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与雪

　　孟三时接到医院的电话时，正喷着男士香水，准备和妹子约会去。哪里料到，突然晴天霹雳般，接来消息说，董街明被危墙给砸了。他放下电话，疑惑片刻，才立刻撒丫子跑下楼。

　　而医院里，被砸的人尚且昏迷着——脑袋上的伤口经过危急处理，才得到暂时止血效果。不过先前的血泊一汩汩，顺着地心引力，已留满他的脸颊。现在风干，活像一具人体标本，倒显得更加吓人。

　　吴雪跟着救护车，一路哭成个泪人。

　　“请您止步。”到达病房门口时，护士阻止了她。

　　吴雪怔在原地。

　　一会儿，医生从病房出来，摘掉口罩，“谁是病人家属？”

　　护士摇头，“已无血亲。”

　　“其他亲人呢？”医生颦眉。

　　“不在本地。”护士看眼病历单，凑上前去，“病人是董市长。不过双亲早故，表亲移民，着实找不到人。”

　　医生愣怔片刻。

　　护士又道：“董市长来我院这事，已经惊动院长。来之前，院长便通知各部门，提早做好了准备。若您再晚来一会儿，事情就更大了。”

　　“准备手术。”

　　“范医生——”护士手举病危通知书，拧眉，“那这个谁签？”

　　“救人要紧。”

　　“可是范医生，里面这位，可是大人物！”没准救不了人，是要把自己，也给搭进去的哎。

　　医生没再说话，而是戴上口罩，直接进了手术室。

　　护士叹口气。哪料，再回头时，她吓一跳——合着，这事头都凑一块儿去了？“小姐，你怎么样？”她连忙蹲下，查看倒在地上的吴雪。

　　然而，人推不醒了。

　　...

　　兵荒马乱的一场硬仗打完，转眼，已至深夜。

　　孟三时隔着玻璃窗，驻足良久。此时，眼前的董街明，倒经他一语成谶，真真就躺在了病床上，安静地睡着不找他麻烦了。莫名，他却生出一万种冲动，想扇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没了人和他斗嘴，也冷清得不好过呀。

　　并且，看着此人，额头、大腿被缠满绷带的落魄模样，更像是在剜他的心——难受又心疼。若是董街明醒了，还能站起来，恢复成健全人，他想，他再也不会诅咒他了。

　　思索良久，孟三时叹口气。现在哪是难过的时候。没准，今晚的午夜钟声敲响，再过几个时辰，黎明一至，怕是整个坤江市街头巷尾，都知晓他们这位董市长遭遇意外，受重伤的消息了。思及此，他强撑着疲惫之身躯，强打起精神，还是去了一趟院长办公室。

　　回来时，途径吴雪病房，见里面不甚太平，他顿了顿，推门进去。

　　——据说，董市长受伤，是为救人。

　　值深夜，他一路经过的病房，早已经安静下去。可他现在进来的这间，病人们一个个，却均精神抖擞地坐起来，正往同一个地方观看去。孟三时便顺着目光，一直往里走，然后瞧见站在病床上，正与护士大战的吴小姐。

　　耐心的护士姐姐，一直劝服她打上吊瓶睡下，但吴雪一直不肯。两人就此，僵持大半天，还惊扰了四下邻居。

　　孟三时走上前，“怎么回事？”

　　“孟秘书...”见人来，护士放弃劝服，“吴小姐想前去董市长病房，看望他。”

　　吴雪也顺势坐下，伸出食指，指指门口，“董明明在那里——”

　　孟三时瞪大眼睛。

　　这又是闹得哪一出。此人究竟是装疯卖傻，还是真傻？怎么一个下午不见，一个躺在了病床上，而另一个，原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封气势，转眼，又变成此刻，智障儿童模样了？

　　他想不通，这个下午究竟发生了什么。

　　“谁是董明明？”孟三时问。

　　吴雪看他一眼，下床来。护士跟在后，孟三时伸出手，阻止了她。

　　他随着吴雪来到走廊，并顺着走廊一直走，步至尽头，在董街明的病房前停下。吴雪透过玻璃窗，指了指里面躺着的人，“董明明，救了我。”

　　孟三时上前一步，“你记起来了？”

　　吴雪点点头，并从口袋掏出一只灰白格纹手绢，“这是他的。”接着，她又掏出一模一样的另一只来。

　　孟三时指指后来那个，“这是他送给你的？”

　　吴雪捂着头颅，此刻它又剧烈地疼痛起来。“董明明，是我的恋人。”她在痛苦中说：“我只记得，我们是恋人。”

　　孟三时长呼一口气，“可他险些丧了命。”

　　他当时得知消息，也是吓了一跳。——究竟是什么样的爱情，能让人为了另一半，宁愿放弃自己的生命于不顾？这在孟三时自己这里，他肯定做不出来这事。所以他常说，董街明看似薄情，实则深情。而他看似多情，实则无情。

　　吴雪的眼泪涌出来，“我能进去吗？”

　　孟三时停顿半晌，却道：“你可得知他病情？”

　　——手术虽说成功，但医生不敢打包票，人醒了，就一定能站起来。那根钢筋扎到的位置，实在太危险了。

　　“知道。”吴雪点点头。

　　孟三时再次愣怔片刻，蠕动嘴唇，“但医生说，他需要静养。吴雪，你还是听护士的，回到自己病房接受治疗吧。我回去一趟，拿些换洗衣服。”

　　吴雪摇头，“我要进去。”

　　说完，咔哒一声，门已经被打开。

　　孟三时眼睁睁，瞅着女人进去。他无奈，只好作罢。又朝病房看了三两眼，孟三时才转身返回。可一会儿，身上的小灵通叮铃铃响起。

　　他不耐接通，“谁？”

　　那头尖细的女声响起，“孟三爷，人家可等你等了半天哎，还来不来！”

　　呦，倒是忘了这茬儿。

　　可都火烧眉毛了，还去个屁呀。

　　“没空！你自己玩吧。”说完，人孟三时挂掉电话，便气哄哄下了楼。

　　——自那件事后，他算是彻彻底底，对女性们失去信心。现在他是清醒了，可董街明个傻子，又狠狠栽了个跟头。

　　多事之春，多事之春哪。

　　不出所料，次日一早，坤江满大街的头条新闻，便都被董市长无私奉献、舍己救人这一事给充斥。

　　幕后主使危机公关一夜后，董街明也脱离危险期，转入普通病房。然后，他终于放心地歇下。

　　怎么可能，他孟三时能让外界知晓喽，人董市长是因为伟大的爱情，而选择了孤身犯险？

　　吴雪见孟三时终于合眼，找了一件薄毛毯给他盖上。然后，她再次坐在董街明病床之前时，突然，脑袋一片空白。

　　——不知为何，她总觉，自己的记忆在一点点消失。

　　比如，自己为何会坐在这里。

　　吴雪连忙抱进头颅，拼命想留下一些东西。可记忆这种事情，与时间太相像，既然它想走，任谁都留不住。

　　最后，她的回忆，只停留在某个下午，一个男人为他挡砖头的场景。

　　难道，她看看眼前——那位救命恩人正是此刻，躺病床上的董先生不成？

　　吴雪睁大眼睛，哪料越用力回忆，脑袋便越要发出疼痛的抗议来。她猛地站起身，害怕地往后一退。

　　椅子发出刺耳响叫。

　　孟三时被叨扰，皱着眉头醒来。

　　吴雪的目光，从病床转移到对面，“...董先生，这是怎么了？”

　　孟三时的眉头，便囧得更厉害了。

　　——什么鬼？吴雪跟他，在这儿演电影哪？

　　“对不起，我突然感觉，脑袋里空空的。”吴雪拍拍脑壳解释。

　　孟三时蠕动蠕动嘴唇，刚要说“你太累了，回病房休息吧”。可话未出口，病房进来一位墨镜、口罩、连襟帽全副武装的人。

　　然后，这人叫了一声“孟哥”。

　　孟三时眨巴眨巴一双困乏的眸，仔细甄别一番后，从他右耳上那颗明晃晃的黑痣上，认出来人。

　　意识到他这觉已睡不成，孟三时索性站起身，“你这会儿，不是在帝都开演唱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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