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四年

　　“沈时衡也不过如此，居然要一个女人打头阵。”对方船上一人讥笑道，剩余水匪忍不住哄堂大笑。

　　“不许蛮干！”时衡出言阻止。她半个字没听，把御寒的披风一脱，往阁楼掷去，又把手里的剑扔给时衡，不管不顾上前，从腰间抽出鞭子就是一甩，整个过程洒脱又利落。鞭子正中他们的手指，十指连心，最受不得这种纯钢的抽打。有数人来不及反应，手一松跌入江中。

　　踏雪大声挑衅道：“女人怎么了，姑奶奶打的就是你们。”

　　时衡早已做了部署，没想到踏雪出其不意，耗了对方几只落汤鸡。其余人倒也机灵，随势而动，拿刀把绳子砍断，盗匪又如下饺子般入了水。

　　“格杀勿论。”时衡命令道。

　　此次出行，带来的人是精挑细选的，个个训练有素，能够以一挡百。但这伙贼人也不是省油的灯，不像是游兵散勇，看身手也像是行伍出身。他们一时措手不及，但很快就调整了状态，

　　有十来个人上了甲板，小船上还有增援。“小娘们长得不错，回去做我的压寨夫人，包你一辈子穿金戴银。”其中有人调戏道。

　　混乱中，踏雪拔下手中的银刃簪，伤了一两个人。时衡见她没有趁手的兵器，扔了一把刀过去，对着贼人说道：“这样烈性的小娘们，我怕你无福消受。”

　　踏雪正愁手中空空，时衡给的刀可谓是雪中送炭。她闪过对方的攻击，专门砍对方的右手和腿，倒也痛快打了几个人。

　　水匪的水性极好，就算落了江，还能往上爬，形势并不乐观。

　　时衡准备的五个人，初看是在上面保护各位小姐，其实有两个绝顶的弓箭手，趁着船上混战，把包着火药的弓箭射向那几艘船。

　　江面火光熊熊，映得人杀红了眼。船上的人遁入江中求生，甲板上的数人没了退路，顿时乱了起来。这是一个绝好的时机，时衡喊了一声：“收。”

　　后面尾随的小船上的官兵，和时衡船上的人，合力来了个前后夹击，打得他们束手就擒。

　　阿竹拿着披风，在上面急得不行，求秦川放她出去看一眼。思远看几个女眷吓得哭成一团，还要忙着安抚。时衡叫人把这些匪徒捆了起来，又清点人员，见船上的士兵只有三人受了轻伤，才放下心来。

　　踏雪意犹未尽地看着战果，说道：“要不把逃了的水鱼摸出来，一块捆了，押解到到附近的县里，以绝后患。”

　　时衡转过身来，脸色阴沉地教训她：“方才何等凶险，这里这么多人，谁都能冲上去，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你。这些人是带着真刀真枪来的，万一……”

　　踏雪在他跟前转了一个圈，说道：“我这不是挺好的？你见过我打群架的，我心里有数。”她继而想了一下，委屈说道：“大人可是怪我杀了你的威风？”

　　时衡指着她的手臂，说道：“这就是挺好？挂彩了。”

　　“这不是我的血。想必打伤了人，溅到我身上的。”踏雪说道。

　　“衣裳都划破了。”时衡拿起她的手，帮她把衣袖挽到手腕处，声音低了下来，“疼不疼？”

　　冷风一吹，那道口子随风滴血，踏雪疼得眼泪直掉。时衡还不罢休，继续说道：“这些人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在战场上搏杀过，身上的伤疤多过你一年吃掉的盐。他们尚且会受伤，更何况你。”

　　踏雪被他无端端训了一顿，心里很是不服。阿竹冲了过来，把披风给她围上，看她正在流血，赶紧拿手帕帮她包扎。踏雪边哭边骂：“是我帮错忙了吗？以后有事你别浑使唤我，谁再帮你谁就是小狗。”她把刀收进刀鞘里，往他怀里一扔，哼了一声，跟着阿竹上去了。

　　“口不择言，言不由衷。”秦川挤兑了一句，又和他款款解释道：“狗嘴吐象牙。姑娘都受伤了，你不关心伤势，反倒好意思说三道四。你要真心和人家交好，就要温言好语，说话中听些。”

　　“你少教训我。”时衡说道，“快叫人把这里收拾收拾。还有……把这个给她。”

　　秦川轻轻推开了他的手，说道：“金疮药啊？你有手有脚，自己不会送？”

　　阿竹拿清水细心帮踏雪清洗了伤口，称心也来看她。

　　“这么大的口子，看着都疼。踏雪，你和时衡有几分相似，都是不怕死的主。”称心看着那一脸盆的血水，后槽牙都松动了，“很疼吧……你要受不住，就喊出来。我们都在呢，不打紧的。”

　　阿竹给称心使眼色，踏雪疼得泣不成声，却还有力气骂道：“他是太岁爷，沈霸王，我可不敢跟他相提并论。”

　　称心小心问道：“闹别扭了？”

　　踏雪摇了摇头，眼神中满是不忿。

　　“那好，你先歇息一会儿，我叫人熬了安神汤，一会给你端过来。”称心猜到了几分，也不敢多说什么。

　　踏雪看着称心出去，还关了门。她微微闭住眼睛，跟阿竹说道：“要不是你也在船上，我才懒得管他们。等到了济南，咱们就赶紧收拾东西，找赵少去，再也不见这个讨厌的沈时衡。”

　　“沈将军那是关心姑娘呢。”阿竹说道。

　　“谁稀罕。他和秦棋可算得上天生一对，旁人出了力，还要听他数落一堆的不是。”踏雪生气说道。

　　“姑娘，顺顺气。”小竹子最会顺毛了，“这一路结伴，也是一场缘分。他信口胡吣，咱们大人大量，就不和他计较了。”

　　“还是竹竹贴心。”踏雪转哭为笑。

　　门外，沈时衡在房中徘徊已久，想着低个头服个软。好不容易想了措辞，还没敲门，听了半晌这主仆二人的墙角，心里也是赌气，把金疮药放在门口，拂袖而去了。

　　称心占了个便宜，拿了进来，说道：“这里有一瓶上等的金疮药，拿去止血化瘀，最是有效。”

　　众人都胡乱睡了一觉，到天大亮，大家围着吃早点，说起了这件事。称心和秦川一向喜欢听这种故事，便喊着踏雪说一下经过。

　　踏雪绘声绘色说道：“我这几日，看着两岸，既没有渡口，也没有码头，却有很多行人足迹和卸货痕迹，心中起疑。这一带有几座山，足以让人占山为王了。到了半夜，有船出行了。但是这船不对劲，谁家渔民还费火烛钱去捕鱼，都是天有点光亮时才出门的。而且那些船吃水浅，看着也不是载货的船，以我行走江湖多年的经验，十有八九有问题，还是冲着咱们来的。我便去叫了……”

　　她话说一半，那筷子指着时衡，“他。”然后添油加醋说了这场面是如何壮烈，状况是多么紧急，应对又是多么从容。

　　期间时衡也在听，不捧不踩，一言不发。

　　称心称赞道：“果然还是踏雪出手，才十拿九稳啊。”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这么勇，怎么还会受伤呢？”秦棋喝了口热粥，都不拿正眼看踏雪。

　　秦川听这话过分得很，反驳道：“要不是杨姑娘警觉，挺身而出，现在哪有二姐说风凉话的机会。”

　　“你嫌命长，敢说我？”秦棋眼睛圆溜溜的，她手一挥，漱口的热茶泼了侍女一身。

　　“就是。”称是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怼秦棋的机会的，“不知道谁哭得最大声。”

　　“菜都凉了，大家赶紧吃吧。”秦画慢悠悠说道，仿佛置身事外。

　　秦川一边吃一边问时衡，“你早就知道有人来打劫了？”

　　时衡点了点头。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称心问道。

　　“他们跟了我们两天。”时衡简短说道。

　　“就这样？”秦川有些失望。

　　时衡“嗯”了一声，就没再言语。

　　吃罢早饭，踏雪和阿竹到甲板，给昨日受伤的水匪包扎伤口。他们瞪着这两个姑娘，还出言不逊。萧追踢了一脚，说道：“这些亡命之徒，按理该就地格杀，死了才干净。给他们留条命，已经是格外开恩了，何必费劲给他们治病。”

　　“惩治他们，按国法。救死扶伤，按医道。”阿竹说道。

　　“想不到你这个小小的丫头，还是医者仁心啊。”思远笑道。

　　“思远小哥，咱们什么时候把这些人送到官府啊？”踏雪问道。

　　“前面便是胶州卫。”思远说道。

　　“那咱们跟济宁还有多远啊？”阿竹问道。

　　“也不远。到了胶州以后，估计就转旱路了，再过个十来日便能到了。”思远说道，“北上就到济南，不必再往西拐过去济宁。”

　　“姑娘，说不定，咱们在路上就能见到赵公子呢。”阿竹很憧憬，“要是能跟赵公子一路就好了。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还能说说笑笑，出门一趟，奔波也值了。”

　　踏雪没再听他们之间的话，仔细打量了这些人的身形五官。皮肤黝黑，身材矮小，手上还有常年操练留下的茧子，不是江湖上普通的练家子。“你从前是干什么营生的？为何会落草为寇？”

　　“老子效仿梁山泊，做的是替天行道的好事。”那人啐了一口，幸而没有溅到踏雪身上。

　　“你不是中土人士。”踏雪说道，“你是倭人。为何在我大明国土上作奸犯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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