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自东方来

作者:履霜坚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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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5 章


      坠龙渊矿区的成功,如同一股润物无声的春雨,悄然浸润着霸刀宗这片曾经只崇尚刚猛与力量的土壤。变化,并非轰轰烈烈,却体现在宗门日常的每一个细微之处。

      以往喧嚣震天的演武场上,除了依旧刻苦锤炼肉身的弟子外,角落或树荫下,开始出现一些捧着玉简、眉头紧锁的年轻身影。他们手中的,并非什么高深功法或刀谱,而是那份曾被视为“耻辱”的《坠龙渊星辰钢矿脉安全开采白皮书》。

      “原来地脉灵压是这样传导的……”一名弟子低声念着,指尖划过玉简上动态浮现的三维地层图,眼中闪烁着恍然大悟的光。

      “看这里,‘定向微震’的频率选择,竟然要考虑岩石的固有共振频率!”另一人凑过来,指着图中一段波形曲线,“怪不得以前蛮干总是事倍功半!我们用‘裂地诀’一炸,不光矿脉崩了,连自己脚下都塌,原来不是力量不够,是方向错了!”

      “还有这灵力探针的布置网络,”第三名弟子接过玉简,轻声惊叹,“简直像在布置一个精妙的阵法!十二枚探针,呈星斗之位,形成能量闭环,既不扰动主脉,又能精准引导——这哪是采矿?分明是布阵!”

      低声的讨论不时响起,他们的眼神中,不再是过去那种对纯粹力量的狂热,而是闪烁着求知与思索的光芒。一些胆大的弟子,甚至开始尝试将白皮书中提及的“结构力学”、“能量传导效率”等概念,融入到自己的刀法修炼中,思考如何用最小的力量消耗,爆发出最强的斩击。

      一名弟子在试刀石前演练“断岳斩”,以往他总是一鼓作气,全身灵力爆发,刀芒如雷劈落,震得地面龟裂。如今,他却在出刀前闭目凝神,回忆白皮书中关于“应力集中点”的论述,调整了出刀角度与发力节奏。刀锋落下时,不再有惊天动地的轰鸣,只有一道凝练如丝的青光切入石中,无声无息,却深达三尺。

      “妙啊!”围观弟子惊呼,“他这一刀,灵力消耗不到一半,威力反而更强!”

      不仅仅是年轻弟子,那些曾经视“一力降十会”为圭臬的老一辈体修,态度也在悄然转变。

      炼器堂的一位长老,以往打造兵器,全凭经验和千锤百炼的蛮力。战刀出炉,必以重锤千锻,符文刻录也只求深、求密,从不考虑灵力流动的顺畅与否。如今,他却在工作坊里,对着一个复杂的灵力回路模型苦苦思索。

      那模型由青岚宗赠予,以灵晶与丝线构成,能模拟灵力在金属中的传导路径。长老手持细如发丝的刻刀,对照模型上闪烁的光点,小心翼翼地在一把新铸战刀的脊线上雕琢符文。

      “老家伙,琢磨啥呢?”另一位长老打趣道,顺手拎起旁边一把旧刀,“你这慢吞吞的,哪有我这千锤百炼来得实在?”

      “去去去,别打扰我!”炼器长老头也不抬,指着模型上的几个节点,“看见没?以前咱们给战刀加持‘重锋’符文,都是哪里结实往哪里刻,灵力损耗大,效果还不稳定。你看青岚宗这矿脉能量疏导的思路,是不是可以借鉴一下?找到刀身内部灵力的‘自然流转节点’,再进行微雕引导,说不定能让刀芒更凝聚,消耗反而更小!”

      发问的长老闻言,也凑了过来,盯着模型看了半晌,忽然一拍大腿:“哎哟!我懂了!这不就跟咱们练体修时‘打通经脉’一个道理?以前是硬冲,现在是引气归流!”

      两人相视一笑,很快便沉浸在对“力道分配效率”的探讨中,竟忘了午饭时间。

      这种变化,并非强制,而是源于切身的利益和震撼。当弟子们发现,按照“科学”的方法,不仅能更安全地获取资源,还能提升自身修炼效率时,学习的动力便油然而生。宗门藏经阁中,那些尘封已久的《地脉志》《灵纹解构》《阵法源流》等典籍,借阅率骤增。更有弟子自发组织“研理会”,定期研讨白皮书内容,甚至尝试推演更优的开采模型。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月度宗门大会上,一位曾经坚决反对与青岚宗合作、仅在最后关头选择沉默的主战派长老,竟主动站了出来。

      他面容依旧刚毅,但眼神中少了几分往日的戾气,多了几分沉甸甸的责任感。他面向宗主厉战天和全场同门,抱拳沉声道:

      “宗主,诸位同门!以往,老夫固执己见,险些酿成大祸。亲眼见证矿区一月来的变化,方知以往之狭隘。”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清晰:
      “力量,不该只是向外的锋刃,更应是向内守护的坚盾!”

      全场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老夫恳请宗门,设立‘安全监察司’,专职督导宗门内外一切作业之安全规范,修订以往过于激进之宗门条例。老夫……愿担此责,戴罪立功!”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随即,便是阵阵低语的赞同之声。由这位曾经最顽固的长老来主持安全事务,无疑具有极强的象征意义和说服力——连他都转变了,谁还能说这是“软弱”?

      厉战天看着台下请命的长老,看着那些捧着玉简研读的年轻弟子,看着三三两两讨论着“效率”的同僚,心中感慨万千。他缓缓站起身,强大的气场让会场瞬间安静下来。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反思与决断:

      “我霸刀宗,立宗千年,凭手中之刀,劈开荆棘,立下赫赫威名。我们曾坚信,刀锋所向,便是真理!”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深沉:
      “然而,坠龙渊之事,犹如暮鼓晨钟,惊醒我等!”
      “若刀锋之下,是兄弟的尸骸,是根基的损毁,是未来的断绝,此等‘威名’,要来何用?!”

      他停顿片刻,让话语在每个人心中回荡,然后朗声宣告:

      “从今日起,我霸刀宗,当有新的领悟——”
      “我们曾以刀立威,如今,当以智守业!”
      “力量,从来不止于劈山断岳,更在于守护——守护同门性命,守护宗门根基,守护这来之不易的传承与未来!”

      “这,并非放弃我宗勇武之本,而是赋予力量以真正的灵魂与方向!”

      厉战天的话语,如同洪钟大吕,敲开了霸刀宗转型的大门。他虽然没有直接说出“王道”二字,但“以智守业”、“守护”这些核心概念,已然标志着霸刀宗正在从一味刚猛、掠夺性强的“霸道”,开始向更为持重、更具包容性和可持续性的“王道”悄然转型。

      会后,安全监察司正式成立,由那位请命长老领衔,首批招募了三十余名精通矿务、炼器与阵法的弟子。他们不仅负责矿区日常巡查,还着手编写《宗门作业安全守则》,将“风险评估”、“应急预案”、“能量阈值监控”等理念纳入宗门制度。

      而青岚宗并未就此止步。玄曜提出“技术共享计划”,定期派遣林云、赵磊等人前往霸刀宗讲授地质学与灵能工程基础,甚至开放部分非核心算法模型供其学习。两宗弟子在矿区并肩作业,从最初的戒备,到如今的默契配合,甚至结下了深厚情谊。

      数月后,天机阁发布《西域宗门变革观察报告》,其中写道:

      “霸刀宗之变,非因外力所迫,实乃内省而生。其以‘零伤亡奇迹’为始,终至理念革新,堪称修真界千年未有之转型范例。当‘力量’与‘智慧’合流,当‘征服’让位于‘共生’,一种新的文明形态,正在这片古老大地上萌芽。”

      而此时的坠龙渊矿区,早已不见尘土飞扬、灵力暴乱的景象。取而代之的,是地质雷达的微光、灵力探针的低鸣、以及开采阵列如呼吸般平稳的律动。山风拂过,新生的绿意蔓延至矿道边缘,灵鹿在远处饮水,鸟鸣清脆。

      玄曜立于高崖,望着这片曾濒临毁灭的土地,轻声道:“我们从未战胜自然,只是学会了倾听它的节奏。”

      云芷立于身旁,微笑:“而霸刀宗,终于学会了,如何用刀,去守护,而非仅仅去劈开。”

      他们曾是“蛮力破万法”的典型代表。
      如今,却成了“共赢思维”与“科学开发”的第一个,也是最具说服力的受益者和传播者。

      霸刀宗风气之变,如同第一块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其产生的影响,正缓缓波及整个东域,乃至更遥远的疆域。一个全新的时代,正伴随着理念的革新,加速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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