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小娘子的第二春

　　　一位身形修长，容貌不俗削瘦的年轻男人，在离首辅府还有几步之遥之处停住，如若不是他的脸颊处多了一处伤痕，怕是可以与潘安一较高下。

　　他怅然的望着府前与苍茫的白雪相辉映的红灯笼，失了神，眼里的沧桑似是要溢了出来。

　　突然门开了，他僵了一下，压低了帽沿，飞快的走了。

　　“小姐，我可以拥有三大袋白糖糕吗！”小玉琳雀跃的围着陆明雨叽叽喳喳，没发现陆明雨对着白衣人影愣神了一瞬。

　　这身影好生熟悉.....被小玉琳一唤，陆明雨收回了神，笑着摇头，“给你买五大袋，让你吃得圆滚滚。”

　　她在想些什么，不可能是贺雳....

　　抬头望见高挂的红灯笼，她心中的事，又被勾了起来。

　　“个把月前，我亲眼看见的，有官兵进到宣平侯府去，把那家的小姐带走了！”

　　路过茶楼，听到客人的闲谈，陆明雨淡淡扫了一眼，并没有放在心上。

　　虽说那日的事是俞林主谋，可是没有贺澜和贺玲的参与，又怎么能成，恶有恶报，不过如此。

　　离过年还有些时日，今日李承乾非要让她到灵犀湖去等他。

　　本来天就冷，陆明雨不爱动弹，何况昨夜被他折磨得死去活来，哪还有什么心情去。

　　奈何李承乾又开始那套你不答应，我就死缠烂打让你答应的路子，面无表情着一张脸，就是不让她下床。

　　最后等到陆明雨红着一张脸答应后，他才欣欣然的放开她，在她脸上轻啄一口后，起身穿衣，处理政事去。

　　有那么几个瞬间，陆明雨总觉得，他是不是记起来在盛德村的事了，怎么跟那个时候一样黏人。

　　出门急，小玉琳又心心念念着白糖糕，主仆二人完全忘了要带暖手的炉子。小玉琳一拍脑袋，“小姐，我回去拿。”

　　陆明雨刚想说不用了，小玉琳的身影就不见了，她轻笑一声，大概又是怕李承乾责怪她了。

　　天色渐暗，已经结了一层薄冰的灵犀湖，笼罩上了一片昏黄。不远处，热闹的街已经点了灯，灯火通明。

　　几个孩童穿得厚厚的，打闹了起来，原本三三两两的眷侣也逐渐多了起来。

　　她搓了搓被冻得有些红了手，开始有些不耐烦，李承乾这人什么时候开始学会不守时了。

　　“娘子，我回来了。”

　　温热醇厚的嗓音让陆明雨心里一暖，她稍稍诧异的回了头，想看是哪个狂徒如此轻飘。

　　不料是李承乾站在灯火阑珊处，嘴角噙着笑，挑眉看着她，与平常面冷的他可谓大相径庭。

　　陆明雨怔了一下，“你......”

　　见她反应并不热烈，李承乾有些困惑，好心提醒，“接下去，你该说。‘你真的疯了？我是谁’。”

　　哈？搞不清他在卖什么什么葫芦，但陆明雨还是听话的，“你真的疯了？我是谁？”

　　得到满意提问的李承乾，温柔了眉宇，含情脉脉，“你是我最最最最最疼爱的夫人。”如若不注意，肯定不会有人发现他的耳根早已红透。

　　此时花前月下，孤男寡女，甜言蜜语的，你侬我侬的气氛渲染着，陆明雨却噗嗤一个笑，打破了这个气氛，让李承乾暗暗失落一下。

　　“谁教你的，这么肉麻。”她有些好笑的望着僵住的他，但奇怪的是，心里却对这个对话有莫名的熟悉感。

　　李承乾半垂着眸掩盖着失落，没了之前神采飞扬的模样。

　　陆明雨一看，以为他生气了，正想哄一哄他的时候，半垂眸的李承乾，突然敛起鸦羽般的睫扇，炽热，真诚的盯着她。

　　“你。”

　　“什么？”

　　“你教的。”

　　透过李承乾柔和的眼眸时，陆明雨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微风吹起他的须发，她视线随着他的发逐渐朦胧。

　　这么说来，在盛德村，李承乾醒来之际与她的对话便是如此！

　　醒悟过来的陆明雨，一下惊喜的望向他，“你记起来了！？”

　　她高兴的样子映入了李承乾的眼里，他嗯了一声后，将陆明雨揽入怀中，弯腰，下巴抵在她的右肩上。

　　“我回来晚了，夫人。”他的声调有些沉闷，落到陆明雨心里确实痒痒的。

　　过往在盛德村两人以夫妻自持的事，以及落入悬崖后，她如何死拽着他不放手的种种，他全记起来了。

　　他真的是，爱极了她这副拽着他的模样，心疼与愉悦交织着，仿佛多年来心中的暗尘全部被吹散了。斯人若此，夫复何求。

　　“李二.....”陆明雨靠着他的胸膛，心中的情感难以言明。

　　很久之前，她告诉自己，李承乾和李二是两个人，可是，过了这么久，她很难再骗自己了。

　　他们就是同一个人，她喜欢的，自始至终，都是李承乾一个人罢了。

　　本以为那段记忆会只有她一个知晓，然而....陆明雨的眼眸起了雾气，顿时有了惊慌，她怎么又哭了，不是说好了不再流眼泪了吗。

　　察觉到她的慌张，李承乾稍稍拉开两人的距离，神色清明的看着眼眶打转着泪水的她，忽然，俯下身，吻去她脸颊上的晶莹，下一个目的地，是她的唇。

　　陆明雨低声惊呼一声，“你干什么！这里人多！”

　　然而抬头对上他，已经带有几分迷离的眼，陆明雨突然也醉了，轻踮脚，反之，覆上他的唇。

　　管他的，她开心就好。

　　此时烟火绽开，绚烂多彩，惊叹声与轰鸣声一同迸裂，两人便掩于这迷人的夜色之中。

　　皇帝的手轻叩着龙椅，神色不明的盯着底下，跪着的，本该消失于人世的白衣男子。

　　皇城外放起了烟花，透过御书房外的黑夜，看得一清二楚，今天大抵是民间的什么节日罢。

　　然而一向推崇百姓安居的他，此刻却觉得有些心烦，扰得他心神不宁。

　　“你决定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透着一丝颤。

　　“嗯。只求放了家妹，我愿....永远留在这。”贺雳的神色再无以往的鲜艳，静如死水。脸上的疤痕却提醒着皇帝，无人知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你这是欺君。”他依然死死盯着他，心中默念，克制克制克制。

　　贺雳直接磕下了头，一字一字，“我定是，心甘情愿。”

　　皇帝脸僵了，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他不该答应，无论是处于皇帝的位置，还是慕珘。

　　但半晌，他还是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是你说的。”

　　远处迸出更加宏大绚丽的烟花，越过地上跪着的人，皇帝注视着黑夜中的五彩，地上的人沉默不语，两人就这样相对无言的听着烟火绽开的欢愉声。

　　慕珘忽然有些茫然，现在这样，就是最好的吗？

　　顷刻，他走向跪着的贺雳，这样的他，连跪着，腰板都是挺立的。

　　这一刻，他明白了，现在或许不是最好的，但也未必会是最糟的。

　　陆明雨看得出来，让李承乾忍着喧闹和她一起在裕楼吃饭，是一种莫大的折磨，尤其是从他那明明铁青得不行，却还要对她强颜欢笑。

　　但陆明雨就是觉得他这样可爱之极。

　　漫步回首辅府，李承乾的手紧紧牵着她，生怕她丢了似的。陆明雨低头看了一眼两人十指相扣的手，心中一沉。

　　夜色撩人，雪已经停了，明月高挂，地上残留的雪还没来得及清理干净，人踩在上面，嘎吱嘎吱的。

　　陆明雨玩得不亦乐乎，李承乾就在一旁宠溺的看着她。

　　“亥州不下雪，小时候我从来没见过雪片，待我来到北边，才知道，白皑皑一片，竟可以如如此惹人喜爱。”
　　陆明雨半蹲在地上，顾不上残雪的冰冷，团了个雪球，嘴里不断念叨着。

　　“后来再大一点，我便跟着老□□处做生意游荡去了。西地，江南，东临，领略各地的风土人情，潇洒肆意。”说到过往的经历，陆明雨还是不禁沉醉了。

　　李承乾先前笑着的脸，逐渐僵了，似乎预料到她要说些什么。

　　“虽然那段时间，开始很难，但真的是，我目前为止的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陆明雨抛了抛手中的小雪球，神色有些留恋与怅然。

　　自由，一直都是她向往的。

　　她起身，忽然将小雪球砸向李承乾，随后做了个鬼脸，笑了起来，继而又开始滚雪球，砸他。

　　李承乾失神片刻便加入她，两人像个八岁孩童一般，在寂静无人的空巷里打着雪球。还好没人，要是有人看到传闻中的李首辅，笑得如此灿烂，怕是会以为遇见鬼了。

　　玩累了，陆明雨直接大字倒在雪地上，一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李承乾也一起，他倒是很听话，不过心里还是担心地上太凉会冻着她，握住了她的手。

　　两人相对无言的注视着夜空。

　　“李二。”陆明雨侧目看向他，双眸似是隐忍着什么，高挑的鼻梁耸立成一座小山，薄唇轻抿。

　　“嗯。”他淡淡应了声。

　　“你还记得，当初你说的三个无论什么都可以的愿望吗。”

　　陆明雨能感觉到握着她的手力气变大了，她的眼神暗了暗，虽然她知道不可能，但她就是想尝试一下。

　　“你还欠我一个愿望没有实现。所以现在还作数吗？”说到后面，她有些小心翼翼，底气越来越不足。

　　看不出李承乾神色的变化，让她心中一凝。

　　李承乾将她的小手收入袖中细细磨磋着，没有看她，半晌，“嗯。说吧。”

　　陆明雨的手被他摸得有些痒痒的，但她还是没有抽回手，

　　“能不能给我一段时间，我想...自己出去游历。”虽然不抱着任何的期望，但话说出了口，陆明雨还是松了一口气。

　　说不准为何，这段时间经历的太多了，她需要一个人好好静静，并不是不想与李承乾成亲。只是她现在的心太乱了。

　　可是，她又明白，李承乾绝不可能放她走的，以至于这话一拖再拖。

　　毕竟一段时间，可以是三五个月，也可以是三五栽。

　　很久，李承乾都未开口，陆明雨眼里的光暗了暗，故作轻松，“没事。我也是一时兴起而已。”

　　“好。”

　　听到他答好的那一刻，陆明雨呆住了，微微瞪大眼看向他。

　　“想去哪，你便去吧。”李承乾也侧过头来看她，眼底的温柔尽显于她面前。

　　“不过，我会去找你的。”他眼神坚定的看着她，就像一如既往，他也会再次找到她的。

　　“待海晏河清，国泰民安，我便去找你。”

　　即是完成她的愿望，也是完成他自己的心愿。

　　......

　　走的那天，陆明雨没有声张，也没有说什么，甚至没有和李承乾道别，便上了马车。

　　带走的只有爹娘坟前的两柸土，以及许久以前李承乾送的那个小铃铛。

　　“先去哪呀小姐！”小玉琳倒是没心没肺，虽然不知道怎么的小姐忽然又不和首辅成亲了，但这妨碍小姐去哪她去哪。

　　“亥州。”她的家乡。陆明雨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开始紧张与期待起来。

　　李承乾静静看着她的马车远去，压抑着内心的苦楚，回到首辅府，却发现，自己的桌上，放着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是手帕。

　　大概有个二三十条。

　　每一条上都绣着不同的话。

　　“多笑笑。”

　　“不要挑食。”

　　“早点睡！”

　　“要想我。”

　　“等我回来。”

　　车夫突然递了一封信进来，说是刚才有个小乞丐拿来的，陆明雨迟疑的接过来，打开。

　　信上只有寥寥几个字。

　　不要吃太胖，不然嫁衣穿不下。

　　猛然间，陆明雨记忆回潮般涌流而上，原来，那个梦是真的。

　　小玉琳不知为何，小姐看了信后，突然哭了，无措道，“小姐，怎怎怎么了.....”

　　马车的轱辘滚动声，不断提醒着陆明雨向前，人不可能永远活在过去。

　　以后的以后有山明水秀，也有天高海阔；有歌舞升平，也有小桥流水。

　　人生兜兜转转不过求一个唯一，但奈何阴差阳错，万事总会有隔阂。

　　不过陆明雨坚信，待海晏河清之时，便是他们的重逢之日，也是万物复苏之际。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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