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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诱饵
元年末,朝野上下突然流传,乾清宫正大光明匾后面写着的名字,是三阿哥弘时。说的人言之凿凿,传的人绘声绘色,都说是某日怡亲王喝多之后的真言。
雍正对此传言的态度是置之不理,只当没听到。
正在大伙儿明里沸沸扬扬,暗里摩拳擦掌的当儿,抚远大将军年羹尧家的一个世仆,居然向皇上暗递了一份材料,此材料是一封家书,落款人是“年冰玉”。
据说信里有一句话是这样写的:“以兄长之伟略,当可成王拜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矣!妹恐等之不及,惟有在天为兄长祈愿乞福。”
从字里的意思,可以理解为年氏在四阿哥还是王爷的时候,就曾怂恿其兄年羹尧力辅四阿哥夺取储位,“成王拜相”,意指成全了四阿哥这个王爷自己便可拜为相,如此自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然而也有人别有用心的将“成王拜相”理解为,年氏劝年羹尧,以他一个俱有治国伟略的人,日后有机会当自立为王,不然也应该官至宰相。
当然,第二种理解有些牵强,皇上并不是好糊弄的人,恰恰相反,四阿哥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公私分明的君主。
年羹尧虽然身在西北,却早有耳目将此事传报予他,他也急急上了请罪折,只说这是皇贵妃在藩邸病榻之上所寄的家书,虽言辞有不妥之处,但绝无半点非分之意,自己也绝没有心存逾越君臣之礼之心。
四阿哥上朝时将年羹尧的折子当众念给朝臣宗亲们听,然后颁了一道旨,意思是,朕尚在藩邸时,念侧福晋年氏冰玉侍朕亲躬,况年家功高,因此追封为皇贵妃,然以此信观之,其人德行不工,今将所上之封号免去。此书信为年氏所写,并非抚远大将军之意,因此对年羹尧不予追究。
众人眼巴巴等着皇上问年羹尧的罪,没想到结果竟是这样,都不明白皇上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对于一个在藩邸时就已仙逝的侧福晋,还弄出诸多事情来,着实令人费解。
圆明园里的冰宁却清楚四阿哥的意图,他是在想尽一切方法挽回她,雍正只有一个年贵妃是吗?那么最直接的方法当然就是将另一个贵妃的封号去掉!
宣完旨,四阿哥便从九州清晏几乎是小跑地来到冰宁的寝宫,冰宁还没来得说话,四阿哥已拿起梳妆台上的镜子举到她面前,大力咽了一下口水,颤声问:“有——有——没有?”
冰宁含泪将镜子拿开,将四阿哥的手抓在手心里,他是一国之君啊,只要他想,三宫六院多少粉黛等着他,他却单单对自己情有独钟!
“怎么?这样还是没用吗?”四阿哥几近哭腔了。
冰宁再也控制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怎么了怎么了?不行我们再想别的方法,你别哭啊!你这一哭,我这心就更——更——更乱了!”四阿哥也哽咽了。
冰宁笑着摇头,“清楚得很,连眼角新添的皱纹都能数出来!”
四阿哥闭上眼抬起头,一颗提着的心终于落回胸间,再低下头时,脸上和冰宁一样挂着两行清泪,两人相拥而视,心中百感交集不约而同都想到“执子之手”四个字,不管是与子相悦还是与子偕老,他们会一起努力。
良久,两人才缓过神,相互依靠着坐到床沿,四阿哥轻声低叹:“从未曾想一起变老竟是这样奢侈的一件事!”
冰宁将四阿哥绕在肩上的发辫用手梳了梳,黑发掺着白发,丝丝缠绕着她。
“即使倾尽我之所有,我也要做到!”四阿哥将冰宁耳边的落发抿上鬓角。
“有些事情,恐怕只有老天爷说了算。”冰宁低声说。
“那可说不定!”四阿哥自信满满,“老天爷怕是也不能拒绝我这个皇帝的请求,至少也要给几分薄面!”
“老天爷可从来不会做交易。”冰宁苦笑。
“那我就是猜对了?”四阿哥突然面色一沉。
“猜对什么?”冰宁一愣。
“即使只有一个年氏,历史上的年氏也没能陪我到白头罢?”四阿哥目光如炬直看到冰宁心里。
冰宁将头靠在四阿哥臂上,幽幽说:“四爷说共偕白首,如今你我两鬓皆已染霜,又何必再强求?”
“你可没有白头,别糊弄我。”四阿哥赌气地嘟囔。
“要白头还不容易?一夜白头的都有,你愿意看到我这样吗?”冰宁将手放在四阿哥面颊上轻轻抚摸,脸上有皱纹了,还不少,她清楚地记得哪一条是什么时候新添的,是因为什么脸上又多了一道沧桑。如果他坚持,她心疼地想,那就顺着他吧,也没什么不好,三年十三年,对他来说是相同的结局,三年是她的极限,十三年,则是他,一个字的差别却可以换得他的安心。
“哪一年?”四阿哥不甘心,沙哑着声音问。
冰宁坐正身子凝视着四阿哥,半晌方才低声答:“十三年。”
“十三年?十三年!”四阿哥低声呢喃,抬起头苦笑着问,“当真只有十三年?”
冰宁迎着四阿哥的目光,一个帝王深情不舍而噙满泪花的目光,她此生足矣!
“不说这些!”四阿哥突然打起精神转了口气,“管他三年十三年,总之你我绝不会分开,总是在一起!”
冰宁沉默着没有作答,四阿哥的话让她担心,一开始封年氏为皇贵妃,她并不知道,这回免了年氏皇贵妃的封号事先也没有征询过她,眼前四阿哥的态度更是奇怪,三年十三年,听他的口气根本不在乎时间长短,反正“总是在一起,绝不分开”,那究竟会是怎样的在一起?她一颗心悬在半空忐忑不安,可一时间也理不出头绪,于是也岔开话题问:“你既已有了年氏的家书,何必还叫十三弟放出储位的话?拉上弘时阿哥,到底委屈了他!”
“委屈?”四阿哥轻哼道,“那是你不知道,弘时可比我当年强多了,现在他日日往老八府里跑,我看哪,干脆教他认老八做阿玛得了!”
“爷这是什么意思?”
“弘时就怕正大光明匾后的名字不是他,原本就四处忙活,现在十三弟放出了话,他虽没以太子爷自居,可行事作态也跟太子差不离儿了!”说起弘时,四阿哥就有气,这个儿子放着自己的皇阿玛不孝敬,去老八府邸倒勤得很,这不是明摆着削自己的面子,跟自己作对吗?
冰宁对弘时也不甚了解,可听四阿哥的口气就是气弘时跟胤禩太亲近,因而劝道:“他这样我看也是你逼的,你自个儿冷冰冰的,他自然去亲近待他热呼的人。二来,放话说他是太子,这不是教他成了众人的靶子?”
四阿哥别有深意地看冰宁一眼,他们之间很久没有提起过八阿哥,如今冰宁对老八是个什么态度,四阿哥没再想这些,只说:“我冷冰冰?我可没见其他阿哥去找别人热呼!教他成了靶子?他巴不得就是靶子才好!”顿了顿,想想又说:“这个局,倒不单是为弘时设的,年羹尧是怎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或者他原本还盼着那名字写的是福惠,可现在免了年氏的封号,不管正大光明匾后写的是不是福惠,他一定会另作打算。”
“他会怎么样?”冰宁皱起眉,现在朝廷不能少了年羹尧,四阿哥国政未固,西北战事又吃紧,单靠十三阿哥和隆科多两人不够,战略上还得倚仗年羹尧,况且依照历史,还不是治年羹尧的时候。
“我打量着,他一定会跟弘时、老八他们联合。我可跟你说过,几个阿哥里,弘时最像我当年,可他的野心——比起当年的我可膨胀多了,两个有野心的人碰在一起,会怎样?”四阿哥瞄一眼冰宁,决定不提八阿哥。
两个有野心的人在一起,其结果只能是碰撞出更大的野心。
事情果然如四阿哥所料,之后的大半年,年羹尧虽身在西北,却频频与弘时传递信息,弘时依然无视额娘齐妃的劝告,无视四阿哥的暗示,出入廉亲王府如同回家一般。
冰宁想不明白,八阿哥为什么会与弘时、年羹尧混在了一起?
“这还不清楚吗?年羹尧是什么样儿的人?老八得势时他暗里支持老八,老八失了势,他就投向我。现在他妹子没了,还被去了封号,他会怎么想?且不论他有没有记恨我当年冷落他妹子,就是如今我冷落了他,他都心怀不爽,他可自认捏着咱们的把柄呢!倘若他要另找主儿,还不重投老八的怀抱?”四阿哥冷冷瞅着冰宁。
“四爷的意思,年羹尧和廉亲王要推举弘时?”冰宁吃惊地问。
四阿哥没有正面回答,手指在桌上轻轻叩着,“圣祖皇阿玛冲龄践祚,我荣登帝位却已是不惑,你想想,换作弘时,效仿圣祖他是没法子了,可他愿意像我这个阿玛吗?别说帝位,如今恐怕他早已改口称八皇叔为阿玛了!”
“可是——可是,”冰宁没注意到四阿哥的眼神,拧着眉百思不解,“我知道廉亲王绝无此心,弘时和年羹尧何必要找上他?”
“绝无此心?!”四阿哥提高了嗓门,“你知道?你怎么会知道?他是谁你敢保他?”
冰宁见四阿哥突然发火,有些莫名其妙,“我这话错在哪儿?或者八阿哥以前有过野心,可自打我认识他,我所知的廉亲王就是个对兄弟怀着仁爱,对君王怀着忠心的人!我保他难道不应该吗?他救过小宁子,救过灵儿,皇阿玛临终前惟一想见的皇子就是他!他若有二心,我——我——”说到后面冰宁也激动了。
“你怎么样?我若办他,你打算怎么样?”四阿哥面色铁青。
“我——”冰宁手捂着胸口,总算缓了气,“我只能说,我很失望。”
“失望?对我失望吗?”四阿哥转身背对冰宁,极力控制心中的恼怒与失落,“他是宗亲,你是贵妃,这难道是你应该说的话?”
“若贵妃必须忘记过去,那我宁愿不要!我只想做回盐泉寺那个简单的陈多宁!”冰宁冲口而出。
四阿哥怔立当地,心酸的感觉从心底升起,是他错了吗?他为了宁儿,为了她,誓要得天下,如今得到了,她却说只想做回陈多宁!她话外之意,是指他成了皇上,便忘记了过去,忘记了兄弟手足之情?新政初建,朝中局势未定,坊间又议论纷纷,说他“谋父,逼母,屠弟”,大概接下来就是弑兄了罢?他对此视而不见听尔不闻,一心要把大清的江山社稷导归正道,可万万没想到,会从自己最爱的人嘴里听到最不愿意听到的话!
这就是她的真心话罢?而且还是因为老八而吐露的真心!
四阿哥一阵恍然若失。
“就算老八无此心,可凭着他往日在朝中的影响,现在还一片春风吹又生的大好势头!弘时和年羹尧不仗他仗谁?说不定,他们要推的不是弘时,根本就是老八!”四阿哥丢下几句话,拂袖而去。
冰宁确实想不明白,虽然历史上八阿哥胤禩被雍正革了爵,令其改名削宗室,可要她相信他要谋反,她敢用性命作保,这绝不是她所认识的八阿哥。
更令冰宁心乱的是四阿哥,为着挽回她,他不惜一切,不顾众人的蜚议,只为了能和她共偕白首,可自己竟为了胤禩让他伤心,这不是自己愿意看到的。然而她更不愿意看到四阿哥背上弑兄的罪名,不愿意看到胤禩走上谋逆的死路。
究竟是谁错了?也许,是她错了,她高估了八阿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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