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江湖

　　农历七月鬼门开，鬼节之夜，龙都小镇，大街小巷，到处都是烧衣拜拜，祭祀孤魂野鬼，四处烟雾弥漫，独行其间，颇觉几分阴森可怕。燕三从一老人口中，询得万家宅方位，便寻了过去。
　　燕三来到万家宅前，好似来到了一个无人居住的鬼宅，只见宅前挂着两个灯笼，昏晕的灯光在风中时明时暗，而大宅之门大开。燕三向内望去，一片月光洒在院内，瞧不见丝毫灯火，更不见半个人影。
　　燕三看到这番情景，脸色不由凝重起来，他重重敲门了几下，只有寂静的回声，再向内吆喝了几声，自是无人应答。燕三心中寻思，难道秦炎又布下什么奇特的陷阱，便小心翼翼地向宅内闯去。
　　燕三走过几条长廊，只见院落打扫的干干净净，屋内器物摆放的整整齐齐，没有丝毫紊乱的地方，显然这绝非是一座荒宅，而且宅内每天都应有人清洁打扫，可是现在人都到哪里去了呢？
　　燕三仔细地搜索着，他忽而嗅到一股淡淡的檀香气味。燕三心中一动，顺着这香味寻去，来到了大宅后堂，终于寻到亮光。他推门望去，只见堂内素灯高悬，上设灵案，贡着一个牌位，上书“先父秦明之位”，下书“子秦炎敬立”。
　　灵牌油漆艳红，显然刚贡不久。灵案之前，又立一巨鼎，高约三尺，内有焚香，上方烟雾盘绕。灵案左右，白幡晃动，纸人侍立，更增加了许多森森鬼气。而灵案之下，俯跪一人，低首烧纸，正是秦炎。秦炎听到脚步声来，直到燕三走进屋来，依然跪地烧纸不起，好似浑然未觉燕三进来一般。
　　燕三望着那案上灵位，黯然神伤，人生灯灭，无论生前多么辉煌，死后谁不化为枯骨，最多只留下一块尺余长牌，供后人悼念。他再瞧向秦炎，却更是一叹，前人恩怨，后人追讨，江湖血债，又何时能了呢？燕三心感神动，正待张口欲言，忽而脸上涌出一阵痛苦，身体一颤，跌到在地，突然昏了过去。
　　秦炎顿时脸涌喜色，他向灵牌叩了九首，拨出腰间佩剑，举在头顶，默念道：“父亲在天显灵，孩儿终于将大仇人引来了。今日我定要将他大卸八块，以学我们霹雳堂之耻。”秦炎的目光转向了仆倒在地的燕三身上，脸色兴奋的潮红起来，他长剑闪动，狠向燕三两膝砍去，欲断燕三双腿。
　　可仆倒在地的燕三突然发出了一声轻叹，只见他身体一动，猛然翻坐而起，手中光华一闪，长剑出鞘，一道冷线，剑尖抵到了秦炎喉咙之上。秦炎顿时觉到喉结上一片冰冷，身体猛然一滞，手中的剑在半空，再也斩不下去了。
　　燕三望了那燃香的巨鼎一眼，道：“你在鼎里燃烧的毒烟虽然厉害，可象我们这样在江湖中九死一生的人，又怎么会那么容易中人暗算呢？”秦炎的一番谋划又白费了，但他脸色几变之后，又很快地镇定了下来，冷声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技不如你，自然要施些手段，虽然有些卑劣，也不见得受人取笑。”
　　燕三对视秦炎，只见他满脸俱是忿恨，叹道：“江湖亦有正道，象你这般所为，终是不会容于江湖的。”秦炎却是冷声一笑，道：“江湖之道，弱肉强食，燕三少，现在既落你手，不用多说了，要杀要剐，息听尊便。”他脸色漠然，闭目待死起来。
　　燕三凝视秦炎良久，终于长剑没进，反而归鞘，道：“江湖之中，自有道义，今天我不会杀你，你随时可以找我复仇。” 秦炎听到此话，睁开眼来，他的眼神之中反而有几分茫然，然而很快又被仇恨淹没了。
　　燕三却没有再瞧秦炎，他目光投向灵案，不管如何，秦明死在他的剑下，他走至鼎前，拈香相焚，也算是默祈秦明早日阴间转生吧。可就在他弯腰相祭的那一瞬，灵案上一阵风响，两排劲弩疾射而出。
　　燕三只得长剑再出，一剑斩过，暗箭俱断。可就在此时，秦炎顺地一滚，滑到燕三身边，双手齐袭燕三双胁。燕三正待应付秦炎偷袭，那灵案两侧的白幡之后，又悄然无声地射出无数毒针来。燕三无暇细想，猛然腾身，一脚踢飞秦炎，人在半空，左手撕下一块白幡，绞向那满天罩来的飞针，右手长剑连斩，砍断灵案两侧的机簧。
　　燕三未待喘息，忽闻头顶轰响，只觉一股腥臭扑鼻而来。燕三心知不妙，他连忙脚点灵案，借力后纵，刚刚腾身开来，只见一片墨黑毒水从空泼下，差点淋个满头满脸。那毒水泼到灵案之上，顿时白烟腾腾，转瞬化作几块焦木。燕三暗骇这毒水厉害，刚才若要被淋个正着，岂不被化个尸骨无存，即使被沾上一点，恐怕也会腐肉化骨。
　　燕三深恐脚毒水，他强提真气，又在空中一跃，倒退三丈，远离污水之处，方敢踏地。可谁知脚刚落地，只觉脚下一空。秦炎居然连施阴狠，在这落脚之处，又设下了陷阱。燕三此时旧力已竭，新力没人，又无借力之处，只有向陷阱跌去。
　　燕三只觉身体急坠，而那陷阱之中，一片黝黑，既看不清有多深，更猜不透下面伏有多少埋伏机关。燕三心中清楚，一旦跌入陷阱，必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有死无生，别的不说，仅那正流淌而来的毒水，泻入陷阱之中，也可以让他一命呜呼了。
　　燕三眼看就要跌入死渊，生死一线，最后一搏，只听他一声长啸，忽而将手中所扯的那块白幡向空中一抛。那白幡长约五尺，沾满毒针，被燕三贯满真气，在陷阱中化作一道白线。
　　燕三的身体也随之在陷阱内一翻，一个倒挂金钩，双脚脚尖勾住那飘飞的白幡。顿时白幡一颤，燕三却荡个秋千，身体绕着那白幡一转，双足后掌疾踏到了那白幡之上，借力起身，居然冲出陷阱之口。而那白幡被燕三一踏，如千斤重物，直向无底的黑暗坠去。
　　燕三刚脱陷阱，只听身下“铛”地一声，陷阱之口，已被钢板盖住。燕三知道，若在陷阱迟疑半秒，此时已被锁在陷阱之内了。燕三一剑点在钢板之上，再次借力，腾身一道屋梁之上，再住下瞧。只见毒水四流，屋内几无净地了，而屋门紧闭，秦炎早已不知去向了。
　　燕三一番凶险，正待喘息片刻，忽然嗅到空气之中有股淡淡的硝石气味隐于腥臭之中，顿时想到那次聚朋客栈之险，不由脸色大变，连忙一掌击向屋顶，身体冲天而起，急忙冲出屋顶。
　　燕三人在空中，中听“轰隆隆”震天轰地的响声而起，股巨大的气浪随之向他后背喷来，直卷得他在空中飞了二十几丈，方才跌落到地。燕三从地上爬了起来，只觉背后凉胀，衣服尽去，旧伤焦然，被风一吹，疼痛难忍。他回首后堂，断墙倒地，几乎被炸为平地，而四下火势漫延，燃向四周厅院。
　　燕三见火势逼来，知道此地不可久留，疾行出宅，谁知来到前院，却见秦炎正守在那里。秦炎阴声一笑，道：“三少爷，你真是命大的很，居然能在我们布下的重重机关中逃生。只是可惜你实在托大，居然视我们霹雳堂为无物，竟敢前来此地赴约，今日若不让你粉身碎骨，岂不有负天意？”
　　燕三再见秦炎，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因为此刻已非秦炎一人相候，而居然有三十多位霹雳堂弟子，其中他最熟悉的要算霹雳堂四总管狄云了，只见他那左肩又配上的铁臂，不知这铁臂比他原来的那个有没有功能的改进。
　　霹雳堂众人一见燕三走来，便脚步移动，将燕三合围起来。原来秦炎此次几乎倾霹雳堂全力，除了让萧元和留守常州以外，其它的三大总管和霹雳火秦明生前亲授的十大弟子俱已召来，另外还调集了二十多位精英帮众，在此布下霹雳堂威力最大的霹雳乾坤焚天阵，真正要做到万无一失，将燕三毙杀于此。
　　燕三背上焦痛，再陷阵中，真是刚出生死门，又入鬼门关。他强凝心神，长剑出鞘，面目也有几分狰狞来，冷声道：“鬼节之夜，龙都之地，殒命于此，也是死有所得！各位尽情出招，看谁有此命了。”目光扫处，一种一剑置人死地的威摄气势，在阵内弥漫开来。
　　秦炎迎着燕三目光，身体不由一颤，他不明白为何对身在绝境的燕三，还产生畏惧之心。狄云却是一声暴喝，冷笑道：“燕三少，你死到临头，还敢嚣张。”他双目圆睁，与燕三怒视相向。狄云的暴喝，同时也振奋了霹雳堂的人心，秦炎的心神为之一爽，冷喝道：“燕三少，你受死吧！”他一声令下，顿时火器呼啸，霹雳乾坤焚天阵发动起来。
　　一道道蓝色的火焰，一声声爆炸的轰鸣……燕三身受着激烈的攻击和炽热的焦烤，心中感到了一种焦躁与不安，他口中低鸣起来，发出了多年来不曾出手的剑法——暴戾之剑。剑气流光，在火阵中卷起一道旋涡，掀起那烈火暴焰，向四周的发火器之人反噬而去。
　　秦炎再一次感受到了燕三剑术的可怕，他和三大总管、十大弟子可以对抗燕三的剑浪，可那些霹雳堂精英帮众却受不住燕三的剑气重压，几乎被那反扑而来的烈火暴焰所伤。秦炎忽而一声暴喝：“天地重光！”顿时霹雳堂众人各退三丈，阵法随之一变，霹雳子变幻而出，火药爆炸声更加猛烈。
　　燕三只觉四周黑烟大胜，那爆炸之物虽不能近身，可那爆炸之力激荡着他的剑气，将他的剑势攻力消耗的干干净净。燕三背焦伤痛，口干舌躁，此刻死里求生，在那暴戾之剑的引发下，胸中暴戾之气更是大甚，他身影纵横，剑狂如澜，居然舍弃左右，直扑秦炎。
　　秦炎齐合全阵之力，左右三大总管相助，可被燕三连逼七剑，已是汗流浃背，手足俱软，头发衣衫更是被烈焰余火烤焦，可他在复仇之心的支撑下，却是拼死余力，□□阵中，奋力使出霹雳旋风掌，与燕三对抗。
　　燕三几战不克，此时更是苦不堪言，他身上衣衫被爆炸烈焰所扰，几无完处，而那背后旧伤，又是焦后流血。燕三感到了每出一剑，死亡就越迫越近，他知道他的机会已经不多了，他必须在最快的几剑中结束战斗，否则他将会被那汹涌澎湃的烈火和无休无止的爆炸席卷，化作风中的烟尘。
　　燕三暴戾的剑更加疯狂起来，又向秦炎连攻了三剑，要从秦炎的身上撕开破阵的裂口。秦炎感受着巨大的剑气压来，身影有几分不灵起来。狄云发现了秦炎的危机，铁臂横扫，吞吐出湛蓝的火舌，扰去燕三的攻势。
　　燕三再击不破，心中更加焦急起来，恰在此时，只听一声怪笑，从黑暗的屋脊上滚下了一个肉球，在半空中闪射出两道金光，直向火阵偷袭而来，转瞬之间，击倒两位霹雳堂帮众。
　　狄云突见有人搅局，怒叱道：“来者何人，尽然与我们霹雳堂作对。”那肉球落地展身，终于露出了面目，却是金枪无敌杨伟，他高声叫道：“燕三少，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又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大突霹雳堂的夺命火阵了。”
　　燕三想不到此时又会遇到杨伟相助，生死存亡之时，容不得半点思虑，他也不答话，集聚全身所有力量，长剑疾进，剑气吞吐，抓住最后时机，连斩秦明三个亲授弟子，闯出阵来，再与杨伟首尾呼应，将火阵隔为两段，反扑布阵众人。
　　霹雳乾坤焚天阵阵式一散，顿时混乱一片，威力不在。那火器本是凶险异常，此时各自为政使将起来，纷乱横飞，爆炸轰鸣，不仅不能克敌致胜，反而几乎同伴相伤。
　　秦炎见大势已去，恨恨地号令道：“走！”狄云虽然心有未甘，可见到火阵七零八落，知道败局已定，若然再有迟疑，霹雳堂精英必将尽丧于此，他暴喝道：“速速退去，我来断后！”
　　霹雳堂弟子素知狄云勇不畏死，此番听他都叱言呼退，更再不恋战，聚向秦炎身边，护着秦炎后退。燕三早是强驽之末了，他知道一旦停剑，必将瘫软于地，因此强忍最后一口精气，又长剑连展，杀伤四五人。
　　杨伟一番激战，此时已来到燕三身旁，他笑道：“三少爷，火阵已溃，交给我吧。”他金枪翻飞，枪点之处，血线扬空，连伤霹雳堂十数人，这才不追击，任由霹雳堂众人逃去。
　　燕三院内四周六七具尸体，狠握长剑，可再也站立不住，跌坐在地。他看着金枪溅血的杨伟，苦笑道：“看来我又欠了你一条命。”杨伟那张丑脸一声嬉笑，道：“下一次遇到什么美女，一定不要再和我抢了哦。”燕三看着杨伟那猥琐模样，真有些看不透这个丑陋的侏儒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此时后堂之火越来越大，已燃到前院来，而燕三伤后大战，使力太过，失血太多，全身发软，再也使不出半点力来。杨伟见状，又笑道：“三少爷，要不要我再助你一臂之力啊。”他不待燕三答言，走向前去，掌托燕三腰间，将燕三扶出了宅外。
　　燕三回首万家宅，黑夜烈火，熊熊燃烧，不由一叹，昔日富贵之居，很快就要变成一片焦土了。他又坐到在地，取些膏药，请杨伟帮忙涂在背后伤口之上，再调息了半个时辰，稍稍恢复了些原气。
　　杨伟笑道：“三少爷有惊无险，我也该告辞了。”燕三凝视杨伟，心绪紊乱，叹道：“大恩不言谢，今日之恩，他日一定相报。”杨伟却又是邪邪一笑，身影消失在深夜的黑暗中。
　　燕三强忍伤痛，挣扎行走，来到码头，露宿一夜，待到天明，寻了一条小船，多予些银两，雇着将他载回金陵。蓝晶灵看着燕三归来时的那满身伤痕的模样，惊问道：“大哥哥，你怎么伤成这样？”燕三唯有苦笑，他知道自己的伤要好好养上一段时间，才能痊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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