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郎他心怀不轨

作者:消防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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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敌


      诏狱那阴森的大门罕见地在白日里开启了一条缝,几名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押着一个身穿侯爵常服、神色灰败的中年男子走了进去,正是永嘉侯李崇山。

      不远处,另一队人马则押解着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朝着与永嘉侯府相反的方向驶去。那是通往软禁之地的方向。

      沈玠一身挺括的飞鱼服,按刀立在诏狱外墙的阴影里,他奉命在此“维持秩序”,却被明确排除在了具体的押解和审讯环节之外。

      他看着永嘉侯被带入那扇代表着无尽黑暗和痛苦的大门,看着那辆载着李泓的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阳光落在他冷硬的侧脸上,勾勒出紧绷的下颌线条。

      他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成了拳,用力到指节泛白,微微颤抖。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几个本想上前禀报事宜的下属都望而却步,不敢靠近分毫。

      就在那辆马车即将拐过街角彻底消失的前一瞬,车窗的帘子似乎被极快地掀开了一线。

      隔着喧嚣的人声和遥远的距离,沈玠看不清车里人的表情,却清晰地捕捉到了那双熟悉的眼睛——那双总是带着三分笑意、七分不羁的桃花眼,此刻正望向他。

      没有惊慌,没有恐惧,甚至没有委屈。

      李泓对着他所在的方向,极快地眨了一下右眼,嘴角勾起一个转瞬即逝的、近乎顽皮的弧度,然后用口型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别慌,等我。

      帘子落下,马车拐过街角,再也看不见。

      沈玠依旧僵立在原地,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掌心留下了几个深陷的月牙形血痕。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沉冷的、近乎狂暴的杀意。

      方府内,方嘉钰一头扎进自己的院子,将所有人都轰了出去,独自对着窗外那株开得正盛的海棠树发愣。

      脑海里反复回响着朝堂上的惊雷,李泓被软禁的消息,还有江砚白那双沉静却冰冷的眼睛。

      他猛地一拳捶在身旁的紫檀木桌面上,震得上方的茶杯叮当作响。

      “混蛋!”他低吼一声,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无力感。

      他知道江砚白是对的,此刻冲动只会坏事。可他受不了!受不了好友蒙受不白之冤,受不了那个总是笑得没心没肺的李泓被关在不知道什么地方!更受不了这背后指向江砚白的恶意!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担忧,如同藤蔓般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该怎么办?

      他能做什么?

      春日明媚,暖风拂过海棠,吹落绯红花瓣如雨。然而在这帝都的繁华之下,一场裹挟着阴谋与杀机的风暴,已骤然降临,将所有人都卷入了未知的漩涡。

      方嘉钰在自己院子里焦躁地转了大半个时辰,像只被关在笼子里、徒劳撞击栏杆的困兽。海棠花簌簌落下,沾了他满肩,他也无心拂去。

      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李泓平日里插科打诨、笑得没心没肺的模样,一会儿是诏狱那阴森冰冷的大门,一会儿又是江砚白那双沉静却仿佛结着冰碴子的眼睛。

      他越想越气,越想越慌,一股邪火顶在胸口,烧得他五脏六腑都难受。不行,他不能就这么干等着!

      “观墨!备车!”他猛地停下脚步,朝外喊道。

      观墨苦着脸跑进来:“公子,您这是要去哪儿啊?现在这风口浪尖上……”

      “去都察院!找江砚白!”方嘉钰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他必须立刻见到江砚白,问清楚他到底有什么打算,他不能一个人在这里胡思乱想,被这无声的恐惧吞噬。

      观墨还想再劝,可见自家公子那副眼睛发红、一副“谁敢拦我我就跟谁急”的架势,到底没敢再吭声,只得唉声叹气地去准备马车。

      马车一路疾行,到了都察院门外。方嘉钰也顾不上什么仪态,几乎是跳下马车,径直就往里冲。

      门口值守的御史认得他这位方小探花,又见他脸色难看,没敢硬拦,只来得及通报一声,方嘉钰人已经像一阵风似的刮进了江砚白的值房。

      “江砚白!”

      值房内,江砚白正站在书案前,垂眸看着摊开的一幅简陋的陇西舆图,闻声抬眸。见是方嘉钰闯进来,他脸上并无多少意外之色,目光扫过他因疾走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略显凌乱的发丝。

      值房内并非只有他一人,还有一位穿着青色官袍的年轻御史,似乎是正在回禀公务,被方嘉钰这突如其来的闯入打断,有些无措地站在那里。

      江砚白对那年轻御史微微颔首:“此事容后再议,你先下去吧。”

      那御史如蒙大赦,连忙躬身退了出去,临走前还偷偷瞥了方小公子一眼,心里嘀咕这位探花郎火气可真不小。

      待值房门被关上,方嘉钰几步冲到书案前,双手“啪”地一下撑在桌沿,身体前倾,急吼吼地道:

      “你到底怎么想的?李泓被软禁了!还有永嘉侯!通敌啊!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我们难道就这么干等着?”

      他情绪激动,气息不稳,胸口剧烈起伏着,带着一路奔波的燥热,几乎要扑到江砚白身上。

      江砚白没有立刻回答。

      他目光平静地落在方嘉钰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上,又缓缓上移,对上他那双因为急切和担忧而格外明亮的眸子。那里面清晰地映照着自己的身影,还有毫不掩饰的依赖与慌乱。

      他伸出手,没有去碰方嘉钰的手,而是轻轻按在了他一边的肩膀上。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制性的安抚意味,将方嘉钰那几乎要扑过来的势头稍稍压住。

      “冷静点。”江砚白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比平时更低沉了几分,“转圈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方嘉钰被他按着肩膀,那股横冲直撞的劲儿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墙挡住了。

      他挣了一下,没挣脱,反而对上了江砚白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那眼睛里没有慌乱,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和剖析。

      “他们怎么能这么诬陷李泓!”方嘉钰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不甘和委屈,眼圈微微发红。

      “他那时候是为了帮你!要不是他带人及时赶到,你……”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但那未尽的担忧和后怕,清晰地写在脸上。

      “我知道。”江砚白按在他肩上的手微微用力,指尖甚至能隔着薄薄的春衫感受到对方身体细微的颤抖,“所以,我们更需冷静。”

      他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却奇异地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他顿了顿,继续道:“对方选择在此时发难,动用通敌重罪,证据直指潼川之事,其意不言自明。此刻我们若自乱阵脚,贸然行动,正中其下怀。”

      方嘉钰看着他沉静的眉眼,听着他条分缕析,狂跳的心脏似乎真的慢慢平复了一些。

      可担忧并未减少:“那……那现在怎么办?李泓还在里面呢……谁知道那起子小人会怎么对他……”

      他声音越说越小,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像是在寻求一个保证,一个能让他在无边恐慌中抓住的浮木。

      江砚白凝视着他微微低垂的脑袋和那截露出的、线条优美的脆弱后颈,眸色深了深。

      他收回按在方嘉钰肩上的手,转而拿起桌上一份空白的奏疏用纸,用指节敲了敲桌面,将方嘉钰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关键在于,坐实私调家将与通敌之间的虚假关联。”

      江砚白的声音清晰而冷静,“李泓调动家将前往潼川,事出有因,是为了助我守城,此为义举,绝非私通。对方指控的核心,在于试图将这批家将的出现,扭曲为永嘉侯府与鞑靼勾结的证据链一环。”

      他抬眸,看向方嘉钰:“我们要做的,是找到证据,证明这批家将的清白,证明他们前往潼川的目的,以及……揪出伪造证据、构陷忠良之人。”

      方嘉钰听得怔住了。他光顾着生气和担心,根本没想得这么深。被江砚白这么一点,他才恍然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为李泓喊冤那么简单,这是一场需要抽丝剥茧、寻找证据的反击。

      “所、所以呢?”他下意识地问,眼神里带着求知和急切。

      江砚白将那份空白的奏疏用纸往他面前推了推,语气不容置疑:“所以,你现在需要做的,是先回去。”

      方嘉钰一愣,刚要反驳,却听江砚白继续道:“回到方府,稳住心神,更要稳住方家上下。此时此刻,不知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方家是勋贵之首,你的任何异动,都可能被过度解读,甚至被利用来攻击方家,将水搅得更浑。”

      他顿了顿,看着方嘉钰那双渐渐清明起来的眼睛,补充道:“莫要轻举妄动,更不要私下尝试去打探消息,以免打草惊蛇,或者……落入他人圈套。”

      方嘉钰张了张嘴,想说他可以去求父亲,可以去动用方家的人脉……可看着江砚白那洞悉一切的眼神,他忽然想起自己之前几次试图“帮忙”结果越帮越忙的糗事,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好像……确实容易冲动坏事。

      一股混合着挫败和醒悟的情绪涌上心头。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官袍上那片被笔洗茶水洇湿后留下的深色水渍,闷闷地“哦”了一声。

      看着他这副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难得露出乖顺模样的表情,江砚白眼底深处那点冰寒似乎融化了一丝。他

      拿起旁边小几上一直温着的茶壶,倒了一杯温水,递到方嘉钰面前。

      “喝口水。”他的声音放缓了些许,“然后回去。”

      方嘉钰接过那杯温水,指尖触碰到微热的杯壁,那温度似乎顺着指尖一路蔓延,稍稍驱散了些许他心底的寒意。

      他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喝着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复杂的情绪。

      江砚白不再看他,转身走回书案后,重新将目光投向那幅陇西舆图,仿佛刚才那番对话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然而,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却几不可察地相互摩挲了一下,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方才按住方嘉钰肩膀时,隔着衣料感受到的、对方紧绷而微颤的触感。

      方嘉钰默默喝完了一杯水,将空杯子放回桌上。他抬起头,看着江砚白专注于舆图的侧影,那挺直的脊梁和沉静的姿态,像是一座可以依靠的山岳。躁动不安的心,奇异地安定了不少。

      “那……你呢?”他小声问,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

      江砚白头也未抬,目光依旧落在舆图上那些蜿蜒的线条和标注上,语气平淡无波:“我去见几个人。”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方嘉钰知道,他要去见的,定然是能在此事上说得上话、或者能提供关键信息的人。那意味着周旋,意味着博弈,甚至可能意味着风险。

      方嘉钰抿了抿唇,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低地道:“你……小心些。”

      江砚白执笔的手微微一顿,笔尖在舆图上方悬停了一瞬,随即落下,在一个关隘处做了一个极小的标记。他没有回应,仿佛全神贯注。

      方嘉钰也不再停留,转身,脚步比来时沉稳了许多,轻轻推开值房的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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