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空悸动

　　全息屏幕上那颗搏动的心脏，和下方那两行冰冷的文字，像一道无法破解的宇宙谜题，悬停在所有人的头顶。
　　整个阶梯教室，死一样的寂静。
　　每个人的大脑都像被抽空了，只能呆呆地看着讲台上那两个身影。一个娇小的，脸颊红得快要滴血；一个挺拔的，面无表情得像是刚完成了一次普通的系统维护。
　　“啪。啪。啪……”
　　掌声，稀稀拉拉地响起，然后像是被点燃的星际引擎，瞬间汇成一片雷鸣般的洪流。
　　“我的天！满分！必须是满分！”
　　“这是什么神仙报告？我他妈听了一场告白？”
　　“这真的是星际历史课？不是计算机系的炫技大会？”
　　最先从石化中恢复过来的是老教授。他激动地推开面前的讲义，那张布满褶皱的脸上，是一种发现新星系般的狂喜。他看着方浩然，又看看田乐甜，最后用力一拍桌子。
　　“完美！这是一场行为艺术与学术思辨的完美结合！历史最高分！毫无悬念！”
　　教授的宣判，成了狂欢的开场哨。
　　“噢噢噢噢噢——！！！”
　　一声非人类的嚎叫，旭东翔像一颗出膛的炮弹，从座位上弹射而起，直接冲上了讲台。
　　他一把搂住还处于宕机状态的方浩然的肩膀，力气大得差点把这根雪松给勒断。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兄弟牛逼！”
　　他转头又想去抱田乐甜，伸出手臂，却在看到她那快要烧起来的脸蛋和方浩然瞥过来的、零下一百度的眼神时，求生本能让他硬生生把拥抱改成了拍肩膀。
　　“乐甜！你也牛逼！我就说！我兄弟俩联手，天下无敌！你负责开口，浩然你负责动手！完美！”
　　他兴奋得快要疯了，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这番“兄弟俩”的说辞，让田乐甜的脸更红，也让方浩然的脸色更冷了。
　　田乐甜现在只想死。
　　社会性死亡。
　　她精心设计的“审判”，变成了一场被当众反杀的“处刑”。他不仅拆了她的陷阱，还用她的零件，给她造了一座通往云端的城堡，然后把她一个人晾在了城堡顶上，接受全宇宙的围观。
　　报告会结束，四个人被狂热的人群簇拥着走出教室。
　　“不行！必须庆祝！”旭东翔振臂高呼，不由分说地揽着三个人的肩膀，朝着校外的方向大步走去，“今天我请客！去‘万花筒’！喝他个不醉不归！”
　　“万花筒”是学院外星人社区里最有名的一家餐厅。田乐甜被旭东翔半拖半拽地架着走，整个人还是飘的。她偷偷去看方浩然，发现他已经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双手插在制服口袋里，步调沉稳，仿佛刚才那个在全班面前用代码写情书的人，根本不是他。
　　叶暖暖安静地跟在旁边，她看着前面勾肩搭背、咋咋呼呼的旭东翔，又看看后面那两个隔着半米远、气氛却诡异到能扭曲光线的男女主，嘴角抿起一个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的笑。
　　“万花筒”餐厅里，光怪陆离。桌子是悬浮的，酒杯里装着会自己发光变色的液体，空气中飘着一股辛辣又香甜的混合气味。
　　旭东翔彻底放飞了自我。他豪气地拍着桌子，点了一扎绿源星特有的、后劲极大的“熔岩果酒”。
　　酒一上来，他给自己满上，也给方浩然和田乐甜满上。
　　“来！第一杯！祝贺我们小组报告大成功！”他一口闷下，小麦色的脸庞迅速染上一层红晕。
　　方浩然没碰酒杯，只是端起面前的清水，抿了一口。
　　田乐甜拿起酒杯，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慌，也跟着喝了一大口。辛辣的酒精顺着喉咙烧下去，让她的脸颊更烫了。
　　几杯酒下肚，旭东翔的“社牛”属性被彻底激活。
　　他一手搭上田乐甜的肩膀，整个人几乎都挂在了她身上，另一只手高高举起酒杯，对着对面的叶暖暖和方浩然吹嘘。
　　“今天！全靠我！”他口齿已经有些不清，但声音依旧洪亮，“你们说！要不是我镇场子！乐甜能发挥那么好？是不是！乐甜！”
　　田乐甜被他勒得有点喘不过气，只能尴尬地笑着点头。
　　“来！为我和乐甜的友谊！干杯！”
　　叶暖暖安静地坐在旁边，小口地喝着一杯粉色的、冒着爱心形气泡的饮料。她看着闹腾的旭东翔，那双浅褐色的眼睛里，有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笑意。她悄悄拿出光影画板，屏幕调到最暗，飞快地用光影笔，偷偷画下一个举着酒杯、身后仿佛长出一条毛茸茸大尾巴正在疯狂摇摆的Q版旭东翔。
　　而这一切，都被对面的方浩然，尽收眼底。
　　他一直在沉默地、用教科书般标准优雅的姿势，切割着盘子里的一块天狼星系出产的合成蛋白。
　　刀，叉，起，落。
　　每一次切割，都精准地将蛋白分成大小完全一致的方块。
　　他没有看任何人，但田乐甜能感觉到，一道冰冷的、带着实质性穿透力的视线，一直锁定在旭东翔搭在她肩膀上的那只手上。
　　那只手，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坐立难安。
　　“我们俩！就是最佳拍档！”旭东翔喝得更高兴了，他把酒杯重重地磕在桌上，搭在田乐甜肩上的手顺势滑下来，哥俩好地搂住了她的脖子，“以后谁敢欺负乐甜，就是跟我旭东翔过不去！”
　　“咔哒。”
　　一声轻微但异常清晰的金属碰撞声。
　　方浩然放下了手里的刀叉。
　　他抬起头，那双漆黑的、深不见底的眼睛，第一次没有看田乐甜，而是直直地、毫无偏移地，锁定在了旭东翔那张因为酒精而泛红的脸上。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像一把刚刚在液氮里浸过的手术刀，精准地、冰冷地，划破了餐厅里喧闹的气氛。
　　“友谊的定义，需要更精确的数据支持。”
　　餐厅的音乐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
　　旭东翔脸上的笑容还挂着，但已经开始出现像素点丢失般的卡顿。
　　方浩然顿了顿，视线像慢镜头一样，从旭东翔的脸，缓缓下移，落在他那只还亲热地搂着田乐甜脖子的手上。
　　然后，他开口，说出了第二句话。
　　“根据我的观测，你和‘观测目标T’之间的交互模式，与标准的‘挚友’模型，存在17.3%的偏差。”
　　他的声音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像是在宣读一份刚刚计算出来的星体报告。
　　“建议，重新校准关系定义。”
　　空气，彻底凝固了。
　　旭东翔脸上的笑容，寸寸碎裂，最后僵成了一个无比滑稽的表情。他琥珀色的眼睛里，那点醉意被这盆冰水一浇，瞬间清醒了一半。
　　叶暖暖手里的光影笔，“啪嗒”一声掉在了桌上，她画的那个Q版小人，身后那条摇摆的大尾巴，也僵在了半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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