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秘史

　　究竟该怎么做呢，若帮着福临娶了宛如做皇后，现在想来也不是不能，虽然少不得要在吴克善兄长身上做功夫。只是若想着让福临只娶一个媳妇，怕是，不用蒙古不满，这些议政王大臣们都能联起手来废了我这圣母皇太后吧？况且宛如看着也不像是有后福的，亦是用心太过的缘故吧。她又是个要强的，人前是不露半点，但平日里也听说有些不足之症，福临悄悄传太医诊治过几次，虽然嘱咐了不许言传，只是太医院现还在傅胤祖手里攥着，有些消息还是能传到我耳朵里的。
　　若是当真，宛如又如清史上那样早逝，福临也再次情伤不振，却因着没娶佟佳婉滢，没有生出玄烨来，那我可真是哭都找不着地方了，如今博果尔可是不会愤愤自尽了。忽而我又想到，原史上都说博果尔是因着福临与宛如愤懑自尽，可若福临去了，子嗣又都年幼，又有博果尔这样一个正当壮年又身份贵重的叔王在这儿放着，那皇位能不能轮到玄烨来坐呢？
　　如今想让博果尔自尽是不可能了，他正踌躇满志筹建大清水师，预备着跟福建那边屡屡为患的郑氏父子试试身手。当初虽是一记闲招儿，把他支了出去，若当真让他做成了这件大事，功劳可是着实不小，如今已是郡王，少不得便要封亲王，福临没几个身份贵重的儿子放着，还真是不踏实。
　　忽然就明白，怪不得那么多太后将将儿摆脱繁杂惊险的宫斗戏本，转过脸来就大义凛然地训斥后宫后妃：充盈后宫、繁衍子嗣！原来，生孩子不仅是后妃们上位晋身的本事，更是帝位安稳的根基。还能如何呢？如今看着福临一壁学着打理朝政，一壁与心上人谈情说爱，一壁还能想着多生点子嗣出来，难为他一颗心分成几下里，我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思来想去不得分明，心里有事脸上便厌厌的，吴良辅来了也无法说些什么苛责的话，只问了起居注与彤史记录状况，之后又泛泛地嘱咐几句劝着皇帝爱惜身子了事。倒把吴良辅弄了个摸不着头脑，本来被杨素馨一脸肃穆地传了来，却又被几句话打发出去，不得要领又不敢多问，一脸忐忑地退了出去。
　　苏茉尔见我闷闷地不说话，只当我乏累，便问我要不要在榻上歪一会歇歇，不要正经睡着了，待会儿午觉又睡不下。我点点头应了，她便过来与我宽衣，一伸手间只见赫然一串紫莹莹莼花翡翠玉钏见于白生生皓腕之上。
　　我见她混然不觉有甚不妥，不由地微皱了眉头，出声问道：“你这钏子倒是新鲜，哪里得的宝贝？”
　　苏茉尔睇我一眼，轻声道：“太后又说笑，奴婢有什么好东西不是太后皇上赏的？只这钏子呢，倒真是新得的，”说着故意眨了下眼睛，“这来历奴婢不说太后还真猜不着。”看她神神秘秘的样子，又想起在清凉寺听到的壁语，我心中“咯噔”一下，莫非真让我猜中了？
　　前些时日，福临来请安时，带来了一些平安州贡品物件，除了些玉石器皿环佩饰品，还有就是一大块的紫翡翠原石，质地细腻，莹润有泽，当真是极品。我只当都是贡品，对这块原石大加赞赏。福临才笑着与我说，这块原石却是鳌拜献上的。原来鳌拜去南边平安州办差，正赶上当地的“赌石”盛会。若是布木布泰来听，对这“赌石”一事或许会有些陌生。然我却是实实听过经过的。
　　“赌石”赌得便是玉石的原石，一块石料只凭外观下注判定其中是否有玉，多数人以为靠得就是运气。多是有人赌涨了一夜成名，更多的是有人赌垮了血本无归。当初爷爷曾带我参加缅甸原石公投，我亲见了一块路基石一样的原石，解出了天价帝王绿来。当真是有人红脸有人白脸。只是爷爷却一直不曾出手买下一块原石，我疑惑不解，最后爷爷才告诉我：“永远不要依靠运气。”后来我又经多年访问才知道：多数的赌石还是有迹可寻的，只是这秘诀却是人家安身立世的根本，便是家人也不尽传的。
　　又记起我倒底以不起诱惑，终是买了一块原石回来，却一直就那样放在案头，不敢解开来看，只怕解垮了后悔。爷爷反倒说：“若能忍得住一辈子不解开它，倒也值了。”偏生我之前听不懂，也是来到这里之后才慢慢想清：有时候，有些事，忍一忍，静一静，也许就云开月明。
　　这块紫翡翠原石便是鳌拜赌石所来，竟然只花了区区二两银子。解开之后众人均说鳌拜好福气，鳌拜却说是朝廷派他去办差，这福气是朝廷的，于是回来后便献了上来。看福临有些献宝的样子，我却不说话，只端了薄荷茶细细品着。如今杨素馨制茶的手艺亦不下宛如了，竟还细细地弄了套讲究出来，什么午后饮决明，睡后饮薄荷，玫瑰养颜百合养心等等之类，吉祥等人只笑她痴了，唯独苏茉尔看她的目光日渐深沉，我寻其究竟，苏茉尔只说：连喝个茶都要弄个规矩出来的，日后想管得岂不更多。我听了苦笑，亦只得笑她操心太过。
　　福临见我久不作声，不免讪笑：“额娘以为有什么不妥？”
　　我笑着看他：“妥不妥得都是皇帝的人办事儿，额娘再不管的。”说完接着喝茶。
　　一盏茶品完，又换了“美人眉”来，俨俨地沏上，出来亮红浓郁的茶汤，才捧在手心里小口啜饮，饮毕：“还是这普洱喝得惯，那些个花花草草的还是留给小姑娘们吧。”
　　见我当真不再说起，福临才有些着恼，本是来向我显摆下他用的人如何得力，如何忠心，却弄了个不着头脑，难免有些急了：“额娘说这石头倒底有什么不好呢？”
　　我端了一杯茶放在他的眼前，隔了水气茵蕴，一时有些看不分明。
　　我带了笑意问他：“皇帝听鳌拜说过赌石了？”
　　福临点头，欲接了茶放下，我却不撒手：“这猜人心便如赌石一样，都是雾里看花，还靠猜度。”说着又把茶杯端回来，放下，看着他说道：“皇帝既然问了，我便与你猜一猜。”
　　说着伸出一根食指摆在面前：“其一，鳌拜说他只说了二两银子，得的这块翡翠做成物件少说也有万两，这当真只是凭他的运气吗？平安州多年采玉琢玉，连宫里都用他们的平安扣儿呢，就如牧人识马，农人识谷一样，这些积年累月和玉料打交道的人当真看不出这块原石的份量？或许看不得那么仔细，但至少不会是二两银子的价。”
　　接着再伸一根中指晃晃：“其二，若当真是地方官员以公谋私，贿赂朝廷大臣，那鳌拜究竟是知不知晓？是明知不问还是愚昧无知？这两个都不是他该有的态度，更不该的，是怕他投石问路。”
　　再伸一根无名指出来，只是指上还套了嵌玉金比甲，弯弯地指尖刮过福临的鼻尖：“其三，鳌拜收了平安州这么大的礼，保不齐许了人家什么，只是这礼送到了宫里，岂不是朝廷许了他收受地方钱财？此例决不可开。若是鳌拜收了贿赂，做了什么不法之事，皇帝你是罚他不罚？不罚，有悖国法；罚他，礼你可收了。”
　　看他红润的脸上有些汗意，张嘴欲辩，我斜一斜眼睛说话：“当然，这只是额娘猜度，或许当真是鳌拜运气好，只用了二两银子便得了这万金宝贝，拿来献给皇帝卖好儿。只是，这许多年下来，咱们娘俩儿个只在这禁宫之中，外面要糊弄咱们的可不知多少个。为护着你的性命，额娘猜度人心，从先帝到多尔衮，从来是往坏里猜。”
　　这几句话说出来，看着福临的脸庞瞬时苍白，我知他亦明了，毕竟这些年的教导亦不虚受。帝王猜忌，多是宁可枉杀，不可错过。
　　看他心中挣扎，我仍是不作声，只静静地饮茶，品茶，味渐淡渐远。
　　终了，他又面色沉静如水，问我：“鳌拜现下总是得用的，额娘说此事当如何处置呢？”
　　我这才放下茶盏，淡淡地说：“人心可以往坏里猜，事儿，还是要往好处做。且不论鳌拜是否是走了运势挡不住，知道献给朝廷便是他仍有可取之处。人，有时候拉一拉就过来了，推一推就出去了。皇帝正是用人之际，不可轻易地失了指使，只是心中有数便罢。再者，”我看一眼案上流光溢彩的玉器，叹一口气说道：“当初鳌拜可说不晓这块石头内的蕴藏，以二两价之，如今已是明明白白开解出来，朝廷如何能再以二两论度？如此重礼，断没有无缘无故收受之礼，让鳌拜带回去吧，或制器玩首饰，或转卖收藏，咱们就不管了。”
　　即日，福临便将大块紫翡翠原石赏还给鳌拜，只是差虽办得好，却是份内之功，便不再封赏，但其“时时心念朝廷，朕心甚悦”，加其夫人为淑人诰命，内阁奏定，钤盖制诰之宝册封。
　　那块原石发还鳌拜后，鳌拜以幸得皇上赏玩为由，将其供奉起来，轻易不肯示人，这些就都是听闻了。
　　只是这块本该在鳌拜府里供着的紫翡翠原石，如今却变出一只手钏来，还是戴在苏茉尔的腕上，让我怎能不心惊？
　　看我目中复杂的情绪越来越多，苏茉尔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只得又伸出手来，将钏子褪了下来奉到我眼前，口中不以为然：“太后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偏要看奴婢的。”说得我倒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又不好明说出来。还是她见我执意，自个儿说与我听：“这也不是什么宝贵物事儿，来得也不是什么巧宗儿，只是那日皇上的乳母白嬷嬷见到奴婢戴了个春带彩的镯子喜欢得很，我见不是太后皇上赏的，也不是什么希罕物件，便与了她。她却过意不去，过几天便拿了这个钏子给我，算是与奴婢换的。奴婢本不欲要她的，那镯子本就不值什么的，她这个钏子倒贵得多，奈何她偏生过意不去，非要留下，奴婢也就收下了。”
　　苏茉尔说完见我愣愣的，一时亦不知所以，只静静地待我回应。
　　我心里却是翻江倒海一般波澜起伏，正如说与福临听的那样：猜度人心。前儿鳌拜托人传递东西，托得是吴良辅，今儿，若当真猜中了，托得福临的乳母白嬷嬷；前儿我只说要动一动吴良辅，福临已是不愿，何况这白嬷嬷与他最是亲近。这鳌拜，眼光毒得狠，怪道他独得福临亲赖，有这两人与他说项，还愁什么！
　　这两人偏生我还急切动不得他们，既为顾忌福临的脸面，亦要顾着他的心。若说一直陪着他的，也就是这两人了，比我与苏茉尔都要亲近许多，这亦是苏茉尔为何肯主动亲近白嬷嬷的缘故。当真是打老鼠忌着瓷瓶了。
　　见我长久不言语，苏茉尔亦有明些了悟：“太后是说这事儿有什么蹊跷？难道她是有心？”
　　苏茉尔的心这些年也历练成水晶玻璃的了，少有什么人能在她面前弄鬼儿。只见她亦思忖一番，才忖度着说：“白嬷嬷当是靠得住的，这许多年过来，对皇上一直忠心耿耿，若当真有事儿，怕她亦是被人哄了吧？”只是倒底也是说不定，我微皱了眉头，心想：吴良辅，白嬷嬷，再加上苏茉尔，他当真做的好打算呢。
　　看了看亦是皱眉思虑的苏茉尔，我心中长叹一口气，打算细细与她说来，再让她去套一套白嬷嬷的底儿。这事儿也只得徐徐图之了。
　　正欲开口，杨素馨托了朱漆螺钿传盘进来回话：“回禀太后，领侍卫内大臣鳌拜福晋递折子请进宫谢恩。”
　　我点点头：“她这是谢封淑人的诰命呢”，看一眼苏茉尔，见她面色无异，我才说：“准了吧，正想着见她呢。”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