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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春喜杏遇
我愣了下,心中暗想,她竟是这样沉不住气。也只能耐着性子说小连子:“竟胡说,小主久病,哪有心思计较这点子芝麻小事?你们若为些要紧救命的事,去闹一回也值得;偏偏是这样的芝麻琐事,闹赢了也罢了,闹不赢,一宫的人都跟着没脸不说,还叫外人生疑——小主究竟有病没病。你且听我的话,以后和小允子不许再为这件事去内务府闹了。若小姐再问桌子,你们便说是我不要你们去的。再这样闹下去,于谁都没有好处。懂了吗?”
小连子连连答应,如释重负。
偏在这时,晶清从莹心堂里出来,向我道:“浣碧姐姐,小主吩咐你,不许为桌子的事,责备大家伙一个字!”
我微微一愕,心想我何尝会为这点小事而责备谁?倒是你为了这芝麻绿豆的事,闹得手下人鸡飞狗跳,不知是何用心。莫非又想因小见大,瞧瞧众人是否对你忠心?
口中应了声是,和小连子一起到了莹心堂里,只见槿汐在地上笔直跪着,佩儿晶清也在后随着低头跪着,槿汐道:“都是内务府那帮混蛋,冬日里克扣小主的碳,如今又拿张桌子挤兑小主!奴婢们无能,让小主受委屈了!”小连子见这形势也忙跪在了后面。
甄嬛容阴冷的脸色渐渐缓了,反过来安慰众人道:“罢了,我知道你们忠心,跟着我这样的小主,让你们受委屈了。”
槿汐慌忙道:“小主这样说,折煞奴婢们了。跟着小主,奴婢一点也不委屈!”
甄嬛伸手将她拉起来,长叹道:“宫中人拜高踩低,趋炎附势乃是寻常。内务府何必将我一个久病无宠之人放在眼中?咱们安生过日子罢了。”
槿汐瞬间已然眼眶盈泪:“小主若非为了这病,以你的容貌才华,早不在华妃之下。”
这话,说进了甄嬛的心里,也不谦逊,只镇声道:“人各有命,何必强求?”
我冷眼看着槿汐,心中暗想——她想当忠仆宠婢无可厚非,但愿不仅仅是靠着这般溜须拍马。
/
棠梨宫春色稀薄,日子过得越发无聊,槿汐时常在甄嬛身畔百般开解:
——小主刺绣累了,看看书吧。
——不看,眼酸。
——要么奴婢捧了筝来服侍小主抚琴?(原谅没文化又想阿谀奉承的仆人)
——没兴趣。
——……
她这般百无聊赖,众人也是颇有眼色的,于是都劝着她去棠梨宫外走走,看看花草,这病也好的快。如是三两次,开始还勉为其难看我一眼,后来也允了,只道——我只到僻静处走走。又命小允子等在一处杏林繁茂处扎了秋千,自己兴致勃勃带了箫,由流朱陪着出去。
与子婿落魄,吴市吹箫的目的不同,一个后宫无宠的妃嫔,在御花园公共之所,则一风光旖旎处,又是荡秋千,又是吹箫卖弄才艺,怕是春心大动矣。未知那里僻静不僻静,只是世人皆有曲径寻幽之心,美景如美人——若能引得皇帝去,自然也能引得别人去。是福是祸,未能定论。
我望着她的背影,心中暗暗失望。于众人心中所想,我倒也能理解——谁不希望自己主子早日发达,然后自己沾光发财,养家糊口呢?只是,棠梨宫一旦承宠,以后就没这么清闲了。可叹我的武功,满打满算,也没练够半年。
正在暗暗失落,忽然身旁一个声音冷冷道:“这后宫里,无人不盼着自己的主子风光发达,怎么浣碧姑娘看起来似乎不太希望小主出头呢?”
心中陡然一寒,觉出是槿汐,转头向她,恰迎上一双冷冷含妒的眼睛。瞬间觉得好不别扭,不禁有些气:“姑姑喜欢这样悄悄的打量人么?”
“不敢。”槿汐微微颔首,状似谦逊而笑,“奴婢怎么敢得罪给小主陪嫁的贴身丫头呢?”
却不知她哪来的这般挑衅意絮,貌似自己平时也不曾得罪她。越发生了厌恶之心,微微俯身,在她耳畔轻声道:“姑姑,我知道你想做小主的亲信宠婢,不过,做宠婢可不是光凭着溜须拍马就能当的。”
“你!……”槿汐气的变更了颜色。
我得意一笑,转身回房去了。
晚间从梅园练剑回来,忽见流朱独自坐在廊下烧茶,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便立刻问她,到晚间就寝,枕头上脸对脸的问她:“今儿怎么了?你少有这样不开心的时候。”
流朱这才恢复了正常颜色,道:“跟你说一件事,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小姐今日在杏林吹箫,遇到了清河王。”
“谁,谁?”我吃惊不已。
“你那么大惊小怪做什么?”流朱瞥了我一眼,再次重复,“是清河王!”
一颗心竟有些莫名的紧张,笑道:“会不会是搞错了?后宫乃皇上妃嫔居所,其他成年男子,焉能随意步入?”
“清河王说是皇上招他入宫对弈,所以他才在宫中。”流朱有些懊恼,“我知小姐如今有些耐不住性子了,反正出头是早晚的事,我倒宁愿那人是皇上。”
我上下打量着她容色,讪讪笑道:“该不会是小姐喜欢上清河王了吧。”
“别胡说!”流朱打了我一下,还是不悦,“我只是觉得小姐不该这样做——她是天子的女人,怎么能任由陌生男子为她推背荡秋千,还笑的那样欢脱?此事若传出去,岂不是死罪?这还不算,清河王得寸进尺,还要求小姐吹箫给他听,小姐竟也放得下架子,真的吹给他听。纵然小姐自欺欺人的让那清河王退在一丈开外的地方听箫。可是,若被外人瞧见,一个后宫妃嫔,对着一个王爷大老远的吹箫,又是什么意思呢。”她说着,一张脸又愧又红,好像私会外男的事,是她做的似的。
我吃惊道:“难道清河王看小姐衣着服饰,看不出来是天子妃嫔,不知道应该避嫌吗?”
“还避嫌呢!”流朱懊恼的几乎哭出来,“两个人竟还约好了下次再见呢。若是传出去,你我的小命不都完了吗?”
我呆住了,只觉心口像塞了一块冰,好半天暖不过来——不,那个我曾经遇到的如清俊出尘的大男孩儿,我绝不信他是这样的人……可是流朱说的字字是真,她从不骗我!
一夜怏怏,几乎未睡。许久不曾这样妒恨难平了,可是今夜……试想那杏林深处,郎才女貌相逢,情意缱绻,也如那御花园的无边春意,肆意而生?
甄嬛本是绝色,又有才艺傍身,自然有的卖弄。而自己呢,巴巴的苦学武艺,防身还嫌不足,何论才艺?即便有机会遇到一个绝世好男儿,自身又有什么才艺可以卖弄,博人关爱呢?堪恨此生际遇,或许从一开始就已经输了,而我还在徒劳不甘的挣扎……
整整一个上午,甄嬛坐在窗边,品着杏仁蜜露,把着本诗经一直在看。看她满面春色如潮,想来是真的动了情意了。
而《诗经》翻开的那卷,正是《绸缪》一篇。——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真是讽刺,原来已成天子妃嫔,不仅可以祈祷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还可以毫不掩饰的梦想为人新妇,洞房花烛。
或许,她此刻应该读读《蝃蝀》,《女则》,《女诫》,《节妇吟》等,都比读《绸缪》应景。……只觉的气闷,午间时实在难以忍受,趁着众人都忙着侍奉甄嬛吃饭,自己悄悄退了出来。
出了梨棠宫,我向倚梅园走去。那里花期早过,行人绝迹。
我坐在了埋藏清和秋水的梅树下,望着蓝汪汪晶莹如玉的天空,肆意哭了出来,眼泪毫无阻拦的一串串流淌。
一整个上午,我终于明白我在难过什么。我破土取出了清,阳光下凝视他清亮灼目的光辉。数年来,我不曾用他去沾染一滴鲜血,一点脏霾,可他却是我多年的信仰,支撑我鼓足勇气,走到如今。
多么讥讽?我立誓要夺走甄嬛的一切,如今什么也不曾得到,却先被她的美色才艺,夺走了多年纯净无暇的信仰。
昔年,我曾喜欢温实初,可是,即便再被他药中掺毒伤害,亦不曾有今日之难过。
昔年,那个凝山水写意,聚日月光华,慷慨仁慈的少年兄长,从今往后,他再不是我心中的神祇,而是我最讨厌的女人的情人了。一念及此,仿佛心被人挖走了,而我再痛,也只能抚着空洞洞的心口哀哀痛哭而已。
我再也不想收藏那把刀,恶狠狠,用尽全力将它抛出很远的地方。转身走开时,却又不舍——纵然,它不再是我信仰的象征,那么也曾是一位故人慷慨的礼赠。我何至如此狠心绝情,将它抛弃?几番踌躇,扔了又捡,捡了又扔,最后,疲倦懊恼取代了万般伤愁。
到底又将清埋回了树下,只是,和秋水隔开一小段距离。
/
回到梨棠宫时,已然日斜,心绪还是落寞的,正愁怎样见人,又不被瞧出破绽,却发现陵容眉庄不知何时来了,正在里面说说笑笑。可巧方淳意也在。自年初救过她和史美人一回,她隔个十五日,也会来趟棠梨宫。或许她自忖年纪小,故而在人前总是一副天真烂漫之态。但事实上,这个年代,即使七八岁的官宦家女儿,也学了规矩,懂得贞静为礼了。她实在是个特例。
方淳意年轻无宠,又和冷落已久的史美人一处,份例也时常不足,因此到棠梨宫来,也多是来吃点心的。甄嬛倒是一点也不嫌她,如待自己亲妹一般。
她姐妹几个人在屋中做针线的做针线,吃茶点的吃茶点。说笑玩乐,好不欢快。
好时光容易蹉跎,暮光好像眨眼间降下似的。甄嬛不曾尽兴,遂留客,说要抽花签玩。一时命我去库房取来正月里剩下不少的干鲜果盘,槿汐取来花签,流朱重新沏茶。忙的不亦乐乎。我心里藏着霾,无心侍奉。将果盘摆放好了,周围也不少人侍奉,便要退出来。
“浣碧也来玩儿吧,大家一起凑个数才热闹!”陵容突然唤我,下意识去看她,恰逢上一双善意,探究的眼睛。心中登时一暖,又一紧——莫非心事写在了脸上?忙陪笑婉拒道:
“安小主客气,不过,不用了吧。”
甄嬛一面整理签筒里的花签,一面笑道:“浣碧惯爱偷懒,不过今儿这么多人都在,我偏不许你怠赖,留下伺候我们一整晚!”
这还怎么推辞呢?我唯有谦恭答个是字。
眉庄今日不知怎么也细细看了我两眼,不觉赞道:“小时候便觉浣碧是个有心事的小丫头,如今大了,出落的好看不说,行事也甚沉稳了。”
这话说的我有些忐忑,正踌躇该不该称谢,只听甄嬛笑道:
“那是姐姐喜欢她,才这样赞她。我却不这样看——且不论忠心与否,只说做事,论沉稳,浣碧不如槿汐;论机敏,却又不如流朱。不过跟我日子久了,好歹学了几分眼色。但愿来日不要眼高于顶,方有造化可言。”她含笑说罢,歪头看着我,见我愣愣的,便嗤的笑了出来:
“罢了,平日宠坏了她,今日说了两句心里定是不受用。一会儿你且攒足运气抽个好签吧,若好,我赏你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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