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颗糖

　　手术台上的灯照得她眼睛睁不开，可边小橘不被允许睡觉，小腹上被留下疤痕，止疼针好像一点也没有起作用。
　　哪里疼？
　　好多地方都疼，连带着指尖、眉眼都泛着酸。
　　边小橘意识暂存，肚子里变得空落落，好像最后支撑着她的也没有了。任务完成了，终于可以阖上眼皮，休息一下，这段时间太累了。
　　周围变得安静，身体也变得轻飘飘，原本的疼痛好像在减轻，再也感觉不到什么。
　　遥远的记忆浮现到边小橘脑海，连着小腹上那道疤痕都隐隐作痛，像是把它揭开，露出狰狞的血肉，发现原来它还在流血，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愈合。
　　结痂的伤口成为它的保护壳，也让边小橘屏蔽以前。
　　不再期待明天，但在等待明天。
　　现在她又开始重新期待明天，父母说遇见唐一的那时候是错轨，是原本生命轨迹之外的。可边小橘觉得分开的五年才是轨迹之外的。
　　只有唐一在的时候，边小橘才认为自己走在生命的轨迹中，一次次地。
　　病房门被推开，扯回了边小橘的揭开伤疤的手。
　　时间原来只过了五分钟，边小橘见到那身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父子俩一前一后走进来，边小橘好奇八月为什么这么安静，探身一看，八月正抱着一个三颗冰激淋球甜筒吃的酣畅淋漓。
　　“大晚上吃什么冰激凌？”
　　八月像是按到了静音键，听到边小橘的审问，躲到唐一身后。
　　唐一张了张嘴，立刻被边小橘堵了回去：“你惯着他干什么？他半夜肚子疼怎么办？”
　　“……”
　　这下谁也没敢吱声，杵在门口不敢往里走一步。
　　八月吃冰激凌边小橘并没有很生气，连带着出门五分钟前的气也消了差不多，只是唐一总说不要让她骄纵了八月，那现在给八月买冰激凌不给她买是什么意思？
　　就算真的没有她的份，那吃完了再回来不好吗？
　　空气安静几秒，唐一背着手，想要向前一步。
　　八月却飞快的把冰激凌吞咽下腹，拿过唐一身后的东西，邀功似的，给边小橘。
　　“妈妈！这个小蛋糕是八月挑的，你不要生气！”
　　“嘿！你小子，那是我买的！你在这借花献佛什么意思？”唐一瞪大了眼睛，两手空空，说着就要夺走那块草莓云朵慕斯。
　　奈何边小橘已经接过，手掌托起那块慕斯。
　　八月缩着脖子躲到边小橘身后，见风使舵这一词用在八月身上非常合适。
　　唐一站定在两人面前，面对反而语气柔和地说：“冰淇淋太凉了，下次白天给你买，先吃个小蛋糕消消气。”
　　边小橘吃饱了，这块蛋糕是吃不下了，但转头对上八月渴望的眼神，拆开只吃了一口，就把剩下的给八月了。
　　唐一问她是不是还在生气，边小橘说没有，唐一立刻得寸进尺，说去洗手间看看新发型如何？
　　边小橘只顿了一秒就知道唐一是想干什么，拿起钥匙慌张地说很晚了要走了。
　　唐一跟随边小橘到楼下，回到病房的时候整个人如沐春风，嘴唇和耳朵上明显的一排牙印。
　　八月坐上电动车后座，问：“妈妈，你和爸爸走楼梯好慢呀，下次我们还是一起坐电梯吧！”
　　边小橘在风中含糊着答应了，肿胀的嘴唇抿了一下。
　　-
　　夏天小朋友的课突然被减了两节，把原本十九的两节课空了出来。
　　边小橘感到奇怪，应该不会有家长会觉得上课的时间多吧？
　　她很坦然直率地在课后问夏天妈妈，夏天妈妈说想要夏天融入一下幼儿园的生活。
　　边小橘立刻皱起眉头严肃的提出了建议，当然是不建议一边干预一边上幼儿园，反而会起到反作用。
　　夏天妈妈很执着，边小橘劝了没几句，看出夏天妈妈是认真的，就不再劝，已经把所有的结果和后果都告知，她再继续说下去会惹人厌烦。
　　很快高西鸣找上边小橘，让边小橘去校长室一趟。
　　“高老师，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园区有任何事一般都是高西鸣来安排，她们都以为校长已经回家养老了，突然冒出来喊人去办公室，这是头一遭。
　　“没说，大概和孩子有关系，不过问题不大。”
　　边小橘推开了校长室的门，落座后很快响起两人的交谈声，没几分钟，边小橘站起了身，声音疏离抗拒：“校长，这个孩子我不接。”
　　“高西鸣知道你不会接，他已经替你拒绝过我了。”校长说：“但是这家人只要咱们这的优秀教师，其他老师课都满了，安排不进去了，你这里刚好空出两节。边老师，你别太紧张，等十九来了他立刻去别的老师那上课。”
　　边小橘堵着一口气，并不是在乎十九的课被占了。但对工作安排无法做到真正的不服从。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校长如今好声好气的和边小橘商量，边小橘做不到同意，也拒绝不了。
　　“校长，我还有课，先走了。”
　　边小橘没有说出自己的意愿，礼貌欠身离开了。
　　是工作就没办法不服从，边小橘也没有提前和家长沟通，听过高西鸣简短的解释之后，边小橘就直接带着孩子去上课了。
　　两岁的小男孩，表现和自闭症儿童完全一样，没有偏差。
　　边小橘知道，原本不是这样的，几周前他还会喊爸爸妈妈，而现在一个字音都发不出来。
　　一天下来，边小橘前所未有的疲惫，大多是心累。
　　其他孩子正在按照计划一步步来，可突然要接触幼儿园的夏天，和突然接到一个行为退化的孩子，让边小橘无措。
　　夏天上幼儿园无非是会加重社交障碍，退化的孩子不会带到最后，这些难题好像都是无解的。
　　下班后边小橘本想让八月陪一会儿芒果奶奶，按了门铃后并没有人来开，稍等片刻，又按响了第二次，依旧没有任何动静，想来是不在家。
　　平常两位老人都会有一个在家，从来没有都不在家的情况，不在家的原因只能是去找儿女们了。
　　天彻底黑下来后，雨真正落下来。
　　唐一打电话来说今晚不要来医院，下雨了，边小橘咬着筷子说她又没说要去。
　　没来得及聊下一句，就被八月说吃饭不能说话，边小橘立刻挂了电话，唐一下一秒就发了消息。
　　于是边小橘吃一口回一条消息。
　　打字很麻烦，没聊几句，边小橘就撂下筷子拨了电话过去，主要是想询问一下十九今天的行为。
　　“不抗拒吃药了，还是不爱说话，只玩积木匣子。”
　　边小橘到沙发上窝着，莫名的联想到今天接待的新孩子。
　　技能丧失型自闭，前几周语言社交认知方面都非常正常，一夜之间，出现各种障碍，已经学会的技能也全都丧失。
　　光着的脚在降雨的夏夜突然感到凉，边小橘扯过搭在一旁架子上的毛毯，那么……十九会突然转变成技能丧失型自闭吗？
　　这几个字一出现，边小橘一个激灵用力摇摇头，“不会的。”
　　“怎么了，小橘子？”
　　响起的声音将边小橘从思绪边缘扯回来，她捏着毛毯，“没事，我说错了。”
　　“需要我今晚去找你吗？”
　　工作中带来的压抑，不得不让她联想到自己的孩子，边小橘听着打在窗户上的雨点，提出要求：“明天晚上见面吧，下雨也见面。”
　　“今晚不想见我？”
　　边小橘无声地在心里回答想见，又回答：“今天累了。”
　　“今天发生什么了？”
　　八月把饭桌收拾干净，给边小橘端来一杯温水，又搬了自己的小板凳，靠着沙发，开启了他今天的动画片时间。
　　就像唐一所说的，她有权知道十九的事情，但同时也要坦诚的说今天有没有想念。
　　在边小橘看来还是作为交换，她询问过十九的事情了，现在该唐一询问自己了。
　　“新来了一个孩子，只带几天，十九来了他就会安排给别的老师。”
　　“舍不得？”
　　边小橘张了张嘴，“不是”没有说出来，又应着：“有点……”
　　今晚的嘴和脑子好像总不在一条频率上，说出的话也让自己摸不着头脑，边小橘不想散发负面情绪，转移话题：“你今天去上班了吗？”
　　“下午没去。你对门那位奶奶，今晚在家吗？”
　　边小橘好奇唐一怎么知道芒果奶奶不在家：“今晚不在，怎么了？”
　　“下午碰见一个很像的人，隔了太远，没看清。她没有儿女吗？”
　　“有吧，但是我没见过。是生病了吗？”
　　“在住院部看见的，大概是她老伴。”
　　后面他们聊了很多，话题很平静，一问一答，有来有回。
　　八月看出边小橘心情低落，没有闹着要和爸爸聊天，乖乖把碗洗了。唐一也听出不对劲，尝试用别的话题来暂时转移这份低落。
　　像大学里晚上在宿舍煲电话粥的热恋情侣。
　　“我要洗澡了，你不休息吗？”
　　“……那我给你打视频电话。”唐一带着揶揄。
　　“唐一！”边小橘捏着衣角，甚至没敢解开扣子。
　　两人的呼吸声隔着电话交缠，安静片刻，边小橘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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