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回头

　　“我们该怎么做？”薄小荷打起精神，她于军事上不通，但她相信萧放会有安排，也愿意为这安排做她力所能及的事。

　　萧放许久未言，只是将手掌贴在薄小荷的肚子上，感受里面那一个小生命的脉动，夫妻俩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时光。

　　薄小荷叹道：“我希望当他出生来到世上时，能看到一个太平的世道。”

　　“会的。”萧放坚定道，“会看到的。”

　　第二日，萧放宣布了他的安排，原来是将瀚海城中百姓迁置瀚海后方的谦城，而瀚海军则留于城中，届时或依托地势打巷战，或将薛修联军诱入城中瓮中捉鳖，总之百姓在后方谦城，打仗时便少了许多后顾之忧与掣肘。

　　城中百姓听说拖家带口要迁置谦城，许多人无法接受。惶惶不安的气氛一度在城中蔓延，甚至有人怀疑萧放是要弃他们于不顾，直到看到薄小荷也登车往谦城而去，这个谣言才不攻自破。

　　薄小荷像是一粒定心丸，将城中鼎沸的惶恐情绪压了下去，百姓们自觉开始收拾家当去往谦城。在他们看来，只要薄小荷在谦城，萧放定会保谦城无碍。

　　秀山与轻雨已将谦城的居所提前收拾好了，新的屋子通透，有一扇大窗，糊着一层软碧纱，今夜恰好月圆，淡淡的银辉透过纱帘，倾泻一地白霜。夜已深，值夜的秀山已沉睡，发出轻轻的绵长的呼吸。白日迁置的浮躁与忙乱此时也渐渐沉寂，这座城在深夜终于得以喘息。薄小荷难以入睡，侧耳听着虫鸣与蛙鼓，不知怎的，总有一种不真实的不安和隐约的惶恐攫住她的心，她安慰自己是担忧情绪作祟，又加之到了一个新环境，难免有些不适应，辗转着到了三更才睡着。

　　邻近的瀚海城无人入睡，灯火彻夜通明，萧放和手下的幕僚将士对着地图商讨战略，众人群策群力，争论不休，萧放却一径沉默。

　　阮沧浪大约能猜出萧放的心思，安慰道：“王爷，放心吧，谦城那边守得像铁桶一般，王妃不会有事的。只要瀚海不破，谦城就不会破。”

　　萧放乍然回神，强迫自己压下那些漂浮不定的不知从何而来的忧虑，重新将目光投向眼前的地图上，指指其中一个点，道：“这里，我们在这里安插一支骑兵……”

　　战时的气氛紧张而肃穆，尽管谦城在后方，然而这样的气氛还是感染了每一个人。薄小荷并没有太多时间休息，此次的迁置太过突然匆忙，许多人拖家带口而来，却连个安置的屋子都没有。谦城容量有限，供养原先的人口尚可，但加上突然多出来的整个瀚海城的人口，这座城就显得不堪重负了。

　　薄小荷不得不统筹安排，四处奔波，替那些还居无定所的百姓寻找安置之处，解决那些谦城本地居民与瀚海外来居民之间的纠纷。

　　前方的瀚海进入了战时。薛、修的十万联军在来瀚海的一路上所向披靡，极大地增加了气势和信心，然而在到达瀚海的第一场战役上被迎头痛击，大败于瀚海城外。

　　薛、修二人此前一直以为萧放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尽管瀚海在他来了以后焕发新生，但那也不过是略有些管理上的才能而已。于军事上，萧放并不通，仰仗的不过是他手底下那几个搜罗来的武将而已，然而当他们看到萧放一匹白马一身银甲一柄长剑单骑而来，身后千军万马跟着他呼啸前冲时，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轻视是多么的离谱。

　　一个在战场上冲在最前的主将，不会是一个懦夫。

　　薛修联军在接下去的几日里，迎来了最艰难的几场战役。瀚海军有时以整个建制正面发起强攻，有时又分散隐匿于各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神出鬼没地出现，也许在磨岚河边取水时，也许是在修整时，猝不及防地给予一场痛击。

　　有一次探子来报，说在瀚海城发现了一条地道，可直通入城内。薛、修二人先是谨慎地派了一小队斥候进入这条地道，果然发现直通城西一处荒废的院落；斥候又回报说城内百姓往来生活，皆是手无寸铁的平民。听到这个消息后，薛、修皆很兴奋，商量着派一支精兵通过地道杀入城内，让城中先乱起来，再趁乱打开城门放大军入城。

　　这是一桩显而易见的军功，同时，先进城的人意味着可以先一步地掠夺城中令人垂涎的财富，因此薛老二和修习高为了派谁的人进入甚至争吵了半天，各怀鬼胎地谈判。最后两人各退一步，达成了妥协，这支入城的精兵各由两人的心腹组成。

　　然而当这支精兵如愿通过阴暗曲折的地道钻出地面，向周围那些普通百姓亮出屠刀时，迎接他们的并不是惊慌失措的喊叫和逃离，而是迎面而上的刀枪剑戟——那些百姓是瀚海军假扮的！于是这支精兵很快淹没在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中。

　　消息传回联军，薛、修二人捶胸顿足，痛骂萧放的狡猾和阴险，他们来瀚海已半月了，战事并没有取得什么进展，战线拉得长，粮草供应也有困难，两方本就各有所图，又接连吃了几场败仗，如此形势下，人心动荡，隐有分裂之势。

　　薛老二原先是个武馆里的武师，有些拳脚功夫，在这个动荡年代，人人都可以高呼一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然后揭竿起义，薛老二也是这其中改变命运的一员，拉了一帮人在团城渐渐坐大，很是享受了一段土皇帝的美好时光。如今看着自己的兵力损耗得越来越多，薛老二犹如割肉般心疼，不禁萌生退意。

　　他私下叫来了心腹，叮嘱他偷偷地带一部分精兵回团城，每次都悄悄地撤走一小部分，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联军管理混乱，尤其下层士兵更是纪律松散，偷摸走一小部分，一时间还真发现不了。

　　心腹答应了，回头从各营抽了几人，共上百人，只说这部分人有特殊任务，当日便出发了。
　　这支逃兵为了避开修习高的耳目，特意装模作样地在瀚海周边打转，往东边绕行，渐渐地偏离方向，往团城而去。

　　薄小荷坐在马车上，秀山与轻雨陪着她，身后是萧放安排的精锐护卫。谦城的屋子不够安置瀚海城的人，薄小荷为此焦头烂额，直到听说谦城附近有一个村落，因村中青壮年大都外出谋生，因此村里有许多闲置的空屋，薄小荷决定去实地看一看，回来也好安排。

　　他们走的不是官路，而是一条人烟僻静的小道。出于对薄小荷大肚子的保护，马车行驶得很慢，晃晃悠悠之下，薄小荷不由自主便产生了睡意。

　　车夫甩着鞭，驱使马匹转过一个弯，迎面便碰上了一队兵。护卫们立刻警惕起来，纷纷抽出武器，团团围绕在马车周围。对面的那队兵也立刻举起盾牌，结成对战阵型。

　　双方举着武器，对峙的同时彼此打量对方，须臾后，同时惊叫出声：“是薛老二的兵！”“是萧放府上的马车！”

　　这两声惊叫点名对方身份的同时，也引燃了战火。薛老二的心腹压根想不到，他不过只是带着一队逃兵溜回团城，竟会撞见带有萧放家徽的马车，虽暂时不知马车内是萧放的什么人，但看对方护卫的紧张程度，估计也是个大人物，要是能活捉了，就相当于抓住了萧放的软肋啊！

　　这几百人如狼一般扑过来，与二十个护卫混战在一起。这些护卫皆是精锐，然而双方人数相差太大，竟渐渐地落了下风。很快，随着一个护卫的倒下，保卫圈空出了一个缺口，薛老二的兵兴奋地嚎叫着向这个缺口冲来，薄小荷透过车帘，甚至能看到他被疯狂的杀戮染得血红的眼瞳。旁边的护卫反应极快，一柄长枪挡住了他的去路，然而这名护卫一人顶着两人的位置，左支右绌，捉襟见肘。

　　秀山在战斗打响之初便已经吓傻了，王府的生活一直安稳，她从未经历过战乱，被这赤裸裸逼上来的血气与杀气激得心尖直颤；轻雨却表现出了超然的冷静与理智，她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会儿，回身果断地开始脱自己身上的衣裳，边说道：“护卫撑不住了！王妃，您换成我的衣裳，我扮成您的样子先跳车，引开他们，秀山，剩下的就靠你了！务必要带着王妃跑出去！”

　　她动作决绝，利落地将薄小荷的外裳脱了下来，换成她的，自己穿上了薄小荷的衣服，然后在车里拿了个软垫塞进自己衣服内，回身对薄小荷说了声“保重”，便毅然跳下了车。

　　薄小荷的肚子在一刻钟前开始痛起来，一阵一阵的坠痛让她直不起腰来，她无力阻止轻雨，只能看着她跳出车外。趁此时疼痛暂歇的间隙，她狠扯了一把秀山，将她扯回神，艰难道：“我们也得跳车，趁这时轻雨制造的混乱，我们赶紧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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