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城

　　阮年忽略了这一天会到来，吴天地堂堂正正地站到她面前，而她却像是当初一声不响走掉的人，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明明是他对不起她的。从见到吴天地之后，她有时会整夜失眠，或者一直睡在梦中。那些她不愿想起的过去，都会在黑夜中历历在目。阿静再找她出去的时候，她就会用各种借口搪塞过去，比如忙，比如生病。她不想面对他，更不想面对过去的自己。然而越是不想来什么，那个自己想要忘掉的身影就越拼命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阮年……”她在住的地方附近超市买东西的时候，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一抬头就看到不远处站着的吴天地。她推着购物车掉头就走，也不管横冲直撞地碰到了多少人。吴天地追上来，抓住她的胳膊。阮年也不回头，用力扯了一下就甩掉了，然后丢下购物车，直奔超市的出口。任凭他怎么在后面叫，她就是不回头，一路小跑地出了超市。看到吴天地，她像是看到什么牛鬼蛇神一般，生怕被她勾走了魂魄。
　　这并不是结束，而仅仅是开始。
　　她下班之后去公司附近的大排档吃烧烤，一个人点了十串羊肉串，吃得正香的时候，旁边一个人却静悄悄地坐下来。她斜眼一看，被羊肉串上的辣椒呛到了，咳嗽了两声眼泪就出来了。她镇定地擦擦手，在那人要张口说话之前忽然站起来跑了，吃了一半的羊肉串被扔在那里。不知道跑了多久，她才停下来喘口气。擦掉头上的汗，慢慢走回家里。刚掏出钥匙，还没查到锁孔里，后面有一只手搭到了她的肩膀上。她一个回旋踢，踢到了那个人的侧腰上。吴天地扶着腰蹲在地上，她有些害怕地靠在门上，看着痛苦倒地的人。她转过身，打算继续开门，但是越着急，反而越不得入。
　　“阮年，我们谈谈。”吴天地忍痛站起来，不敢再碰她一丝一毫。
　　阮年根本不搭理背后的人，她只想赶快进屋，将外面的一切都阻隔在外。她不想看到吴天地，更不想跟他谈什么。
　　“那个孩子……”吴天地说。阮年手中的钥匙掉到地上，她有些摇晃不稳地抓着门把手，脑袋因为听到“那个孩子”而一时出现了晕眩。她为什么要怕他，她不应该怕的。阮年转过身来，对上他的眼睛，颤抖着声音说：“那个孩子……死了。”她眼睛一转，看着底下。那是永远都无法言喻的伤，更是永远都无法忘怀的痛。
　　两人沉默着不再说话，吴天地明明看到她眼睛里有泪，但是当她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只剩下点点灯光。她说：“吴天地，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从我离开Z市起。”她没有说，从你抛弃我开始，从那个孩子消失开始，从我们选择不同的道路开始。
　　“对不起。”他说。“一切都是我的错。”
　　阮年的嘴角扯出一丝不是笑容的笑容，她用压抑的声音回答：“这不是你的错，这是我们的命。”
　　她捡起地上的钥匙，顺利开门，不理会仍在门外发愣的吴天地。她顺着门慢慢地滑下去，坐到地上，小声地说：“我想我是恨你的。”是的，她是恨他的，如果当初按照原计划私奔，一切都会是另外一个世界。如果不是他，她也不会独自逃跑，害了那个孩子。但这不是他的错，是他们的错，他们在不懂事的年纪做了不合时宜的事情，又在无法承担责任的年纪选择了逃避。归根结底，他们还是未长大的孩子。
　　她在地上坐了一会，感觉有些凉，站起来透过猫眼往外看了一下，那人已经走了。她和吴天地的缘分，也只是如此。她打开门，将掉在门口的包捡起来，却看见他仍站在那里，用一种痴傻的表情看着她。她感到很无力，这个世界从来就不是她想要的样子。她想他走，他却好端端地站在那里。
　　“我想和你说说话。”他说，张嘴的瞬间眼泪流了下来。
　　那些眼泪刺痛了她，明明她才是其中的受害者，她都没有，他凭什么理所当然地扮演受害者的角色，让别人误以为一切都是她的错。她转身进去，拿后背对他说：“进来。”
　　她坐在沙发的一头，他则站在那里。沉默了一会，他走到她面前，慢慢跪下来，伸手想要拉着阮年放在膝盖上的手，阮年躲开了。他说：“对不起，对不起……”阮年感觉到他的泪水滴到了她的裤子，浸湿了她的□□。想起以前他们在一起的日子，仿佛恍如隔世。吴天地以前从不会认错，即便做错了也不会低头，而今他趴在自己的腿上，哭得像个孩子。阮年不得不承认，他是真的长大了。
　　“对于那个孩子的死，我们都有责任。不管我们走到哪里，走了多久，你我永远都无法摆脱那份罪责。我不会原谅你的，吴天地。我现在允许你暂时把我当做依靠，但是明天过后我们就是陌生人。我不想再看见你，更不想想起过去。”
　　伏在她腿上的吴天地有些微微颤抖，阮年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太了解，即便过了这么多年，那倔强的个性也依然未有所改变。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是他真的放不下，不光是那个孩子，更是无法轻易放开那段跟她有关的日子。或者说，他仍对她余情未了，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
　　吴天地什么时候走的，阮年也不知道，当她睡完一觉起来的时候，那个人已经不在客厅。她坐到他坐过的位置上，发了一夜呆。他们，就此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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