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 综]长歌襄水上

　　李黑急的额头冒汗，胡福险些哭了出来，洪华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大肚和尚一个劲的念着佛号，陈见鬼左看看右瞧瞧，向前踏出一步，昂首道：“老娘一人做事一人当，那天砸你家生意，我也动了手，你要一条命，拿我的就是，铁屁王疯疯癫癫，你和他计较岂不跌了身份！”

　　“还是杀我罢！”李黑抢着道，“那天我没劝他们，还火上浇油，你，你……”

　　朝清徵缓缓道：“不必多言。”将身后长琴解下，抱在怀中。

　　胡福忍不住道：“小姑娘，你别冲动。”

　　大肚和尚看着青玉流，眼睛猛的一亮：“这张琴！”表情像惊醒似的，“原来是你！”

　　“当日见诸公不惜此身，千里奔波，真是钦佩不已。”朝清徵温和中带着淡淡的讽刺，“没想到萧大侠失踪之后，竟成了这副局面。”

　　李黑本来满腔意气，但听的“萧大侠”三字后，却像被戳破了的气球似的，瘪下了精神：“你说的不错，咱们脾气各有古怪，彼此各不服气，萧大哥在时还听他的话，现在除了吵架骂人闯祸外，竟没什么事可做了。”

　　大肚和尚咳了一声，合十劝道：“咱们也算有些渊源，你可否看在梁大侠的面上——”

　　朝清徵指下忽然响起一声尖促的琴音，大肚和尚猛的后翻，他原先站立的位置，留下一道剑刺般的痕迹。

　　“梁大侠曾为一百姓无辜被打，不惜惧权力帮的威名，邀战盛江北，左常生等人，只为求个公道。”朝清徵黛眉上扬，厉声道，“我如今想要的，也不过是公道二字，诸君又何必吝啬！”

　　大肚和尚几人都是武林名侠，被她言语问住，一时张口结舌，反驳不得。

　　陈见鬼忽然抢过胡福的金刀，一刀抹向自己的脖子，口中高声叫道：“我这便给你公道！”

　　她的动作极快，抹脖子时，袖风向外横扫，将想要夺刀救人的兄弟们逼退一瞬。

　　刀刃很快在陈见鬼的颈项上割出一道血痕。

　　铁星月双目通红，不断淌下泪来，他被封住穴道，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瞧着朋友们为自己低声恳求，甚至不惜以命相换，却无法出手阻拦，内心煎熬难以言说，他瞧了朝清徵一眼，却见她唇角勾起一抹难掩讽刺的冷笑。

　　一道淡绿色的刀光挥过长空，撞在陈见鬼的金刀上，力道之大，竟震得她手腕酸麻，不禁松手将刀落在地上。

　　大肚和尚等人忙扑过去瞧陈见鬼的情况，只见她脖子虽然流血，好在只是皮肉之伤，与性命无干，皆松了一口气。

　　淡绿的刀光飞回主人的袖中。

　　公子襄无声掠近，停步，一霎不霎的看着朝清徵。

　　冷风流动，一朵梅花还未绽开，就被惊的落了，顺着朝清徵的发丝跌倒肩头。

　　“梁公子大驾光临，本该入内奉茶才是，可惜杏花堂被人所毁，无暇接待贵客，还请恕罪则个。”朝清徵微微敛衽，态度温和的令人遍体生寒。

　　公子襄脸上血色尽去，看起来竟比梅花更白，苦笑道：“姑娘可否听我一言？”

　　“公子是想说，几位大侠虽然在武林中名声显著，但寻常百姓却未必认得他们，如何就能这般准的找到铁大侠头上？”朝清徵神情不变，“说起来，诸位大侠要去梁王府寻林公子的事情，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也不是什么秘密，只要有心，都能打听的到。”看着公子襄，“内情我已派人去查，梁公子不必担心，指使之人，动手之人，一个都跑不掉。”

　　朝清徵扫了眼陈见鬼，道：“我本不在意陈女侠的死活，但既然梁公子出手救人，我也不妨额外告知，无论尊驾是否自刎，都换不得铁二侠回来，我素来不与人讨价换价，几位不必白费心机。”

　　大肚和尚五人听她和公子襄对话，渐渐明白自己等人与杏花堂的冲突，可能是暗中有人指使的后果，朝清徵已然猜到这点，并早派人查探。

　　“若是我们能把幕后之人抓住，姑娘能否饶铁二哥一命？”胡福央求道。

　　“但凡铁二侠，陈女侠等人动手前愿意多想一想，也不会落到如今生死两难的境地。”朝清徵的态度水泼不近，“他今天不死，日后再闯出什么大祸，又当如何？”说完拎起铁星月，将他带入杏花堂中，崔凌霄也像没瞧见公子襄似的，将木板架上，隔开众人的目光。

　　铁星月一直瞪着朝清徵，又疯狂眨眼。

　　朝清徵想了想，问：“你要说话？”

　　铁星月眼睛眨的更厉害了。

　　朝清徵了然的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哑穴且不要解开，将他扔进药房里等死。”

　　——院子里有颗折断的梅树，树枝欲落不落的吊着，花未开就要谢了。

　　朝清徵走到李怀谷休息的屋子里，问栾松生：“怀谷什么时候能醒？”

　　栾松生道：“最迟明晚。”接着道，“若庄主有话要问，可以行针提前让李师弟醒来。”

　　“不必，让他好生歇歇。”朝清徵道。

　　崔凌霄知李怀谷性命无忧，微微安心，又迟疑道：“庄主，梁公子……”

　　“他阻止陈见鬼自尽，说到底，还是为着我。”朝清徵双手笼在袖子里，神色清隽而平静，“他既说此事有人暗中指使，自然有些把握，如今事情尚未清楚，提前与神州结义生怨，实在不妥，当时他若不出手，我也会拦一下。”

　　崔凌霄劝道：“既然如此，不如将放梁公子进来罢，外头雪还未化，怕要将人冻坏了。”

　　朝清徵摇头，淡淡道：“他待在外头更好。”

　　她不解释，崔凌霄也不敢多问，杏花堂里弟子不少，但眼下情况不同往日，内外都是静悄悄一片。

　　杏花堂的门楣只用一片薄薄的木板阻挡，依稀能从中窥见内部的情况，大肚和尚，李黑，胡福，洪华等人，只要一伸手，一抬腿就能破门而入，陈见鬼脖子上的血已止了，她难得没有急着说话骂人，而是沉默一会，才问：“咱们到底该怎样去救铁屁王？”

　　胡福心肠最软，不知该怎么办好，洪华本就不爱说话，现在更像哑了嗓子，一个字都不忘外吐。
　　大肚和尚的目光移到公子襄身上，搔了搔自己的光头：“你就是公子襄？”

　　公子襄从容为礼：“正是晚生。”

　　李黑急道：“你既然认得这位大小姐，能否替我们向她说说情？”

　　公子襄颔首，眉间有着淡淡的愁意：“就算诸位前辈不言，在下也会代为斡旋。”

　　李黑喜得一拍手：“这就好！”又道，“那小姑娘脾气实在厉害，我只怕她一时冲动，趁夜里对铁二哥动手，不如我们先将铁二哥救出来，再去找那幕后之人算账。”

　　大肚和尚等人还未表态，公子襄青衫摇动，已拦在众人面前。

　　“诸位若想潜入杏花堂，恕在下不能坐视。”

　　比起朝清徵来，公子襄的态度更加柔和歉冲，但言语中蕴含的坚定之意却并无二致，他既能在千钧一发间救下击下陈见鬼自刎的金刀，若打算加以阻拦，自然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李黑等人将铁星月偷偷救走。

　　李黑跳了起来，指着他道：“好哇，你小子原来和那丫头是一伙的！”

　　公子襄仪容温文，平静道：“在下不欲双方结下难以化解的深仇，但若有人打算对朝姑娘不利，亦不会袖手旁观。”

　　李黑原先只是提议，但看公子襄如此维护朝清徵，反倒被激起了性子，气的手舞足蹈，哇哇乱叫。

　　“怎么有肉香！”低头念佛的大肚和尚忽然抬起脑袋，目光像黑夜中擦亮的火石，迸出一道微明即灭的闪光，他的鼻翼翕动，竟认认真真的嗅起空气中散播的味道来。

　　公子襄也闻到了。

　　双方对峙的局面竟因着突兀的香味而剧变。

　　这条街道清寒，萧瑟，自杏花堂被砸以来，更是人迹罕至，几家店铺都阖上了门，唯有布幡伶仃的挂在外头。

　　凉风中的肉香愈来愈烈，浓的温暖，厚的世俗，充满了尘世烟火之气，汤汁咕噜滚溅的水声，木炭在炉子里灼烧时剥裂的刺响，正以极为迅捷的速度，向着此处逼近。

　　街道尽头，白布被风卷的一闪，一名灰衣光头兀然出现，他抱着一炉火，火上架着满是肉汤的铜锅。

　　李黑眼尖的发现那光头的脑袋上有戒疤的痕迹，问大肚道：“和尚也能吃肉么？”

　　他的声音不大，比萧萧的晚风声更微弱，低的近乎耳语，但那个距离他们足有二十丈之遥的老僧却仿佛听到了似的，向这边咧嘴一笑。

　　——这个老人，他嘴里的牙齿已许多缺失，笑时露出黑黢黢的空洞。

　　灰衣老僧身子一晃，将双方的距离缩短到不足十丈。

　　洪华的面色微沉——他听见煮肉声，火声，还有僧袍割裂空气的轻啸，却不曾听到来人的脚步声。

　　公子襄却是听到了脚步声，但细弱的仿佛一瓣花打着旋斜如水里，稍一疏忽就会放过，他已起了戒备。

　　——这老僧是为何而来？

　　——神州结义，杏花堂，还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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