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

　　“滚！”

　　这是老太太的吼声，莫宁回过神来，看到老太太抓着什么文件签了字，然后劈头盖脸地砸向盛致。

　　盛致笑了笑，慢悠悠捡起那文件，说：“好，我滚。从今天起，我就和盛家毫无关系了。”

　　他转头就走，毫无留念。莫宁强化过的动态视力能捕捉到那文件上的文字，是一份关系断绝协议书。他消化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盛致离开了盛家，从今以后，他和盛家再无关系。

　　可是......为什么？以及盛致说的，“他不是盛家的人”，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老太太深吸了好几口气，似乎被气的不轻。莫宁慌乱地想要为她倒水，但旁边坐着的青年更快，已经倒了一杯茶稳稳地端给她。

　　莫宁站在那里，看着她缓了半天才缓过劲。等老太太抬头，她就又恢复成莫宁熟悉的冷静模样了。她从桌上又拿起一份文件，说：“先坐下，然后看看吧。”

　　莫宁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已经若有所觉。但等他真正看到那份文件上写的内容时，却依旧感到无比刺目。纸质文件一般都作用于最重要的文档，它具有不可更改和伪造性。

　　所以莫宁清晰的看到，那白纸黑字上写着血缘鉴定书，显示他无论和盛雪还是莫凯旋，都没有亲缘关系。

　　他颤抖着看着那份文件，看了很久，才放到了桌子上。

　　“我知道了。”他闭眼再睁眼，说。

　　他的脑子很乱，他甚至有些迷茫，觉得这说不定是一场梦，是在从长官和他表白时就开始的梦。他或许死了，或许在昏迷，可能还躺在病床上，而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

　　可与此同时，莫宁也清楚的知道，这不过是自欺欺人。他深吸了一口气，问：“姥姥......姥姥是不是，是不是不止要说这一件事？”

　　他手脚冰凉，觉得自己如坠冰窟。可他的脑子却似乎没有被影响，他甚至有一部分感情中冷静地操控着他的思维，让他分析起盛致的话，分析起后面会发生的一切。

　　老太太看着他，她的表情没有不忍，继续说：“这孩子，盛夏，才是你父亲和母亲的孩子。”

　　莫宁这才恍然想起为什么那青年很眼熟，那天闯入盛家大宅朝他下跪的，就是盛夏。

　　“你......我记得你说你母亲病重......”莫宁的指甲嵌入掌心，让自己稳住思绪，“那么，那就是我的母亲......”

　　“母亲去世了。”盛夏面无表情，“父亲也早就在三年前去世了，我没有其他的家人了。”

　　他这话也同时是在告诉莫宁，他没有其他的家人了。

　　莫宁捂着头，感觉耳边嗡嗡作响。但他还是继续问下去：“小致说的，是什么意思？他说什么‘替代’？什么‘合约’？”

　　老太太似乎没想到他会在现在问出这个问题：“你......你可以在宅子休息一下，明天再说。”

　　“不，不用了。”莫宁轻声说。他想到了明天是新的一周，他还要回到六翼，回到沉鹧那里，他还有事情要做。

　　......是的，他还有事情要做。

　　“您直接说吧，我觉得......不会有事比这个更糟糕了。”

　　老太太看了他一眼，又递上了一份文件。这份文件封面就写着名字，那个标题莫宁很熟悉，熟悉到他一瞬间就明白了后面发生的一切，他甚至都不明白他自己为什么会明白那一切。

　　那份文件上写着四个字，“锻造计划”。

　　这文件他一周前才看过，那时他和景然讨论时还在疑惑，首都区那些非富即贵的人家真的会把孩子送到六翼吗？虽然对他而言六翼是他的心之所在，但对于大多数人类而言，六翼依旧和“天外来客”以及“危险”挂钩。

　　他那时也算了时间，他算的是钟政下一次大选的时间。那时候他觉得还有一年，那位大人应该不需要拉拢其他人才对，但现在他发现，那不是拉拢，是漫长的布局，和请君入瓮。

　　......“锻造计划”显示，被标注的首都区家族需要将其中一个孩子送到六翼接受训练。文件写的很委婉，那不是必须的，但这么做的家族，会获得大量的商业利益。

　　这其实很狡猾，因为首都区一共就这些显赫家族，如果钟政看重一些，那么另一些就会被忽视。而钟政作为首都区之首，他的看重在这些人心里显然举足轻重。

　　这些所有的家族里，怕是多少都有两个以上孩子。所以选择就不言自明了，这本来就只是一场“危险”但不会“送命”的“官方性计划”，如果成功甚至家族能得到获得异能的砝码。因此和巨大的利益比起来，部分的牺牲是可以被接受的。

　　莫宁觉得这一招真的很高明，尤其是，对法塔尔人的未知会造成恐惧，恐惧却不得不被家族牺牲的人们，在获得了异能后，到底是会回去效忠家族，还是效忠于......给了他们变强机会的，更强大的人？

　　他在思考这件事，但老太太似乎以为他在无声的拒绝，便说：“你知道你的父母为什么没有来吗？”

　　莫宁愣了一下，抬起头。

　　“你三岁的时候，你妈妈和我吵了一架。”似乎陷入了回忆中，老太太的眼神微微放空，“因为我年轻的时候太自大，以为那些商场上的尔虞我诈都能一眼看破。所以我有一天独自带着你......带着你们去和姐妹转，我想去厕所，便将你们托付给了好友。”

　　“等我出来时，你们和那个好友，都已经不见了。我吓的要命，好在这是那朋友又回来了，说她只是去别处转了转。”

　　“我太信任她，就没把这意外当回事，直到莫宁三岁那年我把这事当笑话和你们母亲讲了，结果第二天她就忽然和我吵了一架。她说我不负责，根本不在乎她，不在乎你们。我并不知道是为什么，只觉得她无理取闹，而在那之后，你们母亲就带着莫宁搬出了大宅。”

　　莫宁呆滞的听着，忽然明白了什么，心里涌上了一股强烈的情绪——他觉得荒谬。

　　他觉得太荒谬了。他从小就告诉自己，虽然你一直觉得很孤独，很缺爱，感觉自己孤身一人空落落什么都没有，但你本身是幸福的。所有人都很爱你，只是你自己太自私太弱小，你无法领悟的到。

　　现在现实告诉他，是的，那不是你的错觉，也不是你无法领悟的到。你觉得他们不是不在乎你只是太忙，可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不是他们亲生的孩子。所以他们才会常年不去看你，他们只会给你打钱。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比现在更幸福，因为你本来应该被直接丢到孤儿院，但你被好好养大了。

　　他这时也才发现，印象中“盛雪和老太太吵架”，这件事之前他还有些美好的回忆，还记得父母在小花园为他读书，记得盛雪为他唱的歌谣。

　　可在那之后，他们搬离了首都区，盛雪和莫凯旋忙了起来，他们把他丢给爷爷奶奶，等他长大变成自己居住，他再也很难见到他们。

　　莫宁垂眸看着那份文件，发出了苦笑。

　　虽然这一切看上去那么荒谬，但不可否认，莫宁还是会觉得，姥姥对他很好，父母对他很好。盛雪和莫凯旋知道他不是亲生的，但他们并没有丢弃他。虽然他们很少看他，但依旧会在生日给他寄出礼物，也像那次他的十八岁生日，不管他们最终的目的是什么，他们也还是会过来对他说一声生日快乐。

　　“如果你答应，盛家还会保留你的一份位置，如果你回来，盛家的股份会分给你。”老太太看着他，“但如果你拒绝，恐怕你以后的日子会很难过。”

　　“如果......我拒绝，姥姥就会像对待商业敌人一样对我吗？”莫宁嗓音有些干涩。

　　“莫宁，你要明白，我是盛家的主人，我要对盛氏的企业负责。”

　　莫宁垂眸，他明白姥姥想要什么，她想要莫宁低下头。

　　这让莫宁又想到儿时参加的宴会，姥姥看着他被排挤，她会带他在身边，用行动告诉他人莫宁并不是可以随意欺负的，但却并不会为他说一句解围的话。

　　那时候的姥姥是想培养继承人，培养他的勇气。后来她不再对莫宁追求这些，是因为她老了，也因为盛雪有了自己的产业，盛家的资产给莫宁或是盛静都无所谓。

　　可现在她又一次凌厉起来，是因为即使产业已不再重要，她也不想让它落在外人的手里。她想要他莫宁低头，大概是想让他明白自己的身份，让他低下头站在盛夏下面，让他明白自己不再是被人保护的孩子了，他也该明白人性残酷，该学会去讨好他人了。

　　如果他真的去努力讨的老太太欢心，那么或许老太太是有办法避免这一场锻造计划的。盛家的企业很大，受不受钟政的恩惠或许重要，或许不重要，但可能在老太太眼里，他还是比利益重要的。

　　可是莫宁其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他不想去那样做——不，或者说，他不需要去那么做。

　　“锻造计划”也好，法塔尔也好，六翼也好，对他而言并不可怕。那是他的工作，那时他的家人，那是他的家。

　　“我可以代替盛夏过去。”莫宁说，“我不需要盛家的股份，我也不需要留在盛家，我只有一个要求。”

　　老太太似乎很惊讶他会这么说，她看着面前的孩子，他表情平静，和她想象中截然不同。

　　她了解莫宁是个什么样的孩子，他没有资产，没有工作，也不是个能自己打拼独自生活的人。所以她觉得这孩子可能会哭，会痛不欲生，甚至可能会被击垮。

　　但实际上她想的都没发生，莫宁很冷静，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冷静。

　　“......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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