话的松开了，一脸无辜问：“怎么了？”

　　苏临咬牙，猛地一掀被子。

　　直接跨坐在蒋安身上，喘了口气，好容易平复了乱跳的心绪，双手撑着床垫，锁着蒋安脖颈的活动范围，目光居高临下，死死盯着他。

　　鼓足勇气，满脸大义凛然。

　　蒋安躺在床上，莫名勾了勾唇，苏临垮在他身上，心里一阵窘迫羞耻。

　　真是奇了怪了。

　　挑眉，蒋安问他：“怎么了？”

　　“我有话要问你。”苏临挤出一句话。

　　“哦？”眼中略显戏谑，蒋安故意道：“什么事儿要这样问？”

　　“你听见外面的声音没有？”又问了一次，苏临还是没勇气直接进入主题。

　　“听见了。”如实回答，蒋安疑惑道：“你刚才不是才问过？”

　　“你......你，”吞吞吐吐半响，苏临心一横，道：“没什么想法？”

　　蒋安愣了一下，旋即一笑，故意装作没听懂，道：“你是说这太吵，影响你睡觉了？”

　　“蒋安，”低喝一声，苏临瞪眼看着他，咬牙道：“别和我装傻。”

　　“我能有什么想法？”蒋安沉下声音，眸色不明道。

　　手上力道大了几分，苏临沉默了好一阵，突然哑声开口：“蒋安，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但我骗不了我自己。”

　　一阵燥热。堵在胸口的话直往上窜，要将口腔烧破般，疼痛感麻木漫开，苏临微张着嘴，想说话却动弹不了。

　　他听见窗框上“噼里啪啦”起火的炸声，外面定是月亮，灼灼烧开的一汪水月。

　　苏临颤着呼出一口气，嗫诺好一阵，才终于开口：“我......我......”

　　“你不会不知道我什么意思？”咬牙一句低吼，苏临死扯着床单，难堪万分。

　　蒋安没搭话，只看着他。

　　委屈和羞耻齐齐往心口钻，苏临一时间没了力气，低喃道：“我......”

　　没等说完这羞赧的话，蒋安突然张口唤他，“花燃。”

　　被插进话来，苏临也没勇气再说，只死瞪着他，又有些怕听见他接下去的话。

　　沉默半响，蒋安才缓缓吐出一句话：“不是你想的那样。”

　　“什么我想的那样？”问都问了，苏临便硬着头皮继续追问：“你把话说清楚。”

　　沉重的一声叹气，蒋安从床上支起身子，对上他的视线，眸光流转良久，竟全然是贪念的意味。

　　“你......”这近距离的眼神看得苏临浑身不自在，慌张开口。

　　“花燃，我记得你说过，你到人间，只有两年吧。”不等苏临后话，蒋安出声道。

　　略微一愣，苏临沉默片刻，沉声道：“是。可是我也说过，我......”

　　“我知道。”蒋安再次出声打断了他。

　　苏临又问：“那你到底什么意思！”

　　没搭话，蒋安难得没有戏弄他，也没有拐弯抹角，甚至是移开视线没有看他。

　　只是沉默，沉默。

　　一片缄默，安静得叫苏临心跳猛声，不自觉有些胆寒。他莫名的觉得四周有些凉，恍惚间有一双眼睛在看他，一种奇怪的迷恋和阔哀。

　　“说话啊。”没发觉自己的声音在低颤，苏临只盯着面前，企图在沉寂中找一丝声响。

　　“哎，神仙能活好几千年呢，我要真干点儿什么，那不是占你便宜吗？”等到蒋安又一次开口，是平日常见的戏谑神色。

　　调笑的眼神，一贯没正形的腔调，可是苏临就是心口一颤，一阵猛揪地疼。勉强张了张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因为没有确定的结局，所以不能随随便便。

　　神官，千年弹指一挥间。更何况，还有个两年之限。

　　克制和冲动，本是情愫两面，反转来交织去，情网才得成。

　　“民间传言，人可以转世，”蒋安又扯一个话题，故意道：“只可惜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月亮还在烧，还在起火，四周空气一点点却凉下去。苏临想说话，却开不了口。

　　“若是人有下辈子，凡人也能有几千年。”没看他，蒋安只说：“几千年，再说不迟。”

　　无言。苏临撇过头去，思绪杂乱，一时间全是仓皇。

　　他怎可能不懂蒋安什么意思？这些东拉西扯的转世，不过是掩盖。

　　没有任何动作，只觉浑身僵硬，抬不起手，苏临真的很想开口说点儿什么，可嘴唇仿佛瓷化一般，稍稍一用力，竟是疼。

　　“哎呀，”又是一笑，蒋安压下眸光里稍纵即逝的情绪，继续张口：“最多不过一百年，对神仙来说，不是弹指一挥间？”

　　依旧没有动作，苏临脑海中一片白，什么都没有。

　　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一百年？哪里来的一百年？转世？哪里轮的上什么死别？

　　两年啊。不足两年。

　　天府重重条例会山一般坠下来，活生生把人压垮。就算没有天府条例，这人间也容不下。

　　他选不了，他没得选。

　　仿佛真的有谁在看着他，苏临莫名感受到一股无边无际的苍凉视线。一阵无能为力的自责，一种并不深沉的绝望。

　　万般压抑的疼痛感刹那间漫上来。

　　莫名一阵揪心的疼，呼吸渗血。电流般刺痛了眼阔，骨骼瞬酸。

　　疼，生疼。猛地窜出来的痛楚感，叫苏临不由得身体一颤，下意识弓了背脊。

　　疼。喘不过气一般。鬼使神差，苏临沙哑喃喃一声：“撒谎。”

　　眼泪突然就掉下来，啪嗒一声。

　　相识这么长时间，这是头一回。

　　“你......”一瞬间愣了神，蒋安惊愕之余，赶紧问他：“怎么了？”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哭了，苏临只知道莫名低喃了一句，却是不知道这话究竟从何说起。

　　“你做什么说我撒谎？”换了音调，蒋安故意可怜兮兮开口。

　　“我......不知道。”苏临有些怔神，呆坐着良久，才动了动嘴唇。

　　方才那一瞬间，像是被无尽的缱绻吞噬，平静得如一波未起海面，实则暗潮汹涌难以扼制，挥之不去。

　　蒋安继续惨兮兮道：“你不知道还说我撒谎？”

　　苏临蹙眉：“我......”

　　不知怎么开口描述刚才那种感觉，只是它迟迟不散一直在苏临心口来回，到现在还泛着余痛感，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小神仙？”蒋安不经意抹了苏临脸上泪痕，继续调笑他，道：“你也学会空口无凭了？”

　　苏临没有搭话，隔了好一会儿，轻声唤他道：“蒋安？”

　　“嗯？”对上他的视线，蒋安眼中还是一贯的有些不正经，只是多了些不明的情愫。

　　没说话，只是呼吸有些乱。苏临下意识吞咽了唾沫，像是在思考什么决策。

　　脑海里灼月的声音弱了，天府仿佛也能抛之脑后，苏临有那么一瞬间，期望自己只是个凡人。

　　市井小民，求愿还愿过一生。

　　七情六欲，红尘丝线缠心神。

　　隔了良久。

　　眸光黏在蒋安身上，苏临突然开口：“糖炒青菜好吃吗？”

　　“啊？”皱眉，蒋安挑眉答了一句：“还行啊。你想试试看？”

　　“若是有机会，可以试试。”这么回了一句话，苏临竟是一个轻笑。

　　“不用花炒青菜吗？”一挑眉，顺着这话接下去，蒋安骨子里改不了戏谑的毛病，“糖炒青菜，可不是神仙吃的。”

　　眸光一顿，苏临旋即却是又淡笑起来，道：“不用。睡觉吧。明天不是还说去结契吗？”

　　蒋安看着他片刻，神色难猜。

　　“小神仙，”嘴角勾起一个弧度，蒋安开口说：“其实吧，我觉得这个姿势好像不能睡觉。”

　　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蒋安身上坐了好长时间，苏临别过脸，有些尴尬的轻咳一声，打算从他身上挪开。

　　一把扣住苏临手腕，蒋安用力一扯，将他圈在怀里，顺势侧躺在床上。

　　“坐着怎么睡觉啊，咱不得躺着吗？”蒋安一本正经看着他，调笑道。

　　心里一声轻叹，苏临莫名觉着这明明就很欠揍的话，还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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