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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奈何桥头。
一群人蜿蜒地排着长队,没有尽头,人挤人,前胸贴后背地推搡,时不时烦躁的怒骂,队伍最前面促着些许人,像弯曲爬行的毒蛇。
桥头有个亭子,孟婆推着算盘珠子,翻着有些陈旧的生死簿,边缘泛黄,内页受潮而褶皱。她冷漠地瞧着一脸谄笑的男人,“叫什么名?”
“徐升。”
“怎么死的。”
“救儿子的时候被淹死的。”
翻了翻,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孟婆用朱墨笔往“徐升”的名字上画了个圈,不耐烦地挥挥手,操着沙哑的大嗓门吼道,“下一个!”
前方出现了白色虚空通道,男人面露喜色,进入了隧道。隧道关闭。
每天如一日。
“孟婆,出来一下。”冥王敲了两下亭子的木门。
亭子外边的帘子唰地拉了下来,传来孟婆更加暴躁的声音,“转世暂停!”
顿时,队伍一片哀嚎。
“怎么老是暂停,我已经在这里等了半个月了!”
“对啊,到底什么时候能投胎,给个准话呗,一直让人等很烦的。”
“随便吧,我只想快点投胎!”
“啊啊啊啊啊老娘已经半年没休假了,吵死了,统统给我闭嘴!不想转生,可以不用排队,直接跳忘川河。”孟婆感觉自己要爆炸了,她指着桥底下冒着黑泡的河水说道。
那河水还飘着一浮而过的白森森的骷颅头,还有肠啊眼珠子啊,鬼知道是啥时候跳的。
霎时间,全部投胎的人都安静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愣是不吱一点声音。
孟婆翻了个白眼,快速平复表情,长长舒了口气。
开门,摔门,随后抬起头,扬起职业性微笑,优雅地行了礼数,“孟婆参见冥王大人。”
你最好有重要的事请,不然老娘灭了你。
冥王额间汗眉,刚想说的话被哽在喉间。
身后毛茸茸的黑发在抖来抖去,孟婆疑惑地侧身眺望,跟说完话刚回头的顾钦对视上,顾钦尴尬地打了个招呼,“好,好久不见,孟婆……姐姐?”
孟婆欣喜若狂,“小钦子——!你可算记得探望姐姐了!!”
在来回死了两次之后,顾钦彻底跟孟婆混熟了,孟婆特别喜欢听他讲天界爱恨情仇、狗血神君强爱记的八卦,有好几次劝他死之前拿几本丛谈给她看。
孟婆一把扯开挡路的冥王,对他的袖子左拍拍右瞧瞧,还掀起他的外衫,看看有没有私藏丛谈,“书呢,有没有带……”
顾钦挣扎着,“没有,我没带。”
高阡腾出一只手拉开两人距离,“你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别乱摸他。”
孟婆停住了,“你是?”
冥王小声搭话道,“新上任的财神,高阡,之前开宴见过的。”
原来这就是阿钦所说的年纪轻轻就一把年纪的朋友啊。
孟婆恍然大悟,“哦——我记得你,阿钦跟我提过。”
高阡表情一怔,“他跟您提起我?”
糟了。
孟婆坦然道,“对啊,他说你跟财老头一样喜欢拿本道德经来念,厉害啊,怪不得能被他选上。”
顾钦还没来得及把孟婆的嘴捂上,她已经将话说出口了。此话一出,冥王和高阡都愣住了。
沉默片刻,孟婆兴奋过了头,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闯了祸,默默瞟向顾钦,“呃,这件事不能说吗。”
不,只是不能当着他俩的面说。顾钦叹了口气。
面前这个欢快的女人是孟婆,但因为年代久远,除了冥后没人知道她真名,冥后姓孟,她也姓孟,而其长相明显见老,索性就叫了孟婆。
虽说孟婆上了年纪,乍一看有四十多岁,还扯着最讨人厌的中年说教味,但她童心未泯,始终八卦于人间天界的琐事。这与年轻貌美、带有老气横秋味儿的冥后完全不同,像是两个相反的模板刻出来的。
皮囊乃身外之物,冥者是可以随意更换长相,孟婆想换就换,即便如此过了几千年,她依旧没换。
顾钦为此问过她,她满脸不屑,愉悦地回答:“我就喜欢别人看不爽我的样子,不服就憋着,不然老娘搞死你。”
顾钦:“……”
惹人火大,那她成功了。
高阡道,“当然能,这也不是什么需要藏掖的秘密。”
孟婆称赞地冲高阡点点头,“你这种直爽性格我喜欢,说吧,为了哪个亡魂来的。是这个女孩吗?”
指了指他怀里抱着的阿妧。
高阡蹲下身,把阿妧放了下来,方便孟婆检查,“对,是她,还有希望吗?”
孟婆掀开眼皮瞧了瞧,又撬开口腔深深吸了一口,评价道,“新鲜的,估计没死两天,能救。”
孟婆站起身,踮起小碎步溜回亭子里,“稍等我一下,我去翻个生死簿,看看她排到哪一队去。”
趁孟婆去翻生死簿的功夫,顾钦才有空观摩起浩浩荡荡的转世大队,有的哭天喊地,有的笑容常开,但大部分都是迷茫、浑噩、害怕,甚至陌生。
顾钦很能理解这种感受,虽然都是一个人,但再次醒来后就不是原来那个人格了。
年轻人怕轮回这事好说,可为什么连一个年过八十的老人也如此害怕。
那老头支着拐杖,瘫坐在地上垂头丧气,身上衣服也都是有钱人家才配穿的丝绸,顾钦逮着他就问,“老人家,我看您五世同堂,金银不缺,为何这么怕脱胎转世,能重过一遍不是更好吗?”
老人抬起头,“我感觉这一辈子,好像什么也没有做过……一眨眼就过去一日了。究竟为什么……为什么我脑海里没有留下任何留念的事情,明明我有儿孙,有钱,有官,我什么都有了。”
却好像什么都没有。
“这很正常啊,人生就是这样,你看身边这些,”顾钦挨个点面前一波唉声叹气的人,“老人家没什么好担心的,您就安心投生吧。”
老人反驳道,“可,可是我没感觉到活着……我没活过啊!我一辈子什么也没干过,怎么就过得这么快!养了子女,养儿孙,养了儿孙,又养儿媳孙媳,我每一刻都在为别人付出,却没有给我自己做过什么。我,我,我不甘心呐!”
顾钦甚为不解,“五世同堂,儿孙环身,你已经实现了,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老人愕然,“我好像每天都在重复一件事情,又似乎不是我想要的。”
周围的人都在愁眉苦脸,像无厘头的僵尸,不知自己去哪,该干嘛,做啥事。
唯独一个男人面露悦色,他五官舒坦,仿佛置身于事外,眉眼弯弯,又好像在想别的事情。
顾钦喊了他一下,那男人视线撇过来,“要转生这么高兴呀,来来来,你来劝劝他,我有些搞不懂他说的乱七八糟。”
老人怒道,“都快要死了年轻人,还这么高兴呐?”
那男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喔,我想起来我闺女给我缝的新衣服,缝了半年多。她今年十八了,嫁了个好人家。”
说完,男人站原地绕一圈,展示他这身行头,普通的麻衣,朴素的人,拙劣的织术,放在三人小群体里也不会觉得突兀。
老人一脸不屑,嫌弃地屁股挪远了一些,似乎不想与他同处一地,“切,就这破衣服有什么好看的。”
说起他的女儿,男人眼睛亮亮的,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闪耀,“她去年学的纺织,学了一年,她一边织布,我就在旁边一边看。那会儿是大冬天,手指冻出疮来,我给她求了神医,涂了些药膏,不知现在还有没有复发。”
老人讽刺道,“这些粗活烂活就交给下人来,折腾个什么劲儿,浪费时间。”
男人讪讪一笑,“您说的是。我又不像那些当官的当地主的有钱,能过这种吃饱喝足的小日子我就很高兴了。”
老人呵笑一声,“还挺有自知之明。”
不知为何,他越盯那件衣服,越感觉特别烦躁,老人开始驱赶顾钦道,“哎呀你们当差的不会理解的,快走吧,别挨着我,又不能把我带回人间,在这又叨叨个什么劲,看着就烦。”
顾钦被推搡得后退几步,他感到不知所措,想起了授职那日,前命格神君所说的话:等你真正领悟人存在于世的真理,你就知晓命格毫无意义。
王世清拼了命只为报仇,而陆威和翁海更像报恩,那面前这个男人又怎么说呢,平平淡淡,毫无特点。既没有像前者大风大浪的履历,也没有像老人过去一般的富裕生活,但他笑得比谁都开心。
为什么,这三个字深入脑海。
有趣。
或许,在麻烦事解决之后,他需要好好研究下凡人所谓的一生,究竟为何意。
“找到了找到了!”孟婆拿着生死簿,一脚踹开木门,三两步朝顾钦奔了过来,“二组十一队,随我来。”
投胎分人一组、妖一组,单数为人,双数为妖,一组十二队,每天轮着组来投胎。阿妧“过世”没多久,所以她排的队数比较靠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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